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第二天金斯莱·沙克尔便借着提起傲罗司修复博恩斯宅周围防御措施的事,询问了阿米莉亚何时搬回。沙克尔是傲罗队伍中的骨干,被指派负责追捕西里斯,阿米莉亚与他没什么交情,但一向对他也是佩服的。她一时拿不准沙克尔提问是否别有用意,便照实回答自己周末外出散心,周日即搬回原宅,敷衍了几句。
这件事还是让她有点不安,周六一早出门时,阿米莉亚着意留心是否有人跟随,一路并未发现什么迹象。她跟着游人的队伍进入森林,参观了几处关于罗宾汉事迹的景点,从人群中溜进洗手间,幻影移形到西里斯所说的地方。
她在一处山坡背面念起咒语,轻微的震动从她周围的空气扩散开,咒语的范围可达数英里,这样的声音人类和大部分动物都听不到,鹰头马身有翼兽却可以。几分钟后,怪兽从密林间跑了出来,见是陌生人,高高地昂起了头。
阿米莉亚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这天的正事还比较顺利,巴克比克接受了她的礼物和消息,情绪还算安定。只是阿米莉亚在周围略加探查,便发现这里虽在游人活动范围之外,但距森林中心的埃德温斯托村也不算太远,平时想必也有护林队伍巡查,将这样一头神奇动物单独留在这里绝非长久之策。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案件以鹰头马身有翼兽逃逸告终已过半年,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案子,除强烈不满的卢修斯·马尔福和行刑手麦克尼尔外,想必也没什么人会真正跟进了。
阿米莉亚幻影移形到来路上看好的地方,离主路不远,寂静无人,被人查问又可用迷路应付过去。显形时她还在考虑如何通过合法途径将巴克比克弄出来,冷不防不远处树后走出一个人,却是约翰·莫尔。
莫尔虽拄着拐杖,但脚步稳健,双目炯炯,根本不像身体抱恙的样子。阿米莉亚早就怀疑莫尔申请退休的理由只是托词,此时不禁心头一凛,要是莫尔早知道她会来找巴克比克,那么西里斯的事也肯定不是秘密了。只不过部里要逮捕她,埋伏几个傲罗就是了,让这么一位年迈法官出现是什么用意?
“别紧张,阿米莉亚。”莫尔开口时阿米莉亚吃了一惊——他的声音不复法庭上的洪亮威严,如生吞了火炭般,“我都退休一个月了,现在只是个想安度晚年的老人而已。”
“恕我直言,您听起来可不像。”
“想要什么东西,总得付出代价。”莫尔微笑,“你知道天罚吗?”
知道归知道,天罚对阿米莉亚这样的人而言,基本只是个传说。预言者有天目能通未来,扰乱时空规则,便受另一重规则制约:有的预言者终身听不到自己所做的预言,也就无从采取行动;有的预言者被预言收割性命,越活跃寿命越短暂;还有的预言者须得等价交换,救一条性命,便要杀一个人,否则阻止的厄运就会降落在自己头上。这些都是传言中常出现的天罚。
“你真的是预言者。”阿米莉亚说,仍疑惑莫尔为何对自己点破这件事。
“我要说些不该说的话,所以让命运在我喉中塞入半月不熄的烈火。”莫尔道,阿米莉亚这才注意到他眼周和唇周痛苦的纹路,“风雨将至。你等待的,很快就会到来。”
“不妨直说吧。”她回答。
“你有极强的潜力,阿米莉亚·博恩斯。”莫尔向她走近一小步,“假以时日,一定前途无量。假以时日。”
这话阿米莉亚不是没听人说过,可那都是少年时期的事了,说那些话的人现在只会当预言成真,没人会再对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说这样的话。阿米莉亚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几分。
“借您吉言。”
“我如果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就不会付出我自己的喉咙了。”莫尔直视着阿米莉亚的眼睛,“韬光养晦,才能前途无量。”
话到这里,莫尔要说的似乎也就说完了。听这意思,此前她和西里斯在餐桌上的讨论并没料错,几个月来的种种反常,都指向即将发生的某件大事,它会在不久的将来断送她的前程。阿米莉亚第一反应是藏在她房子里的西里斯,但如果是因为西里斯被发现,莫尔的建议似乎不该是提醒她躲避。而且,阿米莉亚平日虽对莫尔以礼相待,也曾就棘手的问题征询莫尔的意见,两人究竟算不上有什么深交,莫尔虽然表面上没有故意骗她的理由,却也没有理由忍受这份痛苦来帮她。
“你是个好人。”莫尔又说,一时间,他看起来很疲惫,“出色、坚定、年轻,就像你哥哥。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希望是你们这样的人走得更远。”
阿米莉亚试着追问了几句,莫尔却都借着喉咙疼痛不再出声,如果他真是特地来做关于未来的提醒,大概他支付的代价只允许他说这么多。前法官幻影移形走了,阿米莉亚则按照原计划回到游客中间,找了个餐馆,对质廉价美的游客餐兴致缺缺。莫尔帮过凤凰社,西里斯不知究竟,更不清楚那跟埃德加有没有关系。不过埃德加生前也在法律执行司就职,认识莫尔很正常。
无论莫尔与埃德加有什么交集,那都没帮到埃德加,他为凤凰社而死,还搭上了全家人。阿米莉亚闭上眼睛,记起斯普劳特教授将她叫出魔法史课堂,带到教工休息室,里面还有阿不思·邓不利多和格兰特舅舅。校长和院长都是那样一副温和而悲伤的表情,格兰特舅舅脸上泪痕未干。
“对你所失深表遗憾。”
他们说埃德加是因私仇被怀恨报复,案卷中也是如此记载,但阿米莉亚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知道她知道。她麻木地听着他们宣读遗嘱,宣布此后格兰特舅舅便是她的监护人。凤凰社不是一个可以放到明面上的话题,从没有人真正对她解释过。同为威森加摩成员,阿米莉亚对邓不利多保持着尊敬,但要说她没恨过这位长者,只能是谎言。
她很久没想过那件事了,可以的话,那段日子她永远不愿回忆。但莫尔提到埃德加时的神情使她想起邓不利多,无能为力的歉疚,落在那个陡然失去一切的十六岁少女眼中,激起的只有怨怼。然而现在的她明白那种滋味。
阿米莉亚违背自己的话,回到那房子和西里斯共进晚餐,一反常态地带了烈酒。西里斯什么也没问,饮至两颊烫热,是阿米莉亚先开了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你朋友获救了,会是什么样?”
“还能是什么样,”西里斯又给自己倒了些,“仗接着打,人接着死,可能轮到我,也可能轮到他们或者你。要不是有奇迹出现,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不过轮不上哈利那小子当什么救世主就是了。”
“是吗,”阿米莉亚笑了一下,她感觉晕晕的,“我就从来不去想。”
西里斯沉默了一下,又斟满了她的杯子。凭常识阿米莉亚也知道,继续喝下去,自己明天该宿醉了。她一口喝干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这不是能这么喝的酒,她立即咳得到处都是。
“如果埃德加、布莱恩、我父母有可能获救,他们获救了,会是什么样?”她喘息着说,“我不能去想,西里斯……想一想我就受不了。”
十五年前,阿米莉亚·博恩斯料理家人的后事,选好三块墓碑——两块分别给布莱恩和埃德加、一块给合葬的博恩斯夫妇,处置父母和哥哥们的遗产,井井有条。
十五年后,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伏在桌上,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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