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
这个十二岁生日的夜晚对哈利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哈利趴在床上感到精疲力尽和饥肠辘辘,发晕的意识像是漂浮在空中;他半睁着眼睛,两眼冒星星;还有肚子,肚子饿得生疼,胃里空荡荡的,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着腐蚀着他的身体。
他还活着吗?
他饿了多久了?他什么时候会被饿死?
不,他还不想死。
哈利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着问题,翠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窗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夜色降临,那么近,自由那么近,唾手可得。但他不可能出去,因为德思礼在窗户上装了铁栏杆,还将他这个卧室上锁的门装上了活板门。
他被关起来了。
关在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
哈利从未感觉生活如此艰难,他快要饿死了——哈利觉得自己应该改名为“饥饿”更恰如其分——或许他们还没打算把他饿死,他还要再撑一会儿,晚饭时间,他将得到一碗冰冷的罐头汤,也许运气好的话碗底还有一些菜叶。
不,这不是运气好,他受够了,那一碗汤只会让他更饿,他已经尝试过了。
哈利冷冰冰地想着,在这个燥热的夏日里感觉浑身冰冷。他缓慢地意识到,他刚才已经喝过了一碗罐头汤,可能时间没过多久,但他没有关于时间的概念,他劝慰自己的那个晚饭时间早就过去了,现在,落日西下、月亮高升,深夜将临。
德思礼一家根本没有发慈悲的迹象,他们在他生日那天晚上知道了哈利不能在暑假期间使用魔法,更不可能把他们变成猪或者蝙蝠,否则哈利会被霍格沃茨开除——他们大概觉得无论对哈利做什么都不必担忧了,因为哈利就和前十一年一样没有威胁力,来自魔法部的那封信简直成了德思礼一家的鸡毛令箭和哈利的催命符。
一切的源头是生日那一天的意外。
没错,他从未想过从天堂掉落到地狱是这样的感受。
在夜晚降临之前,哈利还饱含期待,尽管佩妮姨妈让他做了整整一天的活,甚至只让他吃了两块面包和一堆奶酪,并要求他呆在房间里就跟不存在一样;尽管他仍然不能碰他的魔杖,也不能将他可爱的海薇徳放出去送信,但这个暑假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快乐,因为和德拉科的约定。就连光轮2001也没有被发现什么问题,最终只是放到了他的房间里而不是被拆掉,哈利认为这是德拉科带给他的好运。
然而之后的事却让他一路走低跌入深渊谷底。
先是魔法!一个惊心动魄的魔法将厨房搞得一团糟。
紧接着德思礼一家的贵客以及他的夫人遭遇了窗外飞来的猫头鹰,来自魔法部的警告,天啊难道魔法部的大人都是这样工作的吗,甚至没有调查就将违背规则使用魔法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更恰巧不幸的是,德思礼那位贵客的夫人对所有的鸟类都怕得要命。
一切仿佛是梅林的玩笑,他轻轻挥动了一下魔杖,戳破了哈利快乐的气泡,将悲剧硬生生地塞给他的生活。弗农姨父的生意失败,他们不可能搬家去更好的地段,而令德思礼忌惮的魔法只是哈利的谎言,哈利不可能用魔法否则他会被开除,德思礼的好日子来了。
更糟糕的是……
他失约了。
他会饿死,或许能让他的朋友原谅他的失约。
已经过了两天还是三天,他记不清了,饥饿太影响他的判断力,但不管过了几天,他没能如约来到那个公园,甚至没有解释。
苦涩从嘴里蔓延一直灌进肠子里,在他的血液里奔腾。
所有的期盼都没有了,他从天堂摔入地狱深渊。
哈利趴在床上,全身都没有力气。
这两天他只能吃到一丁点儿食物,一天三次,每一次他都会把蔬菜倒进海德薇的空实盘里——他的小公主厌恶这个,但是他和她都没得选。
他简直成了动物园里关在栏杆后面被参观的动物,标牌是“小巫师”。哈利悲哀地想着。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家,可是他又能去哪里?
孤儿院吗?
那听起来也比这儿更好!哈利的脑海里转过这些念头,闭上了眼,面色的苦涩根本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情绪——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相比起逃离在德思礼家里遭遇的不公平对待,他无处归去才是真正的痛苦源头——无处可去,没有父母组建的家庭——因为他的父母在十一年前丢下了他——所以他必须忍受这一切,包括忍受随时随地失去一切的痛苦。
他为什么没有他的父母一同死去?
为什么要活在世界上承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爸爸妈妈曾料想到把他独自留在世间,他会遇上被至亲饿死的困境吗?不!他们一定不曾想过!
“睡吧,哈利——生活会好起来的——”哈利轻轻地喃喃自语,“佩妮姨妈和弗农姨父一定不会让我真的死在这里——”没错,如果德思礼家里出现了死人,这对一直标榜良好家庭的德思礼一家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想到这点,努力给自己一个笑容,“只要能出去——只要他们惩罚够了——我就能出去——还能够回到霍格沃茨——生活会好起来的,哈利——”
他断断续续地对自己说着,像是在努力催眠自己。
“好的哈利,该睡觉了,忘记饥饿,只有睡着了才能节省体力——就算睡不着也要睡,不能害怕噩梦——对吧哈利——也不能饿晕过去,他们可不愿为我支付一分一毫的医药费。”哈利小声地说,他翠绿的眸子失去光彩。
他们真的会放他出去吗?
他记得弗农姨父的话,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去霍格沃茨,这样就能喝见鬼的魔法界彻底断开联系。不,他不敢想象。
“会好起来的,哈利,会好起来的。”哈利无力地说着,眼底却噙着泪水,渐渐从酸涩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嘎啦嘎啦——”
忍不住流泪的他听到了铁窗栅被摇晃的声音,第一秒他认为那是饿过头产生的幻觉。
“哈利·波特。”有人这么叫道,矜持冷淡、还有些冷酷,那声音太令人熟悉了。
“哈利·波特。”
哈利扭过头,看见了漆黑的夜色,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一个人影在隔着铁栅栏看着他。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看见了月光下极为漂亮的铂金色短发。十二岁的男孩骑着一把扫帚稳稳地飞在窗外,皱着眉头看着他。
德拉科·马尔福!
哈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然窜了起来,凑到铁栏杆前。
“……德……德拉科。”哈利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他连忙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
“你在禁闭室?”德拉科的目光穿过铁栅栏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房间。
“……不是,这是我的卧室。”哈利苦涩地说。
德拉科神色古怪极了,他不应该觉得意外,他早就知道伟大的波特先生在麻瓜界穿着肥大的旧衣衫当这一个瘦弱的小可怜,从他们在长袍商店遇上的第一天起,他就得知了这一点,但他一直以为波特的麻瓜亲戚是一群穷鬼。而这群穷鬼亲戚还曾因为一些不明的理由囚禁了波特。
但前两天他打破了这个认知,那位戴假发的猪,对就是波特说的达达小宝贝,显然有着优渥的生活待遇,被养成小可怜的只有波特。
现在,他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情报,伟大的格兰芬多黄金男孩,未来的救世主先生,在他的麻瓜亲戚家里住着简陋犹如禁闭室的屋子,活的简直……“家养小精灵。”德拉科几乎不可置信,甚至生出了他失控的愤怒,“他们怎么敢?邓布利多知道你在这个这里过这样的生活吗?”就是这样一个男孩竟然成长为未来那个战无不胜的雄狮,那个将他这个马尔福继承人击败的哈利·波特!
这一切都像是在嘲笑曾经活在甜蜜罐头里的自己。
或许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在他还为得到圣诞礼物、学会新魔法得到夸奖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波特遭受的苦难磨练了他的心智,无惧于变化多端的苦难未来!
而这时,被窥见狼狈的哈利咬着牙半句话也不说。
他甚至不敢抱怨说自己曾经还住过更糟糕的环境——楼梯下面那个橱柜——十一岁以前的卧室,和蜘蛛生活在一起。他狼狈至极,虽然德拉科并没有为此看轻他,他的自尊不曾被德拉科惊愕所侮辱,但他仍旧为此感到难堪痛苦,他又一次那么希望他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可以招待他最好的朋友。
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哈利苦涩地想,“对不起……我失约了……”他垂下头愧疚地、沙哑地说。
“……”德拉科讳莫如深地盯着哈利,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哈利的心情在这样的沉默中忐忑又不安,心仿佛渐渐坠入了下去,他感觉手心都湿了,并痛苦地意识到他可能得不到德拉科的原谅。哈利无法抑制冒上心头的悲观念头,连抬头看一眼德拉科都不敢。
“你活的像个圣人,波特。”德拉科轻声说。
“什么?”哈利猛地抬头。
德拉科面色冰冷,语气倒是舒缓,像是提琴奏响了乐曲,“没有人需要你经历圣人的苦难用以赎罪。你被关了紧闭,如果这是你的错,我接受你失约的道歉,如果这不是,你不需要为此愧疚,因为你毫无反抗能力,而你本不必遭受这一切。”他顿了顿,理智又冷酷的目光像是夜色中的月光冷淡地坠落在哈利眼睛里,“现在,告诉我,这是否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被关了禁闭?”
“我……”哈利失去了言语。
他张着嘴,那些因为见到好友而抹去的泪水,因为重获快乐而遗忘的委屈,因为长久忍耐而咽回肚子的痛苦,像是找到了决堤的缺口,无声地痛哭。
在这个瞬间,德拉科感到浑身僵硬。
紧接着三分钟的时间里,德拉科选择转过头,递出了他口袋里的手帕和一个包装好的三明治。
哈利睁着流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伸进铁栅栏的手。
一条折叠整齐的干净手帕和一份食物,还有那只手,像是突然撕开黑暗冲了进来,无声、强硬,还有意想不到的温柔可靠。
哈利想起一年前在长袍商店里,那个矜持高贵的男孩曾这么说:“你将得到最忠诚的朋友,波特。”所有人,包括罗恩都试图告诉他,马尔福是黑魔王伏地魔的爪牙,德拉科也不例外,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食死徒,成为伏地魔的走狗,哪怕伏地魔不再归来,他也是个邪恶的黑巫师。
可是那又怎样?
哈利想,在所有人都可能轻易放弃与他的交情,因为一句隐瞒或者一个不人如意的选择,德拉科将说过的话当成了誓言,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向他伸出了手。
“吃掉。”德拉科冲晃神的哈利摇了摇手里的三明治。
应该感谢梅林,在未来的战场上,万事通女士曾教会了他购买麻瓜的食物充饥,以及他对波特失约的多虑,得以让他冲动地购买了一个廉价的三明治。否则他现在可能要迎接一个即将饿死的波特。
哈利咽了咽口水,发颤的双手接过了那个三明治。
第一秒德拉科以为哈利会眼冒绿光、狼吞虎咽,但他没有,他吃的格外小心,甚至大口吞咽让他感到痛苦。他被饿了太久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太痛苦了。
“为什么被关禁闭?”德拉科又一次问他。
或者说,为什么波特的麻瓜亲戚要囚禁他,在邓布利多的照拂下,魔法界的黄金男孩不该在麻瓜界收到这种对待。德拉科甚至接受他的父亲在合理的原因里惩罚他的错误,将他关禁闭,也不能想象一个波特被他的麻瓜亲戚如此对待。
哈利迟疑了一秒。
德拉科敏锐地端详着哈利,并在这一瞬间选择绅士地让步:“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不是——”哈利犹豫着放下咬了大半的三明治,神色复杂,如果说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二十几岁——哪怕是十七岁的哈利·波特身上德拉科都不会觉得惊讶,但是现在哈利才十二岁。
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和忍耐的神情,还有一种失落的悲伤。
这不是德拉科第一次见到,一年前在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里,哈利离去的背影与这个表情所要表达的痛苦、恐惧、悲伤还有隐忍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认为我是怪物。”哈利抓紧了三明治,小声地说话,“怪胎。”他的牙齿中咬出了这个词。
“怪物?”德拉科的唇齿磕碰吐出了这个单词,紧跟着是确确实实的疑惑:“为什么?”
“因为——”哈利望着德拉科的眼睛,神色颓然,似乎又想起了德思礼一家在他耳边说“奇怪”、“不正常”、“怪胎”、“不可能”,他慢慢地说,“因为我会魔法。”
德拉科没有说话。
他冷静克制的灰蓝眼眸穿过铁栏杆瞧着波特,好似冰冷无情,清晰地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无法理解。这让哈利感到失望。
“……”
哈利沉默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德拉科。
那眼神太过深邃,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和震撼,让人望而生畏、不敢言语。
沉静的风声代替了对话。
显然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德拉科的理智做出判断。几乎是同时,飞在窗口的德拉科突然偏过头,灰蓝色的眸子极为锐利地盯了一眼一个方向。他看到了一幢和女贞路4号差不多的白色房子,有整洁的花园,房子大门上写着七号的铜牌。德拉科眯着眼审视着那间屋子,眸子里藏着危险与警惕的信息。
小惠金区女贞路7号。
德拉科的脑海里掠过这个地址。
白色的房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极为安静,没有灯光,也没有人的气息。但这是夜里,没有灯光并不出奇,整个小区只有路灯还亮着。
不是错觉。
德拉科相信自己的感觉,战场给了他最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就在半分钟前,那座房子里有危险的东西,在那一瞬间锁定了他,让他寒毛倒立。
“那个房子里没有主人?”德拉科遵从自己来自战场的直觉,对垂着头啃那个干巴巴的三明治的哈利发问。
“女贞路……几号……7号?”哈利靠近窗栅栏一点,试图辨认出被笼罩在夜色的房子。
“嗯。”德拉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那里很久没住人了,一个多月,没有人。”哈利小声并试图快速地答话,以至于噎住了,这不奇怪,那个干巴巴的三明治并不适合一个饿了三天的孩子。
他憋着气小心不咳嗽地太大声以免引来德思礼一家人的注意,但是他还是听到了弗农姨父的声音,似乎是起夜上洗手间,还带着对哈利的猫头鹰的吵闹声的抱怨。哈利已经习惯了,弗农姨父近一个月都在抱怨这个,总是像一只发怒的公牛。
“哦。”德拉科捕捉到了哈利的话,匆匆扫过女贞路7号,目光里隐含探究和犀利,但很快选择了暂时搁下这个,“走吧,虽然已经很迟了,不过如果你还想去的话。”他确认了一下时间才朝哈利伸出手,他的手中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袖扣。
“走?”哈利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德拉科在说什么,他的心跳加快了。
对了,他们说好去高锥克山谷,那个他父母所在的地方,那个本应该成为他成长的地方和度过每个假期的地方,他有些激动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天他以为他没机会了。
“会用门钥匙吗?”德拉科问。
“门钥匙?”显然一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缺乏魔法界常识的哈利知道更多。
“等下解释,时间要到了。”德拉科说,“你该庆幸我能够制作这玩意儿,趁着时间去了一趟对角巷做掩饰重新制作了一个,不然从父亲那儿要来的门钥匙早就过了时间点。”他将手从铁栅栏外伸进去,“把手指放在袖扣上,不用抓得很紧,还有十秒,快点。”
哈利赶紧用手指碰着那枚精致的袖扣。
德拉科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的扫帚。
那只是一眨眼的事,似乎有一个钩子在他肚脐眼后面钩住了他——德拉科还有哈利以无法抵挡的势头被卷入了风里,眼前一片模糊——他们被这枚小小的精致袖扣牢牢地吸着,如同被磁铁黏住的铁块,瞬间带去了另一个空间。
哈利跌在地上,打了个滚,不过并不狼狈。
而德拉科只是双脚落地,他的扫帚不见了。
“扫帚?”哈利摇了摇头,有些晕乎乎的,但还是不忘记问德拉科。
“这里。”德拉科示意他身后背着的一个皮质书包。
“这么小?”哈利惊奇不已,离开了牢笼的波特先生飞快地重拾了快乐与好奇,并拥抱了生龙活虎的自由。
“扩大咒。”德拉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善心大发地给了这个小可怜正确的答案“你是个巫师,不要总是用眼睛衡量自己看到的一切,在魔法的世界里,看到的未必是真实。”他看了看四周,暗蓝色的夜幕笼罩着这个美丽的村庄,村舍分布窄道两旁。
哈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他的头发,跟上了德拉科的步伐,“所以上次你也是这么把光轮2001带来的?”
“对极了,举一反三,了不起波特。”德拉科讥诮地笑笑。
现在是晚上十点,但很少有亮着灯的房子,不过高锥克山谷的小教堂依旧亮堂堂的,彩绘玻璃放射着美丽的光辉。
两个未成年巫师在晚上十点闲逛是非常不合规矩的事,不过在此之前,德拉科已经做足了周全的准备,门钥匙、旅店、饭馆,甚至德拉科提前一天来过高锥克山谷。
德拉科收起袖扣,那是他临时制作的东西,用他的衬衫袖扣——门钥匙的制作很简单,不过如果被魔法部发现非法制作门钥匙是件麻烦事——他来之前从父亲手中得到了一个,但是那个因为逾期作废。很好,了不起的波特先生又一次打破了他的计划,他得习以为常。
而一旁的哈利顾不上德拉科口头上的嘲讽与肚子里的嫌弃,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高锥克山谷的这个村庄。
无论是普普通通的小广场还是邮局店铺酒吧小教堂,又或者绿树花草、星空与空气——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那么欢喜——这个地方,他父母生活过的地方,原本属于他的地方,他所失去的生活……
原来他本来拥有的家是在这样的地方。
哈利慢慢地走着,目光就像是黏在这些地方,像是从中找到记忆里哪怕一丁点儿的记忆,可惜不可能,他才一岁就离开这里了。他用双腿丈量这个村庄的每一寸土地,就连泥土的颗粒对哈利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甚至忘记了饥饿与疲倦。
他的神情接连出现了渴望、珍惜、失落、期待、恐惧……纷繁的思绪和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他不像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
当哈利走到广场中央时发现了那个战争纪念碑竟然变成了三个人的雕像。
德拉科和哈利一样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雕像,有着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男人,长头发、容貌美丽的女人和一个男婴,是哈利·波特一家,显而易见。哈利已经将自己的目光用强力胶粘住放在那三个雕像上。
“我想碰碰他们。”哈利小声地说。
德拉科保持了该有的缄默。
“德拉科,那是英雄对吗?”哈利渴望而又贪婪地注视着男人和女人的雕像,却没有真的上前去触摸冰冷的石头。
德拉科不确定哈利是否需要自己的回答,在揣测人心一途上他尚且需要向他的父亲取经,而在一个过于复杂的波特面前,他往往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但出于绅士,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应答了。
“石碑上的英雄。”哈利又一次小声地说。
这个形容让德拉科扭过头,他从哈利的脸上捕捉到了很小的微笑,那个笑容并不快乐,而是包含着无上的自豪和不住的失落。
“那都是死的。”哈利的声音那么轻,像是碎散在夜色里的风。
他也许应该劝慰失去双亲的波特先生,德拉科平静地内心微微起了波澜。
这种滋味德拉科心知肚明,为了保护自己,他的父母在未来一样会选择去死。德拉科没有找到恰当的语言,他从没有做过这些,尤其是对一个永远勇敢、永远积极快乐的男人,他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明白救世主波特是个人,而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而他清楚地理解节哀顺变在这一刻的无力与肤浅,他想起他美丽的母亲倒在战场上,成为一句冰冷的尸体,紧接着刺眼的生命陨落在他手中的场景接二连三的袭来,他也是一个杀人犯。
“德拉科,他毁了我的生活。”哈利猛然扭过头,目光灼灼,“伏地魔毁了哈利·波特的全部生活。”
德拉科从哈利的话语中听到了某种憎恨。
这怎么可能?
他是个圣人,他原谅一切,而现在他憎恨伏地魔。
但这并不值得惊奇,伏地魔让所有人憎恨。
“德拉科,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以毁掉另一个人的生活为乐?”哈利跨前一步,走得离那个雕像更近了些,似乎伸手就能触及英雄的雕像,“但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一同离去……”
他像是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却丧气地垂下了眼。
哈利·波特为什么要单独活下来。
姨妈家不需要他的存在,他们恨不得他不存在,咒骂和不公平的对待只不过是一种体现;朋友们有自己的家人,也会有其他的朋友;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伟大的巫师,作为名气巨大的大难不死的男孩,他心里清楚自己再普通不过;他是死是活对太多人来说都不过是一条简短的消息而已……
因为你得杀死伏地魔,作为正义打败邪恶,德拉科冰冷地想。
可他开了口却事截然不同的话,“……因为,你是他们的全部。”德拉科说。
哈利瞪大了眼睛。
德拉科微微笑笑,神情冷漠又温和,嗓音冷酷又从容,“有人告诉我,当你父母选择了你而不是他们自己的时候,就证明了你是他们的全部,失去了你就是失去了全部。”
十七岁的你找到的答案。
打败伏地魔的那个年轻男人,或者说,那还是个瘦弱的、刚成年的十七岁少年,在一次又一次毁人不倦的促膝长谈中给了失去双亲的德拉科这个答案。德拉科承认这个理由曾让他更好受些,但同样让他孤独面对一个又一个夜晚时感到清醒的痛苦。
“他们会后悔吗?”只比眨眼更短的时间,哈利提出了新的问题,“如果他们知道活下来的我在活下来所面对的生活,会后悔吗?”
而这回德拉科没有新的答案。
墓碑上的英雄是否在天堂看着弥留人间的亲人,又是否为他的苦难而后悔留下他一人?
他们成为了墓碑上的英雄,无数人都在赞美他们的高尚和勇敢,为他们的英年早逝而惋惜。谁也不知道被留下的人深夜徘徊的苦痛,谁也不能感同身受。那么……他们自己又将如何看待死后的人间?
墓碑英雄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2018.8.26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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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是非题Test t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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