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豆皮、升学和圣诞夜

周末的上午,艾达应邀去贝格莱家拜访。公交车刚停下,艾达就瞧见阿诺德靠在站牌上向她挥着手笑。她戴着一顶系着绸带的宽沿草帽,利落地从公交车上蹦了下来,摇摇荡荡地提着一篮松饼向他跑过去。

“你怎么到这来等我啦?”

“我家在小巷子里。那儿住着些……不太好的麻瓜。总之,我来接你。”阿诺德说。

阿诺德家所在的小巷子很窄,两侧的房子挤挤挨挨的。屋墙遮住了阳光,艾达便把草帽摘了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晨间的巷子里很安静,路过的人家都门户紧闭,阿诺德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太好的麻瓜。

贝格莱家的屋子很小,但不让人觉得逼仄。家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客厅里没有一件杂物和多余的饰品,家具的样式也都简洁清爽。

艾达和阿诺德并排坐在餐桌边上,先完成了学校的作业和每日背诵,接着贝格莱夫人给她上了一会德语课。不需要她讲解的时候,她就和他们坐在一起工作——她以前在德国读过书,现在给一家出版社做翻译校对的工作。她是一位温柔美丽的夫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但做事时非常严肃认真。她的教学风格和她的小屋子一样,简洁干练又条理分明。等学习时间结束的时候,艾达和阿诺德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阿诺德告诉过她,家里他爸爸留下的东西都放在二楼,柜子里还锁着坩埚和魔杖。

“原来这么小!”艾达踮脚站在椅子上,扒着橱柜玻璃往里边瞧,“我还以为巫师的法杖比人还高,杖头要镶嵌大宝石。煮魔药得用大釜,能装下一个小孩的那种,就像传说中的魔法师那样。我能打开看看吗?”

“我妈妈把它们锁起来了,叫我在入学前不要想去碰它们。她说她是个麻瓜,发生意外时没有能力保护我。”阿诺德说,“但我上次听到她们在讨论,约好了假期里叫你爸爸带我们去大学做化学实验。”

“可那怎么能一样呢!”艾达失望地说。

两个小朋友对此都很沮丧。要是有机会能亲手用坩埚熬点什么(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记诵草药特性和魔药药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煎熬了。阿诺德很偏爱魔咒学,与之相对的是,他把草药学和魔药学看作是一件苦差。艾达很快就完全理解了他:艾达也喜欢对着书上描述的效果,想象自己施放一条咒语的样子,这对所有小巫师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而草药学和魔药学则完全是另一回事。草药学书本上的大多数药材无法在麻瓜界寻找到,书上扁平的插图让它们看起来大同小异,抽象极了。艾达在妈妈的厨房里找到了丁香、肉桂、薄荷和苦艾草(它们和插图上画得一点也不像),但妈妈的烹饪技巧完全无法让它们拥有魔法效果,艾达尝试了两回,很快兴趣缺缺地放下了汤勺和锅铲,从厨房里逃出去了。魔药学就更不必提了,对于根本没法摸到坩埚的人来说,那些繁杂的用量、搅拌圈数和加入顺序除了叫人记忆混乱、精神萎顿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这时候阿诺德的聪明就显现了出来:他的记忆力真的非常好。每次当艾达还把配方里的各种步骤和数字混作一团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从头到尾背清楚了。

艾达忿忿地抛下课本:“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背书了!为什么你记得这么快?”

“那或许是因为我背习惯了。”阿诺德想了想说,“我小时候背书也没这么快。我好像从哪里听说过,人的记忆力也是可以通过锻炼提高的。”

他这样说艾达也就服气了。她知道他从很小就开始努力学习,付出了比她多得多的时间和精力。她心里有些敬佩,又悄悄藏了些不服输的斗志,不自觉地在需要背诵的课业中投入了更多的耐心。到了学期末的时候,她的拉丁文有了75分,这已经不是班上的最后一名了:她只用了半个学期就追上了大部队。

阿诺德还有一双巧手。

贝格莱夫人会叫他去帮厨,让他照着魔药书,把食材切成很规则的形状。阿诺德能把土豆和胡萝卜切成半英寸见方的立方形。他的技术已经不错了,切的挺平整,艾达在一旁把他切好的萝卜丁摞着玩,摞了老高也没有倒。他还能转着一片圆萝卜切出扇形,每一块的角度都是差不多的大小。这让贝格莱家的料理看上去形容古怪,好在食材的形状并不影响它们的味道。

他还有个拿手绝活。当男孩儿得意地展示那卷长长的、没有间断的土豆皮时,只有瞠目结舌能形容艾达的表情。

“这是怎么做到的?”

“多练练就好。遇到这种地方,就要格外小心。”阿诺德指着土豆表面那些小凹坑说,“我妈妈说,我爸爸能把土豆皮切成宽度始终保持一致的长条。但我觉得她在骗我,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还有一个原因让阿诺德觉得妈妈在撒谎。

切下并展示一条土豆皮这种无聊的事,一个优秀的魔药师、一个成熟的大人怎么回去做呢?这根本不合理。但他现在看到艾达震惊又崇拜的样子,竟也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技能了,好像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聊的练习都物有所值似的。阿诺德若有所悟,心想,说不定爸爸就是故意削给妈妈看的呢。

“我完全不会切东西。”艾达钦佩又羞愧地说,“妈妈说我还太小了,用刀太危险,只让我帮忙搅拌面糊。”

不过,等到放暑假的时候,艾达在大学的实验室里找回了场子。阿诺德拿那些化学方程式、反应推理和剂量计算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实验室里说的最多的三句话就是:“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就算他的操作精确利落也没什么用,常常只能给艾达打打下手。当艾达对着变色的溶液欣喜地惊呼的时候,阿诺德只能对方程式撅着嘴抱怨:“这简直是天书!”

一开始艾达有些得意,但阿诺德一点儿也不气恼,笑眯眯地夸赞她:“艾达太聪明了,数学和科学就没有能难倒你的。我就总是搞不明白。”

“中学里才会教到这些。”艾达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宽慰他说,“我只是有点感兴趣,又提前学过。”

那些充满青草香气的春天、冰激凌味儿的夏天、混着泥土和水汽的秋天,就像手指间的沙子一样飞快地漏走了。圣诞节的前一周,阿诺德突然对艾达说:“咒语书要背完了。”

艾达吃了一惊:“背完了?真的吗?”她翻了翻咒语书,真的,她跟着阿诺德从F背到Z,现在只剩下薄薄的几页了。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从五月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半年了。

“我们一起背了快两千条咒语了!”艾达惊呼。

“这就是一大半了。”阿诺德笑盈盈地告诉她,“剩下一小半不出两个月你就能背完了。”

这天中午的时候,班长来找艾达说话,这平时风风火火的姑娘看起来有点儿苦恼。

“后天就要放假了。”她说,“等假期回来的时候,录取结果差不多就都定下了。你决定好去哪儿了吗?”

“呃,我……”

“我爸爸认为我应该去女校,他觉得男女混校‘太时髦了,教学质量未必可靠’,而且‘风气不太好’。”班长自顾自地说,“可我妈妈说女校不好,昨天他俩大吵了一架。我也不想去女校。据说那儿的老师很严苛,而且教的东西也太老派了。但我的意见不重要。唉,我宁愿去综合学校。”

“那怎么可能呢?你总要去上大学的。这里所有的女同学都会去文法学校。”艾达说。

综合学校是进行职业培训的中学。在罗斯威尔茨这样的私立小学里,女生都是要去读文法学校的。他们不久前完成了水平考试,大家都考得不错:水平考试对于私立学校的学生来说确实简单极了。

“唉,我有时候想,我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班长又叹了口气,“你呢?你家不会送你去那种老掉牙的地方吧?”

"唔,我应该是要去上混校的。"艾达说,“男孩子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都得去公学了——统一住校、校规严格、只有男生。据说老师还会体罚学生。”

在择校期躁动的空气里,男生们中间流窜着各种关于公学的神秘谣言——用一种半是惶恐半是期待的口吻。

“但是所有成功人士都是从公学里毕业的。就算公学再恐怖,它至少能让人变得有出息。”班长闷闷不乐地说。但她一转头,看到同样心神不宁的眼睛学霸杰克·张,就又开心了起来。

“不过你说得对,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凑近了点,神秘兮兮地说,“有人看见杰克的妈妈带他去伊顿公学面试了,等过完假期就能知道有没有被录取。他现在一定煎熬极了,要是没能录取,他就要有大麻烦了。”

“噢!”艾达想到杰克的妈妈,不禁同情了起来,“那他能被录取吗?”

“唔,这很难说。”班长想了想,“他确实得过很多奖,奥林匹克数学尤其多。但是据说他们对学生的家庭有一定要求,而且比较偏好——呃——传统英国家庭的学生。对了,阿诺德怎么样?他定下来了吗?”

“他也要去混校的,我们应该会一起上学。”

“啊!你们一起?他不去公学吗?”班长惊讶又羡慕地说。

“我们——唉。”艾达叹了口气,霍格沃茨的名字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还没有定下来呢。”

想到霍格沃茨,艾达在期盼之中又生出了一些心虚。为什么霍格沃茨要在假期里才会发通知书呢?就算提前来个信也好。

自从到了择校季,六年级的学生们人心浮动,教室里逐渐弥漫起一种躁动的氛围,让艾达也有点儿焦躁起来。回家的路上,艾达向阿诺德倾诉了她的担忧:“你和我不一样,你爸爸是个巫师。可是我——唉,他们会不会把我漏了,或者忘记我?或者根本是我搞错了。”

“老天,你现在简直和我妈妈一模一样。”阿诺德闷闷地笑起来,“她现在非得要我每天给她表演几个魔法才能安心!”

两家人在琼斯家一起过了圣诞节,艾达终于见到了焦虑的贝格莱夫人。她随身带着丈夫留下的两本魔法画报——上面有些不同寻常的魔法效果和会动的图画——时不时就得要拿出来摩挲两下。

“得找一所口碑好的私立学校才行。”她忧虑地对阿诺德说,“或许你也应该去参加一些招生考试,现在还来得及。”

“哦,妈妈!”阿诺德哭笑不得。

“天呀,莱拉,今天是圣诞节!”安妮从厨房里端着烤鸡出来,“圣诞节是休息的日子,别在圣诞节谈论学习了好吗?”

“我知道,我们不用琢磨那些升学的事。但是在收到结果之前,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又觉得还是做两手准备比较好。”

“你太累了,亲爱的,也该趁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安妮轻声说,“况且埃文不是给他们都准备了推荐信吗?如果没能去霍格沃茨,去一所私立学校也不赖。”

“是呀,所以得做好准备才行。”贝格莱夫人说,她的眼底泛青,看起来确实有点儿疲惫。

安妮怔了怔。她知道贝格莱夫人工作很拼命,甚至有些废寝忘食了——她带来的公文包里现在就装着稿件。

她有语言特长,给一家出版社做翻译校对,在家工作,多做多得,这也使她能兼顾阿诺德的学习和生活。在单亲母亲之中,她的收入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但贝格莱夫人坚持要把阿诺德送去私立学校,不愿意让处他在散漫的氛围里,虚度仅有的、能接受麻瓜教育的时光。在扣除罗斯威尔茨高昂的学费之后,她剩下的收入就只够支持母子两过一种相对朴素而拮据的生活了。这也使她处于一种紧张的氛围当中,总是不敢停歇地工作。

但是,安妮想,任何一个人,只要看见她整洁明亮的居所、自律克制的举止和教养孩子的态度,就绝不会因她的朴素和拮据而轻视她,因为没有人能自信一定比她做得更好了。

于是她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把她拉到了餐桌旁坐下:“好啦,快过来吧。你想要一点儿葡萄酒吗?”

他们一起吃了圣诞节晚宴,又去院子里放了焰火。晚上阿诺德和贝格莱夫人在琼斯家的客房留宿,睡前他对艾达说:“其实这很简单。如果你晚上睡不着,可以悄悄观察观察,圣诞老人肯定不会来给你送礼物。”

“什么?可是我每年都有收到。”艾达茫然地问,“你没有收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吗?”

“没有,我是个小巫师。圣诞老人只给基督教家庭的麻瓜小孩送礼物,因为他们的名字在圣诞老人的名单上。”

“那为什么小巫师没有呢?”

“因为我们的名字在霍格沃茨的名单上。”阿诺德说。

艾达兴奋了一晚上,夜里睡得很浅。爸爸妈妈往她床头袜子里放糖果的时候,她就惊醒了,只是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听到爸爸妈妈关上门的声音,她才蹦下了床,把房门开了一条小缝。

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说话,一边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

“这是我的、这是你的。这是莱拉给艾达的。”妈妈说,“这是圣诞老人给的。”

“艾达已经十岁了。”爸爸说,“她还相信圣诞老人吗?理论上她应该已经知道圣诞老人不存在了。”

“可是她还没有来闹过我们。”妈妈咯咯笑起来,“孩子们不都会那样的吗?突然哭着跑来对你说:‘你撒谎!原来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

爸爸咕哝道:“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会这样。有些特别聪明的就不会。”

对面的房门突然也打开一条缝来,从门缝里露出一双蓝眼睛,弯弯地笑着。阿诺德从门缝后面对艾达眨了眨眼,艾达瞪了回去。于是两个人隔着走廊,悄无声息地对着笑了起来。

圣诞节假期结束之后,同学们大多有了着落。

班长收到了威辛顿女子中学的入学通知,因为她爸爸在争论中胜出了。但她显得很高兴,对艾达说:“这是一所很好的女校,学校里教的内容和公学里没什么不同。我爸爸带我去拜访过了。”

杰克最终没能去伊顿上学,但他被另一所排名很高的公学录取了。他妈妈竟然通情达理地没有责怪他,这让他脸上终于又有了轻松的笑容。

捣蛋鬼托马斯竟然要去威斯敏斯特中学了。他的成绩没有那么好,也没有获过什么奖,但是据说他爸爸帮他拿到了一份很好的推荐信。

艾达和阿诺德也分别收到了一所私立学校的录取通知,但他们的心还在半空中悬着,这不是他们在盼望的那张通知书。

教室中紧张焦躁的氛围消失了,变得伤感起来,他们开始互相写信,赠送纪念品,写同学录。他们一起排练了合唱,经历了最后的期末考试,举行了毕业晚会。艾达也为毕业和分别而感到伤心,但她的最后半个学期过得心不在焉,相反,她和她的巫师朋友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

阿诺德陪着她把咒语书的前半本一起背完了,又继续往后背第二遍。抽象的草药学和繁琐的魔药学都变得和蔼可亲了,就好像他们只要学得更多一点,沾染上更多魔法的气息,就能与那个世界更接近一点似的。两个小巫师孤立地困守在麻瓜界,互相宽慰支持着,期待又躁动不安地等待着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讯息。

小学最后的时光就在这渴盼与等待的焦灼中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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