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独自回到城堡门厅，恼怒极了，一会儿往礼堂走去，一会儿又迟疑地向医疗翼迈步。

她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踩来踩去，最终气冲冲地跺了跺脚，扬着袍子往莉莉离去的方向奔过去。

佩妮气喘吁吁地跨进校医院的门，差点撞到正端着托盘路过的人。

“小心点，孩子。”校医庞弗雷女士责备道。

“您、您好，我来探望刚刚过来的男孩，他的手长了疖子……”佩妮喘着气。

庞弗雷女士了然，指了指最后一张病床，床帘半拉着。

佩妮拍拍自己的胸脯，将呼吸调整过来。她在门口反复徘徊，说些什么好呢？佩妮有些烦恼地皱起细长的眉毛。

明明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如果当时她让莉莉去和斯内普一组，说不定莉莉都会被波及到呢。

可是佩妮一接触到莉莉那个心碎的眼神，就感觉心里一阵发虚，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一样。都怪詹姆·波特！佩妮愤愤地想，这个黑头发的小鬼和蜘蛛小子一样讨厌，甚至更胜一筹。

佩妮又想起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态度，就连她都能看出来教授对待波特和小天狼星明晃晃的袒护。

偏心，她最讨厌偏心。

佩妮的脑袋几乎成了一团乱麻，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抬腿朝斯内普的病床走去。

佩妮摆好了满不在乎的神情，绕过深蓝色的隔帘，一抬眼却定住了。

斯内普侧身坐在床沿，举着受伤的手，那些恐怖的疖子好像已经消下去了，但依稀留有一些狰狞的红痕。莉莉站在一旁垂下眼，担忧地瞅着斯内普的右手。

两个人相对无言，莉莉时不时吸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晰。正午的太阳穿透医疗翼菱形的木头窗格，金色的时光在狭小的空隙里静谧地流淌着。

斯内普的脸被油腻腻的头发遮掉一半，他没有注意到佩妮的到来，因为他的眼睛始终凝视着莉莉的侧脸，几乎入了迷。

佩妮见过斯内普的很多表情，窘迫、傲慢、厌恶、冷漠。

他就像一张无人问津的、皱巴巴的旧报纸，蜡黄的脸永远写着愤世嫉俗，硕大的鹰钩鼻刻满了不屑一顾，没有血色的嘴唇喷出墨汁一样黑的恶毒话语。无数次，佩妮想冲上去撕烂他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

可是此刻，斯内普的脸上是一种舒展的，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神情。

佩妮的心砰砰直跳，她下意识地清清嗓子，打碎这个令她不安的场景。

两人同时注意到了床帘后站着的女孩，莉莉轻呼：

“佩妮！”

佩妮装作不以为意地抱起双臂，斯内普的脸又扭曲起来，仿佛刚才的表情只是佩妮的臆想。

“波特让你来的？”斯内普假惺惺地扯起嘴角，“看到我没事了，很失望？”

“如果你再这样说，我和佩妮立刻就走。”莉莉冷静地后退一步，她和斯内普之间的距离拉大了。

斯内普闭上嘴，似乎有些懊恼。

“我们才不理会波特，他是个横行霸道的自大狂。佩妮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不是佩妮？”

莉莉走过来拉佩妮的手，带她来到斯内普的床前，不知道说什么的佩妮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斯内普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追问。

“庞弗雷女士一下就把西弗的伤治好了，但是这些疤……”莉莉难过地看着斯内普的手。

“没关系，”斯内普安抚道，“只是她手头刚好缺少了最合适的药。”

“等我弄一些上好的白鲜香精出来，把疤痕切开重新治疗就好了。”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莉莉和佩妮一时间无法分辨“把疤切开”是不是巫师界的常用手段。

斯内普起身，三个人离开医疗翼朝着大厅走去。

“对了佩妮，”抱着书本的莉莉突然开口，“你是专程来探望西弗的吗？”

走在两侧的佩妮和斯内普隔着莉莉毛茸茸的头顶对视一眼，又嫌弃地别过脸。

“才不是/不需要。”

两人硬邦邦地同时说道。

莉莉扑哧笑出声，她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们很像……”

三个人穿着校袍，肩并肩走过阳光普照的四方院广场，雪白的猫头鹰展翅飞过城堡晴朗的上空。

佩妮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黑湖，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这一周以来最为宁静的时刻。

和身边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她的心好像终于不再轻飘飘地悬在这个光怪陆离、难以捉摸的魔法世界里，而是踩在了地面上。

佩妮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们三个来自同一个地方？可她和斯内普又不是朋友。就连此刻的宁静也是虚假脆弱的，等下一周到来，她和斯内普依旧会彼此敌视，相互攻击。

可就是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奇怪起来。

三人来到礼堂，就餐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沉迷学习以至于错过饭点的拉文克劳。

佩妮、莉莉和斯内普第一次坐在一块儿吃午饭，然后准备各自回寝室休息。

刚走到礼堂门口，他们就看见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门厅里，波特上上下下打量格兰芬多巨大的计分沙漏，黑色的短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疑惑：

“……我还是不明白，秃顶的斯拉格霍恩教授为什么非要和我聊洗发水？”

刚刚和波特一起在办公室用完午餐的小天狼星懒散地站在旁边：“总之，不扣分就得了。”

波特张了张嘴，却敏锐地看见了佩妮一行人。

“啊哈，瞧瞧谁来了……”他兴致盎然地换了副语气。

“我早该猜到你们就是一伙的。巨怪、鼻涕精，还有你……”

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莉莉。

佩妮抓住莉莉的手，厌恶地说：“走开！”

与此同时，斯内普警惕地向前大跨一步。

小天狼星短促地笑了一声：“詹姆，别装恶棍了。”

“鼻涕精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莉莉被佩妮和斯内普挡得严严实实，她奋力地从两人身后探出头来，生气地喊：

“波特！”

“你应该道歉！向他们两个！”

波特傲慢地瞟了她一眼，突然对着斯内普说道：“鼻涕精，你和巨怪是一对吗？”

“你们是一家三口？”

佩妮的脑子“轰”的一声，她依稀听见恼羞成怒的斯内普语无伦次地大叫：“她？”

紧接着，所有的场景在佩妮的眼里都定格成慢动作，她只记得自己冲上前揪住了波特的长袍领口，拳头落到波特的脸上，他的鼻子流出和格兰芬多红宝石一样颜色的血。

耳朵里充斥着嗡鸣，咒骂声和莉莉的尖叫在他们的身后交错，人们从礼堂和大理石阶梯上跑出来……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坐在波特身上举着拳头的佩妮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佩妮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医疗翼，她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守在床边的莉莉立刻注意到佩妮醒了，一下子扑过来。

“佩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莉莉的声音中带着哽咽。斯内普的脸色难看极了，一甩袍子转身就走。

佩妮皱着眉：“我这是怎么了？”

“我记得，我好像揍了该死的波特……”她喃喃道。

莉莉把中午门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了，她和波特厮打起来之后，斯内普和小天狼星立刻抽出魔杖对峙，忽然小天狼星调转魔杖朝佩妮发了一个咒语。

“布莱克说，他只是想对你们中的随便一个人施‘统统石化’，可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昏过去了。”

“然后布莱克就被西弗击中了……”

斯内普领着庞弗雷女士大步走过来。

庞弗雷女士拉上长长的帘子，将莉莉和斯内普隔绝在外，俯下身查看佩妮的情况，然后递给她一支镇定剂：“喝了它，好好休息吧。”

佩妮接过小小的黄色药剂一饮而尽，庞弗雷女士柔声说道：

“不用担心孩子，你的身体很健康，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不过你今天晚上得在这里过夜了。”

佩妮稀里糊涂地点头。

庞弗雷女士转身拉开帘子，叉着腰：

“好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吧！”

耳朵附在隔帘上的莉莉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恳求道：“庞弗雷女士，我们就在这乖乖地呆着，一句话都不说，不会打扰她休息的。”

“不行——”

“求求您了，庞弗雷女士，我们什么也不做。”

庞弗雷女士还想拒绝，但她看到莉莉满是泪痕的脸蛋，最终还是松口了。

“好吧，只许一个人……晚饭前就得走！”

莉莉拼命点头，庞弗雷女士离开了。

病床上的佩妮艰难地用胳膊支起身子，莉莉连忙跑过去，一边往她的腰后塞枕头，一边说：

“西弗勒斯，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佩妮。”

斯内普僵立在一旁，过了许久低声说：“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等着……”

佩妮的脑子缓慢地转了一个圈，浅褐色的眼睛逐渐睁大：

“现在几点了？”

“我猜应该有四点了吧。”莉莉皱着眉看着菱形窗格透过的日光。

佩妮忽然从被子里抽出双手，紧紧地握住莉莉。

“给妈妈寄信！”

伊万斯夫人要求的每周每人一封信，她们本来准备下午去猫头鹰棚屋寄的。

“没关系佩妮，我们可以明天去寄。”莉莉拍拍她的手。

“不行！”佩妮坚决地说，“我知道妈妈，她周五如果还收不到信，一定会着急的。”

“莉莉，快去——你们都走吧，我一点儿事也没有。”佩妮使劲将莉莉往外推。

“我的信就在枕头底下。”

莉莉清楚佩妮的性子，她拗不过佩妮，只好点点头，转身对斯内普小声说：

“西弗……能麻烦你留在这里照看佩妮一会儿吗？”

“不需要。”

佩妮干巴巴地说。

斯内普讽刺的话就挂在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和莉莉对视，两人点点头，莉莉准备回格兰芬多塔楼了。

“等等！”

莉莉回头疑惑地看向佩妮。

“那个——”佩妮讷讷地说，她的脸有点红了。

“你记得在信里加上……我们一起为学院挣了两分。”

斯内普咳了一声，嘴角罕见地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莉莉瞪了斯内普一眼，然后小心而艰难地解释道：

“佩妮，实际上——在你昏迷之后，麦格教授立刻赶到了。”

“她把你送到了医疗翼，然后——”

“然后什么？”佩妮受不了莉莉的吞吞吐吐了。

“然后，因为我们在门厅，嗯……斗殴，麦格教授给我们一人扣了二十分。”

“什么——？！”佩妮难以置信地大吼。

莉莉慌张地往后寻找了一下庞弗雷女士的身影，竖起食指比在嘴巴上：

“嘘！嘘！”

“麦格教授还说……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的话，就要关我们禁闭。”

佩妮的脸彻底惨白了，她拽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你走吧！”

莉莉叹了口气离开了，身后传来佩妮闷闷的声音：

“这个不要告诉妈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佩妮从迷迷糊糊的浅眠中醒过来。

她居然就这样靠在床上睡着了，佩妮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病床的三面都拉上了隔帘，唯有正对自己的那侧，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地呆着。

暮色降落在医疗翼，四周昏暗而寂静，斯内普弓着背坐在扶手椅上，宽大的校袍几乎把整张椅子都铺满，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孱弱。

他大大的鹰钩鼻凑近手里的册子，读得入神，受伤的右手正举着魔杖，杖尖发出微弱的光。

黑漆漆的头发像往常一样垂在两侧，遮住斯内普的大半张脸，从佩妮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魔杖照亮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睛。

不知为何，佩妮贸然轻声道：

“你在看什么？”

斯内普慢慢抬头，似乎是对佩妮突如其来的搭话感到警惕。

他谨慎地观察着佩妮，张了张嘴。

那一瞬间，佩妮几乎以为他要回答自己，但斯内普只是冷冰冰吐出四个字：

“与你无关。”

奇怪的心情消失了。

佩妮笑了一下，这让她本就有些高的颧骨更加显眼。

“的确。”佩妮清晰地说，“现在，请你从我的床边滚开。”

斯内普顿了顿，熟练地鄙夷道：“你不会以为——我想呆在这儿吧。”

他将小册子揣进怀里，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医疗翼，佩妮的病床边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扶手椅。

佩妮躺进被窝，闭上双眼。

漫长的一周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