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想不明白

斯内普被找来时,尚且处于状况之外的迷惑。菲伊只能顶着他能刺穿半扇猪排的冰冷眼神,惶恐不安地大致叙述了事情经过。

韦斯莱先生走在前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偷听时,侧身的姿势有多明显。

斯内普扫了一眼亚瑟·韦斯莱的背影。

“我告诉过你,”他近乎冷酷地拖长了声音,“我不可能帮你收拾烂摊子。”

“是的,教授。”菲伊声如蚊蚋,“我……对不起。”

“我不会接受道歉。”斯内普说。

“一旦你发现道歉有用,我很确定,”他说,“你会源源不断地、肆无忌惮地给我惹更多麻烦。直到你捅出天大的篓子。”

他们到了。魔法部的巫师在罗伯茨一家拥挤的石屋里站了一圈,都用自己的魔杖指着他们。罗伯茨夫妇紧紧搂着大女儿,坐在床边——床上躺着小女儿的尸体。洛夫古德先生独自坐在角落里摆弄相机,看起来情绪低落。

“交出你们的魔杖。”领头的一个巫师说。

好消息是,闪回咒会解释一切;但坏消息是,斯内普恰好是个前食死徒,而骚乱期间,没有一个人能当作他的目击证人。

“别紧张。”趁着其他人的视线被挡住,韦斯莱先生悄悄低头,“例行检查,不会有事。”

“……当然。”斯内普嘶嘶地低声回答。

“Priori Incantatem(闪回)!”

从两根魔杖的尖端源源不断冒出灰色的影子,从幽灵般的烟雾中,又传来遥远的念咒声。

斯内普的修复如初,盔甲护身,加强幻身咒,飞来咒,等等;而菲伊的魔杖沉默了很久,颤巍巍吐出一个做贼一般的阿拉霍洞开——哦,她暑假偷偷进地下室时候用到的。

罗伯茨一家惊异又恐惧地看着。“咔擦”一声,他们又像惊弓之鸟一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它来自于一台怪模怪样的摄像机。机器喷出一股白烟,全都糊在了主人的脸上。

“你们也见了……”魔法部的另一个官员为难地说,“这些咒语都无法对你的女儿造成伤害。”

“但是,但是……”罗伯茨夫人茫然地看看那些烟雾,又看看其他人。

奇形怪状。她想。她宁愿面对凶神恶煞的家伙,也不愿意接受,是这些怪家伙杀死了她的女儿。她最后像只暴雨中的麻雀一样抱紧了双臂。“安妮……”

罗伯茨先生拦在她们身前,挥舞着手中的猎枪。“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包庇罪犯?你们都是一起的,当然可以用——”

他艰难地咀嚼词汇,“用这种……吐烟的把戏骗人!”

“就这样?我假定,我们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斯内普重新把魔杖插回口袋,“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不得不赶去收拾帐篷的残骸。”

“不。”一个棕色短发的年轻傲罗板着脸,把嘴抿成一条线,“这只能证明你们没有参与游行。但对于你们为何知情,魔法部需要进一步解释。”

“哦?”斯内普上下打量着年轻傲罗,眼神像早晨潮湿的雾气一样令人不适。

“罗西先生……恭喜你最后成了一名傲罗。对于你最终顺利通过了N.E.W.Ts魔药学考试我表示相当惊讶……但很明显,工作的几年没有让你有任何长进。”

罗西瘦削的颧骨上立刻泛起不均匀的红色。

斯内普接着说:

“但凡魔法部巡逻的傲罗没有因为赌球接过谈天说地,他们脑袋两侧的器官就不会是摆设。”

“我衷心希望所有傲罗不是拿着工作证的白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能荒唐的歌声中听到不安的密谋,可你的同事,罗西先生,脑子里只有冒泡的黄油啤酒和哗啦啦作响的金加隆!”

“这是污蔑!”罗西的脖子也变成红的了。

“你大可以去问问。”斯内普懒洋洋地回敬,“我想魔法体育运动司的司长会告诉你的——他今晚上到底被多少本该值班的傲罗追着要钱。”

“而你们,对我的养女也进行了污蔑,一切仅仅是因为她的善行。罗伯茨先生,”他看向茫然无措、端着猎枪的罗伯茨,撇了撇嘴角。“他出于善意,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提醒菲伊注意安全。菲伊所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回报。”

阿莫斯·迪戈里半信半疑:“你真的提醒过他们?”

罗伯茨茫然地点头。他的妻子发出低低的啜泣。

“就是这样。那么,祝你们一切顺利。”斯内普挖苦道。

菲伊紧紧跟着他,大步离开罗伯茨的石屋,突然听见身后一声爆炸般的巨响——猎枪。随后是几个声音同时高喊,玻璃嵌在窗框里哐哐震动,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

菲伊缩了缩脖子,感到有些麻木。

“他们在干什么?”

“强制一忘皆空。他们会以为自己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儿。”

教授头也不回地说。他突然停下来,冲路边的一丛香蒲挥动魔杖,韦斯莱双子“哎呦哎呦”地叫着,从里面跳出来。他们像野兔一样逃开时,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肉色软绳。

“好了——”他突然转身,拎起菲伊的领子,从厚厚的头发后面直视她的眼睛。

“我命令你今晚之前写一份检讨,保证从此再也不管闲事。没有人需要你的怜悯……或者拯救。你当然也做不到。”

菲伊低下头没吭声。

斯内普啧了一声,皱紧眉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你只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学生。无论是蛇怪还是小矮星彼得,都只能算你运气好。你听明白了吗,蠢货?”

“抬头!看着我!”

这个名义上的养女不情不愿地照做了。斯内普很快明白了她躲避视线的原因。

很奇怪,但他从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无底洞一样空落落的茫然。

她没有哭,颓丧无比地半睁眼。深蓝色虹膜像柔软的、临死的水母,透出明显的死气沉沉。斯内普抓着她领子的手忽然有点不舒服,肌肉抽动着想把这个人甩开——就像被糊了一手烂泥时的条件反射。

斯内普也确实这么做了。他看着菲伊,意识到她的视线聚焦越过了自己的后脑勺,弥漫地跑到天上去。

“默默然?”

“是的,有点晕。因为我在想事情,关于罗伯茨先生。”菲伊指了指耳朵,“有很多杂音。我是指它们的灵魂。不过还能压住,我就是……”

“有点想不明白。”

脚下的触感开始粘腻到恶心……又或者是那种默默然发作前的眩晕愈演愈烈,给了人想吐的错觉。菲伊的眼前开始闪过一些影像,它们覆盖在斯内普的脸上。

她看到她的灵魂——灰色的一团胶体,应当是她的灵魂——扯出细长而坚韧的丝,织成网兜。不得不承认的是,网兜的经纬走线过于杂乱,像肿瘤大体标本上盘结的脉管。漆黑的默默然在网眼里左冲右突,急于逃离。

灵魂的存在真的可以像实体一样吗?这团东西在哪里呢?

还是说这是她的神经系统出了问题,看到的幻觉?

“你最好能压住。”斯内普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别想了!先回帐篷。”

“不。”菲伊倔强道,“我要想明白——”

然而话没说完,斯内普已经抓着她的手腕,大步走了起来。教授手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源源不断地传来。

菲伊的脚掌又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她的脑浆正在缓缓停止旋转。路边帐篷的残骸,又像格桑花一样,活色生香地撞入边缘发黑的视野。

温度从手腕传导到心脏需要多久?不,这不是理性能够解释的东西。这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是一种安心的情感。

斯内普赢了,他把世界又抢回来了。

……

“我想不明白。”菲伊坐在沙发上,摆摆手表示自己好了很多。她把抱枕紧紧地勒在怀里。“太多事了。”

“你想得明白。”斯内普淡然道,“你只是不愿意接受。”

“你怎么知道食死徒行动的暂且不论……但你知道罗伯茨不可能离开营地,食死徒也一定会拿他们取乐。你没有任何解决方案。”

“然后你提醒罗伯茨可以关好门——”他嗤笑一声,“你不会真觉得,一扇门能拦住一群食死徒吧?”

“认清楚,姑娘。你伪善地告诉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菲伊感觉被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反驳。

斯内普接着说:“罗伯茨的推论也合情合理,你也知道。可你又可悲地理解了他,设身处地……然后发现,甚至没有办法在心里责怪他。”

“最后,你觉得,强制遗忘咒不人道也不公平。但实际上,对罗伯茨一家,可能是抹平伤痛的最好办法;为了保护巫师界,这也是最佳解决方案——不可能因为他们,挑起麻瓜对巫师的战争。”

“我说对了吗?”

菲伊抿了抿嘴。教授都说对了。

理解得越多越透彻,就越觉得不可理喻且绝望。在这场灾难的复盘里,她像转圈的行军蚁一样越陷越深。

卢娜突然在帐篷外发出大杜鹃的叫声,菲伊几乎开始恨她的天真可爱了。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一定会走到这一步呢?”

“没有为什么。”

斯内普慢悠悠地点了点水壶,“congratulations. ”

“因为什么?”菲伊追问。

“祝贺你终于开始认识到现实,也开始认识自己了。”他说,“你不再是自以为是的,充满圣母情节的傻姑娘了。”

斯内普看到菲伊急于辩驳,立刻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自己从不这样认为。你甚至会为自己偶尔的自私和狠厉洋洋得意。”

“但不可否认,斯内普小姐,你总是不假思索地在心里评判你那些愚蠢的朋友们,然而又故作矜持地表演出平视的姿态。总是在试图拯救,改变……又急于求成。”

“很奇怪。”斯内普说,“我曾经想,一个一直流浪的人,真的会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吗?不要试图否认。你很少‘了解’你的所谓朋友们。你只是利用有趣而卑劣的标签,先入为主地认识他们——包括我。”

“你也一样!”菲伊愤怒地大喊道。帐篷外大杜鹃的叫声停止了。

“我从不否认,并且我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

“那有什么用呢,教授?”菲伊回敬,“至少我从未看到你改正过哪怕一点!”

“认识并非是为了改正,你个蠢货。”斯内普道,“这是我的处事方式,我为什么要改?……因为不对?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绝对正确的,什么是绝对错误的?”

“让我来告诉你。每个人都只活一次,没人能定义对或不对。没有非黑即白的东西。”

“认识,是为了弄明白什么事自己不能做,或者不需要做。”

似乎是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哲理,斯内普显得格外烦躁。

“比如你。我不清楚你到底都知道什么,但‘知道’只是知道而已。就算你不向任何人说,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你也不应该有任何负罪感。”

“因为你需要认识到,你是人而不是神。并非你作恶,可以同情但你没有责任。你所处的环境也是现实而不是什么童话、美梦。你就该和普通人,和那群该死的韦斯莱想点一样的东西!”

“作恶需要代价,行善也是——我觉得你今天已经领教过行善的代价了。因为人就是这样的。”

“我们都是。”

菲伊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觉告诉她,斯内普在诡辩;但理智又告诉她——要么他们两个都在诡辩,要么斯内普的话至少有几分道理。

“谢谢你,教授。但是……但是,问题面前,没人能独善其身。”

斯内普终于抄起桌上的报纸,摔在了菲伊头上。后者被训得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躲避,被飘飘忽忽盖住了视线。

“就昨晚的事来说,我们自命不凡的斯内普小姐有起到什么作用吗?”

“为什么你非要自大到,认为任何事没你都做不成?”

因为卡文所以拖了更新时间……写作心路如题(笑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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