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蒂显然对塞西尔非常不满，就连我也看得出来。晚宴上邓布利多介绍完勉强露出笑容的调查官塞西尔、请学生们表示欢迎时，他一个人坐在斯莱特林长桌上不吭声；塞西尔在教职工餐桌上每天神色忧郁地叉着土豆时，小巴蒂也会在跟我打招呼时瞥过去，满含敌意和防备，哪怕他根本没往拉文克劳长桌分哪怕一点目光；星期六，我拉着他走过霍格沃茨前庭，塞西尔正在那里像以前一样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确保没有一个不该出去的人出去，他也会咬着嘴唇看过去又转回来，拉着我的手握得更紧。

……

“塞西尔是我的老学长，好朋友，我们是棋友……”

我把保温杯像以前一样放在旅馆房间的桌边，终于觉得这一切可能需要一个解释。小巴蒂坐在床边低着头，我放下本子走过去半跪在他眼前，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在触碰的瞬间反握住我，蓝眼睛瞥来又低下去。他低低地说：

“是吗？”

“是的，当然，我没有跟你说过，他帮了我很多忙吗？——别那样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朋友，值得信任的人，值得感谢的人。但只有你……嗯……”

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控制着心跳，起身在他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唇边吻了一下。轻柔的触感——一触即分——

“是我会这样做的对象……哎呀、好了，赶紧去睡觉……”

他的呼吸停住了，但我可不能给他什么不应该的暗示。连忙抽出手离开他，我感觉脸好像要烧起来似的，那把属于我的椅子似乎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椅子旁边，那本重点册子已经快看完了，我拿起它翻到先前的部分。

但过了好一会，我都没听见小巴蒂上床睡觉的声音。我抬头想看看他，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那是一种怎样的，兼具激动、恐惧和某种我也看不明白的神色？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绯红。心跳一瞬的惊异，我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缓过神般一下捂住脸，声音好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似的：

“但是、但是……他每天晚上都在拉文克劳塔外面！”

他仿佛恳求似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何以如此不安。但他走过来、失魂落魄般伸出手时，我握住他的手，没有拒绝他更进一步的亲近。那个拥抱是如此长，那个房间是如此安静，下午的光只有明亮的一线投在窗下，远远传来听不真切的学生的喧闹声。

“不管怎样……莱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他低低地问。我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回答他。

“是的。”

“一直？永远？”

假如说，这是个更正式的场合，哪怕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东西，象征或暗示着一点可能让这句话有更深更远的意思，我想我都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回答的；并非怯懦、并非软弱，也并非对他的爱有一点不足，只是对这样大的问题的回答都需要慎之又慎……

但是，现在，唉。

“假如你希望的话。”

唇边传来轻柔、一触即分的触感；他似乎终于安心了。

*

“塞西尔。”

“啊？”

“……果然。”

推开门，鹰头门环发出悦耳的声音，我在荧光闪烁咒下看到了塞西尔迷茫的眼神……和他铺在地上的草稿纸。一支秃毛的自动书写羽毛笔在上面“唰唰”地划动，字迹密密麻麻。他下意识、像是面对检查似的递一张过来：

“门环：‘先有凤凰，还是先有火？’

C.G：（翻页）‘我以前给你的答案有……循环……凤凰是火焰的精灵，必须先有火焰本身，才有精灵……火本身能脱离凤凰而存在、被召唤、使用也是先有火的证据……但你别开门啊！我这次要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门环：‘……’

C.G：‘我能想起来！我能——我当时是根据如尼文词根……这个思路……不对，不对，好像要得出完全相反的答案了——没事，我不进去——不对，呃，你别不理我啊。’”

塞西尔眨了眨眼睛。上次舞会见他那么久了，我第一次看到那原本无神的暗沉黑色中这么亮晶晶的，不仅是因为映着明亮的提灯火焰。在他身边，霍格沃茨的管理员提灯照着地上胡乱铺陈的一叠又一叠草稿纸；忽视他身上规矩工整的魔法部制服长袍，简直会让人以为这是哪个高年级学生半夜在门外复习知识点。

“小莱莉？”他终于缓过神，“门环不会吵到里面的人啊？”

“里面的人没吵到，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被吵到的。”

我默了一下，把那张写着他和门环又一个斗智斗勇进程的草稿纸还给他。他把它夹进某本笔记，按着太阳穴靠着墙从地上颤巍巍地站起来。看上去连他自己都忘了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不对。我敲敲脑袋提醒自己。他忘事很正常。

“怎么了？我连夜游的学生都不抓——噢，完了。”塞西尔喃喃着，“我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

“行行行，别走了，你这不是忘事……”

我拉着他让他跟我一起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塞西尔·加德纳，我的老学长，老朋友，巫师棋发烧友与注定的失败棋手，被魔法部磋磨几年的面对失业危机的小职员……因为黑魔法火焰事件被派到霍格沃茨调查……结果每天在学校不知道晃悠什么……“被夜游的同学看到好多次在拉文克劳塔外边徘徊”……最后都传到小巴蒂耳朵里了。

小巴蒂说的时候我就有猜测了，只是没敢破坏气氛……塞西尔徘徊在拉文克劳塔外面……

他能干什么。

他就是来玩门环的。

我叹了口气，把那个听上去近似“我和塞西尔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的问题从脑中挥开。递给刚刚面临失业危机的憔悴老学长一杯刚从休息室茶壶倒出来的热水，我捧着杯子看着他：“我理解你……这个情况，压力大很正常……但你还记得你妈妈告诉你的那个玩物丧志的故事吗……”

塞西尔接过热水，默默抿了一口，提灯光从乱糟糟的头发乱晃晃地照出来：“记得。”

“那你不去调查？”

他摇摇头，让那只还在记录我们说话内容的羽毛笔回来，小心翼翼地插在胸前的兜里。

“调查也好，不调查也好，都会去马人办公室。”他说，“司里把我派过来，就是因为他们不打算管……”

“不打算管？”

“是啊。”他小口吹着茶杯口冒出的蒸汽，“外面食死徒肆虐，部里根本抽不出精力。黑发细腿男是这么说的，”他抽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找，指着一段念起来，“’如果霍格沃茨也要魔法部去管的话，要邓布利多做什么？’……但沙菲克先生说：‘那也不能不管吧’，然后，他们就一起看向我。”

“……你？”

“对啊，我。黑发细腿男还说……在这里：‘那就给他设个名头，反正霍格沃茨空了个管理员的位置，这几个月的薪水可以归校董会管’……沙菲克先生说：‘可以，但过了这阵，他还是得去马人办公室。’……”

塞西尔挠了挠头发，摸过脸，撑在额头上。热水已经被他放到一边去了。提灯的暖光照着他坐办公室坐出来的不健康肤色，在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没精打采的阴影。我捧着茶杯，心中除了恼火，就是一阵“都魔法部了……”的，很难说出来的感觉，好像生气也没用，没用也生气，甚至更让人生气了。

沉默了好一会，塞西尔才突然抬头。

“我吵到你了？”他表情茫然。

“……这话你问过了。”我放下热水杯，心情复杂，“好了，我知道你很难受，但，唉。”

我不想说；但除了我没人说。我看着塞西尔迷迷糊糊的眼神，狠了狠心。

“别惦记门环了。他们看不上你，不代表你没用。塞西尔，你以前巫师棋次次输次次玩、背书背不下来就啃，难道全是出于追求智慧的兴趣吗？好，那也没有关系，但你现在是霍格沃茨的调查官，有人差点被黑魔法害死，你就要负起责任——我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有没有精力，你得去做——”

哗啦一声，几张近处的草稿纸被他引起的风掀飞。

“我没有做吗？！”他叫起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差点撞上身后的鹰头门环，“难道你以为我会玩忽职守？我没有——我在这里做了每一件我能做的事情！我问学生、问画像、去图书馆用追踪咒——小莱莉，这不是我做不做就能改变的事！”他一边走一边说，“事情已经过去两周了，足够能改良？改造？——我忘了邓布利多信上怎么说的，不重要了！——足够使用那种黑魔法的人把自己的一切痕迹都抹掉！而我？我不能用摄神取念、吐真剂、也没有哪怕一点在学校里调查有关的权力——知道我来这里前他们叮嘱我什么吗？不要惹出事来……不要什么都去查……我的上司根本没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学校的学生用了什么黑魔法、做了什么打闹，他们不关心！他们唯一关心的是‘那个人’和他们的部下又做了什么——因为这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地方！知道他们想什么吗？大不了关掉学校，让所有学生回家——因为家长们也想跟孩子待在一起！关掉霍格沃茨和他们的魔法部没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皱着眉点点魔杖：“我做了，我负责了，但没有用，因为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小莱莉。”他声音温和下来，“我做了，但你不能要求我在没有希望的环境下一直激情澎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让我玩会门环吧，以后可能没有门环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顿了顿，打开册子，从里面撕下一页，接着，我眼底传来熟悉的草稿纸粗糙濡湿的感觉。我摇摇头离开一点，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不是难过……我只是觉得……”

普通人、普通人。我把塞西尔的草稿纸接过来擦干净眼泪，呼出口气。

他做了……他做不到了。我刚刚还让他去负责……但我，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知道的比他更多，也许我能做的比他更多，但——

我不敢、我不可能、我……做什么……只是出于私心。

我拽着湿掉的袖口垂下眼。

“抱歉，打扰你了……晚安。”

我起身回休息室。鹰头门环似乎被塞西尔烦透了，直接打开门让我进去。公共休息室非常安静，外面传来高塔隐约的、呼啸的风声；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

我真想不在这里。

*

进入五月，天气越发暖了起来，owls考试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塞西尔彻底放弃了他的调查工作，每天在学校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帮低年级找他们的猫，或者用飞来咒拿下一两颗扔到高处的高布石。我偶然听说他成了“历代最受欢迎的霍格沃茨管理员”——因为从来不惦记着抓人。

我说不上这是好还是坏。好的方面显而易见，但坏的方面……

“你的腿怎么回事？”

又到了每周一次的单独会面，这次的地点约在一间偏僻的空教室（我跟斯内普心照不宣地把这当我们共同的秘密行动，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几乎就像一次偶遇）。魔药研究者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着，在我问话时瞥向一边，黑发垂下来遮住大部分神色。

“你怎么可能同时看住三个人呢。”半晌之后，他讥嘲地说，“何况还是三个跟你待了五年的人。”

“……波特？”我数钱时顺便看了看他的腿，眼前的场景却把我接下来的所有话堵在嘴边——皱巴巴的袍子角慢慢滴下一点黑色的血。

斯内普看到我的神色，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袍角，连忙抽出魔杖，念了一串我没听过的咒语。那些血迹、甚至皱巴巴的袍子角都随着咒语的念诵变成了正常的模样——只有他仍然扶着墙站立的模样昭示着伤口的存在。

詹姆可不会用这种恶咒。我皱起眉。以前也从没人……

“穆尔塞伯、埃弗里和……”

“科尔伯特。”斯内普呼出口气，把那点钱塞进兜里，咬着牙说，“……我不再参与他们的事情了，这个该死的东西就蹭了上去……”

“这么做——太明显了——抓到会被直接开除的！”

他唇角扭出一个不友好的笑。

“何不问问你的管理员好朋友？也许他能在找猫的间隙管管我们的学校？”

我沉默了。

“你都没办法的黑魔法？”我转移了话题。

“我没空。贝尔比给我回信了……”

我愣了愣：他什么时候给贝尔比写的信？但斯内普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眯起眼睛，用袍子紧紧盖住了伤腿：“对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我可没想过这点；斯内普往往拿了钱就走，绝不废话一句，简直是最让金主放心的省事研究员。我眨眨眼看向他——他说这话时仿佛很紧张，手揣在兜里，我隐约能看见他在里面握紧又松开好几次。

他挣扎几番，最后还是把手从兜里拿出来。

一小角用会自动变化字迹的墨水写就的羊皮纸出现在我眼前，上面简单地写了好几种我只能简单推测是魔药原料的东西。

我接过羊皮纸看了看：“什么意思？……你要我帮你找药？”

“违禁原料。”他说，“只有你了。”

“什么意思？”

我理解他这么写的理由。毒药，还是最毒的毒药，就算要用什么阴尸的粉末也不会令人意外——但，只有我了是什么意思？

“我跟他们闹翻了。”他不耐烦地说，话出口后似乎突然意识到不对，抬眼看我一眼，才勉强抽了抽嘴角，语气像扳回来的铁道一样僵硬，“……所以，只有你能接触到……‘那些人’……翻倒巷……”他低头看着那条伤腿，话像是拽出来似的，说一句就得吸一口气，“我不是——我不是非得要你——我只是——我没空——不能随从现形——”

我拿着那角羊皮纸还没说什么，他就急急地继续说，“周六，霍格莫德，去趟猪头酒吧的后巷，会有人带你去对角巷——你用不着做什么别的，只要把它拿到翻倒巷那家外面挂黑色蜡烛的草药店里面就行——”

我沉默着低头。斯内普一下不说话了，但我能感到他紧紧盯着我。

“你答应——你答应了——”他低声说。

我抬手打断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点无可奈何。

“你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人求助吧？这不可能啊……”

我叹了口气，捻着那角羊皮纸揣进兜里。斯内普瞪大眼睛看过来，“我当然会帮你——别那么看着我，说实话，”我思考着，对稍微愣神的斯内普尽可能笑了笑， “研究员向他的赞助人求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眨着眼睛，放在袍子边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别过脸，微不可察地“哈”了一声。远处的楼梯口传来学生急匆匆往教室赶的脚步声，快要上下节课了，我也不跟他多说什么，挥挥手带着那角羊皮纸走开。

斯内普明显轻松起来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揉搓着那角羊皮纸。我不喜欢翻倒巷，我也不想牵扯太深。

“……好，不管怎样，做吧。”我低声对自己说。

最近写得有点迷茫……虽然好像按原本计划来说似乎一切处于常轨……但感觉太常规了让人很没有感觉……感情线和主线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去铺但就是令人煎熬……也担心能不能达到个人预期的水平……（那几乎是必然达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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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没用的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