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逃回办公室——仓皇到无暇顾及这一措辞。事实是不管学生如何咒骂、邓不利多又对他提出了怎样过分的要求,霍格沃茨地窖的办公室始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感到安全的地方。去年有几个月,感到无法自行排遣的苦闷和寂寞时,他还会到总部寻求宣泄,现在斯内普就只能跟过去十几年一样,自行消化了。
克里斯在婴儿床里将黑眼睛转向他时,斯内普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从那所房子里全身而退。然而布莱克,天杀的布莱克,大大方方地邀请了他,就好像此前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对话不存在,就好像他们这辈子从未试图杀死彼此。那人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把话说开,于是心无芥蒂?在事关波特夫妇性命的问题上也能如此?
他是准备拒绝的,拒绝布莱克并不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理由,但莉莉的儿子站在不远处,仿佛尴尬得无所适从。他那会儿一点都不像詹姆波特,詹姆波特只会让别人而不是自己尴尬,但他仍然是波特比他勇敢的活证明。那人一再地对莉莉表白爱意,屡败屡战,甚至为她承认自己的缺陷并努力改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拦在她与死亡之间,这些都是斯内普从未做到过的事。一次就够了,他在那男孩面前可以是不称职的教师,也可以是无理迁怒者和仇敌,但唯独不可以是懦夫。
所以斯内普走进去,他的地狱闻起来像婴儿奶粉、润肤露、果蔬汁液以及尿布,克里斯不像那个红色的新生儿那么小了,但仍然很小,真奇怪一个婴儿怎么能用自己的痕迹塞满整间屋子。克里斯托弗,软软的,没几磅重量,四肢还不协调,咿呀乱叫着挑战这个世界;他取得了初步成果,轻而易举地把一个父亲给打成齑粉。斯内普惯于只为特定目的活着,却一下子渴望起了那么多东西:学会把宝宝抱得舒服的正确方法,用小勺子给宝宝喂土豆泥,逗孩子笑,教克里斯托弗说自己的名字……
那次造访后仅仅过了几天,斯内普就收到了新的一批照片。他快速浏览过每一张,同此前一样,布莱克或任何其他不是克里斯托弗的人都完全没入镜,连一根指头也没有。斯内普不在乎这是因为布莱克终究不想让他拿到自己的照片,还是布莱克体贴地假定斯内普不想要有自己的照片,他也许绝望到了这种程度,会思考该怎样告诉布莱克:有没有可能给我一张你和克里斯的合照,什么样的都行,以备我将来服毒的时候想看?
他摇摇欲坠,但仍然设法成功撑过了又一次食死徒集会。黑魔王这回敲打的主要是马尔福夫妇,他们已如惊弓之鸟,会后纳西莎拦住斯内普,就像贸然闯入他在蜘蛛尾巷的旧屋那样,抓着斯莱特林院长询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握照看好自己的宝贝儿子。斯内普也许该拿出更多的耐心,但这很困难,当他脑中想着放心吧邓不利多早就决定挽救你儿子的灵魂,因为尽管显然一无是处但他仍比我干净得多。小马尔福每天都变得更走投无路,可仍坚持拒绝(在他看来)夺去了父亲地位的院长的帮助,斯内普对这被宠坏的男孩逐渐丧失耐心,他越来越不在乎对方的任务同样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然而他多活两周,或许就能多见到克里斯托弗一次。宝宝轮流住在两个家里,每次两周,此后住布莱克这的时间还会逐月延长。斯内普去对了时候,就可以看到布莱克抱着克里斯托弗摇摇晃晃、逗儿子开心;而如果他因疏忽大意或心志不坚导致克里斯托弗陷入危险,这样的场景就永不会再现。
所以必要的时候他将立刻作出决断,不冒一丝风险。但在那之前……
【诱惑太大了……】
斯内普质问邓不利多为什么戴上那枚戒指时,老人如此说,现在他已多少懂得那种苍凉无奈的语调。
布莱克践行了自己的许诺,哪怕是斯内普晚上十点突然到访、而且看上去很可能颇为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斯内普接近克里斯托弗的意思。当然格兰芬多开门时悄悄握着魔杖,但确认斯内普是凭自己的意志而来,布莱克便侧身让出进屋的路,告诉他克里斯在育儿室里。那是这间屋子保护最严密的地方,斯内普路过餐厅时看到桌上摆着没吃完的苹果泥,知道布莱克是发现有人到访后匆匆将宝宝推进去的。
“给他咬点儿东西,晚上能安静些。”注意到他的目光,布莱克介绍道,“磨牙棒他也挺喜欢的,不过最爱啃的还是自己的手。”
他们在摇篮边停下,斯内普被画着粉色和蓝色热带鱼的墙纸包围,在外边是一进门能马上断定房里有个婴儿,这个小空间则看起来和闻起来都完全是宝宝的领地。克里斯托弗立刻转向大人们,从嘴里抽出湿漉漉的小手冲他们挥舞,斯内普听到布莱克在自己身边笑了。
“我想抱他。”他说,“告诉我该怎么做。”
布莱克的眉毛吃惊地向上一跳,嘴也张了张,但二话不说开始指导。这样,先把他拿出来,对,别慌,他现在喜欢竖着,让他坐你胳膊上,侧一点儿……宝宝不舒服地哼哼唧唧扭动了好一阵,斯内普都快放弃了,接着好像忽然间,克里斯就安安稳稳地待在了他怀里,且对他袍子的第二粒纽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衣服刚洗过?”布莱克问,斯内普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有点羞愧。
“噢,那还是别让他啃了。”布莱克说,仍没有任何刻薄的评论,像是别把鼻头的油腻蹭到宝宝身上之类,“来,尝尝这个?”
克里斯高兴地接受了磨牙棒,自己抓着又舔又啃,西里斯又笑了起来。斯内普感觉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过于巨大的东西,既满胀又酸疼,压迫他的心跳和呼吸。他根本不可能从这里全身而退,想都别想。
“这周他最喜欢的是草莓味,之前是核桃,但这会儿几乎完全不碰了。”布莱克接住从小手指间滑落的磨牙棒递回去,“喜新厌旧的小混蛋。”
“他晚上睡得怎样?”斯内普设法问道。
“挺好的,出完牙踏实多了。复活节那阵差不多整晚都得抱着,放下就闹腾。”布莱克不是故意在提醒他错过了什么,但斯内普很难不这么想,“安娜和菲尔给他断了夜奶,基本上调整到晚上十一点睡、早上八点起,中间可能会醒一两次需要喂点奶,白天还要小睡几回。克里斯简直乖得像个天使。”
“你的黑眼圈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句话溜了出来,不由自主,但布莱克好像没意识到,他指挥斯内普把丢下磨牙棒开始打瞌睡的克里斯带去洗手洗脸。
“再乖也是婴儿,总不能拿他当学生来要求。”布莱克先洗干净了自己的手,拿出一个显然是克里斯专用的小脸盆接温水,用手背试水温,“你想试试吗?你来洗,换我抱他?”
斯内普摇摇头,于是布莱克将小毛巾浸湿,固定住宝宝的头,轻轻擦拭克里斯左侧的内眼角,然后清洗毛巾,换一只眼。他着迷地注视着,对象从布莱克的动作,渐渐变成布莱克的神情。男人全心投入在手头的工作上,用无意义的甜言蜜语哄劝不情愿的宝宝,如此温柔而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个男人的视线。
“他刚吃了东西,牙齿也需要清理……”布莱克说着抬起头,斯内普立刻转开眼,诅咒自己两颊发烫的生理反应,西里斯清清嗓子。
“呃,他开始闹脾气了,干完还得哄一会儿。”格兰芬多拿出棉签,倒了些淡盐水,“让我们赶紧把这个做完吧,乖,克里希,再忍忍……”
接下来他将四肢乱划的克里斯交还到布莱克臂弯,孩子很快安静下来睡熟了,在两位父亲的注视下被放进婴儿床。斯内普帮忙清理了口水渍,他们蹑手蹑脚地离开育儿室,布莱克走到餐厅,随口吃掉剩下的苹果和苹果泥,朝斯内普丢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一个字也别说。”他把碗勺扔进洗手池,按摩了一下肩颈,“莱姆斯已经充分评价过我酷炫的形象被小布丁毁得有多彻底了,就连你也没法说得比他更好。”
斯内普盯着那个男人:死敌,前通缉犯,凤凰社成员,有点狼狈的新手爸爸。他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还可以在手臂上感受到克里斯的重量。
“给我一分钟。”斯内普低声请求,布莱克有些不解,大概还有点不耐烦,他肯定很累了。
“好啊,怎么?”西里斯问,“你想谈谈吗?”
斯内普靠近时,他安静下来。斯莱特林抬起双手搭在另一个男人上臂,然后闭上眼,在被推开前将嘴唇贴向对方的面颊,接着是鼻子、眼睛。布莱克绷紧了身体,眼睫扇动,但并没有挣扎。约定的一分钟过去,斯内普起身,见格兰芬多略歪着脑袋,显得困惑而犹豫。他敲响房门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做这件事,他就是……能承受的就这么多了。
“只是……”斯内普吞下喉咙里的肿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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