“弗立维教授!”
十一月的第一堂魔咒课一结束,阿雷奥兹赶忙在满脸兴奋的同学们围上来前抱歉地笑笑后,凑去自家院长身边避难——哦不,询问。
万圣节前夜勇斗巨怪的传言不胫而走,除了本身备受瞩目的“大难不死的男孩”,连同她也成了接受注目礼和邀请还原场景的对象——而她实在不擅长这些。于是阿雷奥兹除了第一次毫无准备被迫背诵了那夜经历,其他时候都以各种借口逃脱:对于自己的扫兴她只能在心底道歉并毫不悔改,同时深切理解起哈利·波特的处境来。
幸好自己当时没有盲目地多说什么。
不过今天,也不只是借口。
“哦,安格森小姐,是有什么问题吗?”弗立维教授向来和颜悦色,万圣前夜后还教了她些软化咒的窍门,并多次肯定了她的天赋。
于是阿雷奥兹鼓起勇气探问:“没有,只是想再次对教授表示感谢,你们来得实在及时,我太莽撞了——再晚一点我都怕……”
“不,安格森小姐,身为一年级生,你完全可以为你那晚表现出的急智和应变能力自豪——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即使我们没赶到,韦斯莱先生漂亮的漂浮咒也已经把巨怪摆平了——韦斯莱家的孩子总能让人惊讶。”小个子教授毛绒绒的嘴巴快速蠕动着,两点“歆然的明黄”一闪而逝,“当然,也多亏了西弗勒斯,我们的善后工作很及时。”
院长狡黠地眨眨眼。
“原来是斯内普教授首先发现的?可是……”她回想着赫敏描述的场景,试图自然地表达疑问。但教授明显懂了她的意思,笑道:“西弗勒斯也许对学生很严肃,但无可否认的是,对很多事情他总有自己的办法——那晚我们一部分在地下教室,邓布利多还有几个其他的教授则到各个楼层查看情况,西弗勒斯也是其中之一,大概他是在那时发现异状的。”
再次寒暄着谢过弗立维教授后,她开始对多处收集来的信息进行整合——说真的,若非那晚回宿舍的途中恰好看到老蝙蝠与小诺特走在一起的背影,她完全不会考虑到目前在论证的这种、被她排除的可能。
——西奥多·诺特真的以他最合适的方式,帮他们尽早喊来了教授们。
她这几日趁吃饭和上课也有意观察过斯莱特林的状况:学院沙漏的宝石和学生间的氛围都没有特殊变化,甚至德拉科·马尔福还会熟门熟路地嘲讽几句“了不起的救世主”“噪耳朵的海狸鼠”等等。
草药课的分组似乎形成惯常,学生们彼此默契地将第一堂课的分组贯彻始终。所以小诺特干脆地站到她身边时,阿雷奥兹没有半分惊讶——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道个谢。
按斯普劳特教授的要求,他们快速找到了往常的配合节奏,戴好龙皮手套,给白鲜翻土除虫。
“嘿,诺特。”她悄声打破沉默,试探着道,“谢谢你。”
饶是玲珑心思的他也在眼底盈了两盏“奇怪的紫罗兰”,很快小诺特难得诚实发问:“你在莫名其妙道什么谢?”
“万圣前夜,剩下的不需要多说了吧?”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星星点点的“紫罗兰”闪了闪,变成一种她目前难以理解的艳丽颜色在荧荧烁烁——让她想到在五楼废弃教室的奇妙镜子里,妈妈带她看到的、庭院里溶于月色光晕的玫瑰,被狄安娜*的眼泪濯得清明。
——这是猜对了吗?
小诺特表面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平静,甚至夹出毛虫的动作流畅堪称范本——还有瞥瞥她动作的右手确认无误的余豫。
虽然手上配合未停,但她被层出不穷的各类昆虫磨到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所剩无几。恰是阿雷奥兹在换位出击和就此打住间踌躇时,诺特少爷总算开了尊口:
“你告诉那几只狮子了?”
——终于舍得承认了?
“没有,”她扑扑手套的泥土,拿起铲子,“按你的思维方式,我考虑了一下你的立场,觉得我个人表示一下感谢是最妥当的——当然,如果你想……”
“我不想。”小诺特的眼睛又长回了白鲜植株上。尾音稍飘,她捕捉到几分微妙的恼羞成怒。阿雷奥兹轻咳两声掩去笑意,换了话题:“其实,你跟马尔福不同,无意与哈利他们交恶的吧?”她斟酌词句,选择相对柔和的方式,“这次反而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什么好机会?抱着举手之劳献宝式地、向格兰芬多邀功的机会?”西奥多嗤笑一声,将铲子用力一插竖进湿润的土壤里,截断了两只臃肿的毛虫,“你觉得我,一个诺特,会在乎你所谓的‘好机会’?”
“如果你是这么以为的,你当然不在乎。”阿雷奥兹也被他偏激的字眼搅出一丝怒气,拔杂草的动作又大又快,“但你没有简单被‘阴险狡诈的斯莱特林’定义,却要拿同样的标准定义对你抱持善意的其他学院同学,安东尼和哈利都曾——”
“请你搞清楚,他们怎么看我,与我无关。更何况,你能做到,不代表其他人同样能做到——有时间对我抱不负责任、不切实际的美化和期待,不如用你杰出的灵魂渡化一下其他人来得奏效?”他顿了顿,燃着两星“坚定的苍绿”直视她,“我是斯莱特林,更是诺特。”
“你当然是——你是它,它也同样是你。”拎来水壶的阿雷奥兹盯着他那张欺骗性十足的脸——清瘦纤秀,灵动的大眼睛仿佛柔和又乖巧——忽然泄了气,垂首忙碌起培土浇水,顺便一铲子拍死一只蹭到她面前的毛虫,再锄了些土覆盖混合。一晌沉默,却仍不影响他们心有灵犀式的配合。直至面前几株白鲜的护理工作全部完成,她才无意识地将鬓侧碎发捋去一旁,完全遗忘了手套上的污渍和泥土。
但神游着忽然开口的她,似乎也对颊上几道灰痕浑然不觉,只作梦呓般的低语:
“如果你也像马尔福他们一样,心甘情愿地把标签贴到自己身上,那也别怪别人按标签给你们下定义。但……我总觉得,个人标签是可以覆盖集体标签的——你就是。”
在难以分辨的“颜色”中,她弯唇一笑。
他撇开头腹诽:恐怕只有你这么以为。
于是阿雷奥兹在新一轮的无言中无奈,只好准备举手示意完成,但诺特少爷又一次冷不丁开了口:
“个人标签覆盖集体标签——比如你,上课打瞌睡、图书馆偷吃的拉文克劳?”
她蠢蠢欲动的手立刻放回原处:
“请把你的注意力放在有用的地方——我自认为足够聪明也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支撑我偶尔这样。”
而西奥多瞥了瞥她抬眼扬眉却自带“印第安妆容”的颊肌,自顾自笑出声:
“你该照照镜子看清自己——会有人脸皮厚到这样自夸?”
“当然了——我可比你只敢在心里的自我认同坦荡多了。”
……
这段时间以来,阿雷奥兹遭遇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失眠。
虽然在上课和读书之外一切大脑空余的时间里,她都完全被万圣前夜的奇妙镜中影像占据着——睡前尤甚。哪怕冷静下来后她深知,那样反常的东西绝对不是目前的自己可以掌控和接近的,并不断拼命克制着再次前去的冲动,但,思维始终是自由的,从不以她的意志为命。
最近的每一夜她都在那个斑斓的霍格沃茨里跟着母亲徜徉,直至那个画风迥异的美丽女人一瞥惊鸿。前几次她试图抵抗、入睡徒劳无功后,所幸听之任之,随灵魂化为长船,漫无边际飞驰脑海之上,过处,单调的脑内世界被一一着色:从地中海的油橄榄到不列颠的阴雨天,从峡湾的冰湖到中庭的玫瑰,从辛尼斯塔教授的木星天文图到宾斯教授的妖精叛乱,从艾略特**深沉朦胧的风月到伊格德拉希尔隐晦多情的维纳斯,从透纳***明暗精妙的风景到……
——等等……
伊格德拉希尔?
她终于明白镜里画中女人见之难忘的美貌的既视感来自哪里——天鹅庄园书房里那幅神秘的伊格德拉希尔晚年作品《维纳斯与阿多尼斯》:庄园中极少数没被遮住、会对他们露出微笑的画像。
密林中专注凝望情人的维纳斯,侧脸与镜中的美人有八分相似,却没有她一颦一笑的灵动。
——“伊格德拉希尔未公开的画作,他们习惯叫它《准备休息的西蒙内塔》。”
“开学以来,我在各种时刻经过这里许多次,从来没见到过画里的主角——我一度以为‘三楼走廊有霍格沃茨最美的女人’的传言只是学长们捉弄新生的玩笑,我的同学们也是。”
“在之前被破坏后,哪怕已被修复,‘西蒙内塔’也对环境非常敏感,只要她感知到对她来说的危险,就会躲起来,很难再找到她——‘霍格沃茨最美的女人’?确实只是玩笑。毕竟西蒙内塔只是个麻瓜。顺带,你刚才的紧急修复非常到位——所幸没再遇到一个对着她念‘清理一新’和‘修复如初’的傻瓜。”
“但美是相通的,不是吗……”
——可能是西蒙内塔!
阿雷奥兹猛一起身,四柱床发出一声惊愕的吱呀。她瞠目回神,早已熟睡的室友们在海底般浓墨重彩的深暗环绕中仍清晰可见。再三确认除了翻身并无被惊醒的异状后,她舒了口气。
——找到“她”,就能确认这幅有没有秘密留下来了吧……但之前被破坏过的话……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理性浇下一盆凉水,她缩回被窝重整士气,决定明天不论如何先去那间地下教室看看。
——“你很喜欢她,对吗?所以一直在找她,再时不时来这儿看看。”
“你在说笑吗——我为什么要喜欢一幅令人困倦的、画着麻瓜的画?”
“因为这是你喜欢的人修复的画,不管画的是谁。”
是时,小诺特轻声而屹然说着“我是斯莱特林,更是诺特”的样子在漫洒的思绪里默默划了个圈,被谑笑着“拉文克劳扣两分”的斯内普踩下去。
——要不要明天先告诉他一声?也许,他正好能鉴定那是否真的是西蒙内塔?
……
“‘近日小汉格顿、霍格莫德接连发生不明原因人口失踪,其中包括一位本领高强的巫师……据邻居有关人士透露:“他很厉害,累月在外从事神奇动物方面的工作。这期间他的女儿会寄养在我家。但这次距离他上次回来已经一年多了,信也断了半年多,我们真的怀疑……”’啧啧啧,魔法部究竟是做什么的?”德拉科·马尔福放下南瓜汁,将手中刚被猫头鹰丢下的《预言家日报》翻过,轻蔑地撇撇嘴,“所以这就是最近高年级周末没法去霍格莫德的原因吧,所以他们的魁地奇练习又多了一倍。当然,这报纸也是越来越无聊了,头版都是什么?除了让人昏昏欲睡的艺术家装模作样,就是为无能的魔法部歌功颂德。对吧,西奥多?你又收到你爸爸的来信了?最近很频繁啊?那只猫头鹰也不是你家的,诺特叔叔又出差了?”
“没什么要紧事。”西奥多·诺特将信封闭合,北极星家徽的火漆印清晰犹见。他将信笺放回书包,饮下最后一口南瓜汁,拭净嘴巴,慢条斯理道,“也许要拓展南美那边的合作而已。”
“毕竟‘捷客岛’都受到我们这边非凡药剂师协会的关注了,发展合作也是早晚的事。”金发男孩打理好自己,跟他一起离开餐桌,“你暑假不会也要一起去南美吧?”
“诺特!”
清越的女孩声线,音调偏高,吐词抑扬顿挫,他不止一次想过,她该去学校的合唱团或者哪个教会唱诗。
身旁德拉科挑起的眉线显而易见,不过下一刻他就无暇为他拉文克劳的同学分心了——
在好友不得不被小跑过来笑着问“在等我吗”的潘西·帕金森占据全部注意的同时,他转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轮不加修饰的黑眼圈:
“美容药剂我没熬过,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配方。”他眉心微蹙,“与其指望这些,不如好好睡觉。”
“你在说什么啊?”阿雷奥兹疑惑地眨眨眼,“我要问你草药课作业的事,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
——这次的课后作业确实有难度。
于是他在四只眼睛的注目下点点头,回眸让好友先走,并记得占座。
金发男孩这次不置一词乖巧离开,心底已将这次颇难的草药课作业“探讨”安排好。
“所以,这次的白鲜……”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西奥多还是先行捺下,课业为重。但显然对方不这么以为,反而在他快翘到额头的眉峰下小心地捏着他的袖子,闪身到扫帚间门前隐蔽处。
“我不知道你早上有课,那就长话短说,白鲜什么的先放一边……”阿雷奥兹压低声音,“我好像找到西蒙内塔了,但我怕打草惊蛇。你有没有把握让她在你面前现身,而不是重新找个角落里不知名的画躲起来——我可再找不到了。”
西奥多·诺特高挑的眉始终没能放下。
……
“老蝙……斯内普教授走远了吗?”
“没走远,回办公室了。你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叫他绰号的样子真的让我很想立刻敲开教授的门,给拉文克劳扣十分。”
“你小声点!我不是没叫出来吗!”
“你当我是聋子?很不幸,我不是。”
斯莱特林的魔药课下课后,他结束了短暂的主动留堂,与早就等在这里的阿雷奥兹会和。她带他来到魔药课教室旁边不远处上锁的空教室,顺手一发阿拉霍洞开,门便应声而开。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西蒙内塔的下落?”西奥多跟着她走进教室,右手习惯性在口袋中握准了魔杖,左手在鼻前扇了扇,嫌弃着踏足而起的尘土。
“机缘巧合。”她左右环顾,穿过中心胡乱堆叠的桌椅、坏掉的月球仪和散落各处的旧型号望远镜,至南墙边停下,捂好口唇,揭开覆盖的帘布——
是一幅东方风格的水墨山水画,带着他看不懂的中文题跋——他在拍卖会见过类似的。
当然,在她先入为主的说服下,抱着寻觅目的来的他自然不会只单纯欣赏个中风景。
虽然“她”借助东方画里独特的留白和运色,把自己藏得很好——若非阿雷奥兹提前告知,即使是西奥多,也断然发现不了。
“西蒙内塔,不要躲了,我看到你了。”他上前与她并列,直视着右下角墨笔勾勒的客舟,“我只想知道些姬莉叶·诺特……不,是姬莉叶·埃里森的事。”
——姬莉叶·埃里森?
她记得这个名字,在巫师美术馆,桑德罗的口中,和奖杯陈列室……
视线一动,阿雷奥兹无暇多想:客舟中一如她那日镜中所见,出来一个微小的、画风迥异的“小人儿”——“她”摇着舟楫靠了浅色的岸,提裙踏足后,似乎朝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后,“她”优雅地顺由岸边的山路行走,在涳濛山色间时隐时现,倏忽远近,行至山顶亭台处纵身一跃——
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一声短促的惊呼未及形成,便被“她”逐渐放大行近的倩影压回嗓子眼儿。
“你长大了,小男孩……多少年了呢?我再也没听过那个名字……”
“她”的声音柔和空灵,恍如置身中古凯尔特人居住的秘密花园。
“好久不见,西蒙内塔。”他收回与她暗中交流的眼神,湛然一笑。
“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那个可悲的男人。”西蒙内塔拎着她浅色的衣裾袖角,兜起漫漫花色,“只希望你不要有跟他一样的结局,姬莉叶绝不想看到——那么,姬莉叶,她……‘求得怜悯****’了吗?”
“如果塔纳托斯*****有资格怜悯她的话。”
一时空余静默。
“我没有你想找的东西,女孩。”
阿雷奥兹闻声赶忙左右环视,确认并无他人闯入,方后知后觉察知“她”在同自己说话。
“我?”
“你们有一样的眼睛——就像那座虚有其表的庄园外无垠的冰川,吸纳每一个对视的灵魂,将他们永远封印其间……可惜,他,这么多年后第一个解开秘密的人,没死在‘那个人’手上,却无知无觉地死在自己的血统上……”西蒙内塔万花筒般多姿的美目将她紧紧裹住,“那本书早就被拿走了,被挖我眼睛、杀害我的‘那个人’,那个暴徒——可惜,我也根本不知道我的创作者将剩余的秘密藏在哪里,暴徒最终没有得逞——但,我没想到我会在这所学校里,再次嗅到他的臭味……”
“所以你才躲起来?那个人是谁?”信息量太大的对话中她没有足够的梳理时间,只得默默记住,再适时提问,“这个学校里……又有谁有他的气息?”
“虽然姬莉叶赋予我新生,但我记忆中一些过去的细节也已经跟着无法完全还原的部分消亡了:我只知道‘那个人’有强大的黑魔法天赋——毁掉我的,是足以打破伊格德拉希尔防护咒的黑魔法,就是那本书里记载的。而在他之前几百年都没人成功施展过了……他对伊格德拉希尔的秘密和我的眼睛都很感兴趣……你要小心,女孩。”绝美的女人跪坐到草地上,在河边理着淡色的卷发,“至于谁,我一感觉到那恐怖的臭味,在见到他前,就躲起来了。抱歉。”
***
*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艾略特,全名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英国诗人
***透纳,全名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英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大师
****姬莉叶·埃里森,源于希腊语中“吾主怜悯”之意。
*****塔纳托斯,希腊神话中的死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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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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