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明灭的短暂空隙,仿若堆满雪障的银白色从孩童的瞳孔中缓缓褪去,如扫去积雪的湖面,一点点透出底下澄澈透亮的湖蓝。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邓布利多想。
又或者不该说熟悉,毕竟他虽与记忆中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一生都纠葛颇深,实际上面对面相见的时间却少之又少。但这不妨碍他在第一次看到孩童露出这双异色眼瞳时,几乎条件反射地就想起了那个人和那双埋藏在记忆中的眼睛。
而一旦起了这个头,紧接着回想起接下来的一切就不再是什么难事。甚至简单到让他想稍微滞缓一下思绪反而成了件几乎不可能的困难事。
在儿童病症方面几乎是无冕之王的哈维医师的诊室可称得上宽阔,被划分成了几个界限明晰的区域。
与井井有条的布局不同,整个诊室所用的装饰颜色和风格都偏向于孩童喜爱的轻快鲜明,用来接待安置接诊孩童的区域还布置着许多造型天马行空的玩偶和种类繁多的巫师绘本,专用来哄病中哭闹不安的孩童。
然而与以往恨不得刺破屋顶的尖声哭泣大叫不同,今天的诊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邓布利多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遥遥看着哈维医师轻车熟路地将一个柔软的布偶放进摇篮里安抚孩子的情绪,一边柔声夸赞着孩子在检查中的乖巧安静,一边继续进一步触摸检查孩童的身体状况。
在整个漫长的检查流程中,作为检查对象的孩子始终安静地沉默着任由医师摆弄,那份安静已然远远超出了乖巧的界限。
若不是胸口那轻微缓慢的起伏,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那是一具小小的尸体,又或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而非一个活生生的孩童。
也许比起后者,前两者的猜测反倒更加接近事实。
老人闭了闭生涩的双眼,明亮锐利的蓝眼睛掩在眼皮后,遮去了情绪,那些近百年来刻意掩埋,不愿去回想的记忆再次上浮,那些回忆中过于明亮的夏日光斑几乎眩晕他的双眼,灼伤他的心脏。
那个夏日中,他与盖勒特·格林德沃相遇。他当时郁郁于家人与自己的前途之间,而格林德沃,他同样才华横溢,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恣性自由、毕露锋芒,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他。
两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自恃才高,只觉天高海阔无处不可往,无业不可成。他们那么欢欣盎然地谈论着那些高深精妙的魔法,世界的格局变化和巫师的未来,他们深信以他们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因此对一切都无需畏惧。
是的,无畏无惧……少年人是那么的锐意勃发,又怎会觉得世界上有什么需要敬畏呢。
改变世界的道路在他们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编制成型,而高深的魔法禁术不过是他们闲时的娱乐点缀。他们尝试了一个又一个藏在尘封书页间的古老魔法,而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魔法愈发像是他们的掌上玩物,少年人们随意地玩弄着魔法,又嬉笑着将不再新奇的玩具抛之脑后。
而在那一夜过后……那些本就不被重视的魔法实验连带着那个夏天的回忆和剧痛的结尾一起,被邓布利多埋葬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时隔近百年,那被埋葬多年的旧日尸骸中却生出了一株孱弱的芽苗,在广阔凌寒的世界中宣告自己的存在。
荷蒙库鲁斯(Homunculus),炼金术中的禁忌之一,人工生命练成之术。
那早已被他遗忘的,在过去轻率发出的攻击,终于在此刻击中了他。
轻率地创造生命,又轻率地抛弃,生命的沉重和这份轻率交互重击在心脏上,令邓布利多几乎陷入短暂的窒息。
那双熟悉的异色瞳孔并不是第一次亮起,早在返回英国的路途中,邓布利多便见到了孩童眼中浮出的那抹银光。当时的他可比如今失态得多。
想要确定孩童的身份十分简单,一个轻巧的血缘鉴定魔法便足以让尘埃落定——当初制造荷蒙库鲁斯时所使用的血液来自他与格林德沃。
一个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因他而诞生的生命。
他理应对其负起责任。
可他从未想过会有要负起这种责任的一天。
孩童露出异色眼瞳的那天,纽特和蒂娜在甲板散步,只有留在舱室照顾孩童的邓布利多目睹了那一幕。若是两人也在现场,曾经亲眼见过格林德沃的两人绝不难联想到孩童与格林德沃的关系。
过后,邓布利多没有向两人提起过这件事,哪怕纽特是他最信任的学生。
他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来独自思考,以后该如何处理和那个小生命之间的关系,以及消化心中那些复杂难言的心绪。
哈维医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打扰了,邓布利多教授,你能过来帮下忙吗?”
曾就学于霍格沃兹,还在邓布利多手下上过变形课的哈维医师还保持着学校里的习惯称呼,苦恼地摸摸鼻子:“我想看看孩子的行动能力和反应是否正常,但他似乎不太想理我,一直只看着您的方向。我想让您来试试,说不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如他所说,面对手舞足蹈的医师毫无反应的孩童在对上邓布利多时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他依然是安静的,但至少不会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了。在邓布利多伸出手时,孩童动了动那几根瘦弱如竹枝的手指,艰难地、缓慢地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
没有寻常孩童过热的体温,冰凉的温度点在指间,邓布利多垂眼看着那只轻轻搭在他指节上的小手,动作轻柔地弯了弯指节。
一旁的哈维医师像是已经从这互动中得出了什么结论,把魔杖随意地插回兜里,拿起羽毛笔念念叨叨地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还是正常的,就是目前看来好像只对邓布利多教授有反应,雏鸟效应?还是那什么,麻瓜研究出来的孤独症……?”
诊断结束后,哈维医师对着羊皮纸上的记录纠结再三,斟酌着定下了治疗方案:“身体方面的先天缺陷和后天不良可以通过长期的魔药治疗来调理,这方面我这边有实验过的案例,稍微调整下就可以拿来用。而精神方面……我认为这个孩子可能有些麻瓜所说的‘孤独症’嫌疑。你知道的,我也算比较了解麻瓜那边的医学的,但麻瓜似乎也没有有效治疗‘孤独症’的例子,多是日常长期的教育和干预训练,再辅以药物——但说实在的,我不认为那些药物有多大的用处,况且这个孩子的身体虚弱,更需要谨慎……”
最后,这位一向说一不二的医师难得地露出点犹豫的神色,他叹口气:“……说实话,这些问题在默默然面前都算不上大问题了。我只在书上见过默默然的记载,但之前没有深入了解过……还请给我点时间去搜寻资料。”
哈维医师没有明说,在他所看到的记载里,一例默然者康复的例子也没有,甚至连有没有能活到成年的默然者都不清楚。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该死的麻瓜把这孩子虐待成这样!哈维医师杂色的眉毛拧成一团,恨不能掏出几锅秘制魔药给罪魁祸首投毒。
幸好这孩子已经被邓布利多教授救下来了,邓布利多教授肯定不会放着这孩子不管的。想到这,哈维医师又在紧绷的愤怒中松了口气。
交代好治疗方案后,哈维医师起身送客时,转身从里侧的小房间里摸出鼓鼓囊囊的一袋塞给了邓布利多。
“一些小玩具和绘本零食,您知道的,我这总是少不了哄孩子的玩意。”哈维说,“也算是给这孩子的一点礼物,啊,零食是给您的,这孩子还吃不了这么杂的东西,平时饮食要多注意……”
说到这,哈维医师的话不知不觉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邓布利多也不打断他,耐心的听完,对他的礼物和关心表示感谢后,带着孩子离开了圣芒戈。
送走邓布利多,哈维把自己甩进沙发里,疲惫地捏了捏鼻根。他甩甩魔杖,屋内弄乱的用具就蹦跳着回到了原位,用过一次的医疗器械也自觉地飞到了一旁统一的收集箱内,等待一会更为复杂的魔术清洁。
“默然者啊……”哈维医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也不知道那孩子从哪来,经历过什么,之后又要到哪里去……照顾一个默然者孩童,那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当这个孩子还是个疑似孤独症患者,那更是难上加难。
既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爱,也需要足够强大的实力,来应对爆发时的默然者。
这么一筛选下来,邓布利多教授倒像是最佳的选择——那孩子还如此地依恋他。
但哈维医师却有点无法想象邓布利多教授收养孩子的景象。
邓布利多教授自然是喜爱孩童的,在他的记忆里,教授的课堂向来风趣幽默,即便对待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也温柔平和,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一般——当然,这让他罕有的沉下脸的神色显得更有威慑力了。
但奇怪的是,哈维就是有点没办法将邓布利多教授和养一个孩子联系起来。
就好像……他永远被簇拥着,但他永远都是独自一人。
……有点孤独?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哈维品味了下,而后就毫不留恋地抛之脑后了。实在是有些荒谬的想法,他想。
不管最后谁收养了那孩子,大不了他多多上门探望就是了,总归能看顾一二。
解决了一个心结,哈维伸了个懒腰,决定奖励自己一顿豪华晚餐。
下章快速给崽子加一波人脉然后时间**到上学!
以及
鸽了太久我已经忘记当初想写的cp是谁了(扶额)…………算了反正也不一定能写到有cp的地方,得过且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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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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