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消失的信

其实很多时候莉莉安都想问问斯内普，喜欢一个死去十几年的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后来她发现没必要，因为她都明白。

她明白更多。

她知道在混沌中见到一丝光的感觉，也知道竭力追逐这丝光的快乐。她知道牺牲一切去守护一个人的感觉，也知道那些为他挡下的刀全部扎在自己心上的痛苦。她还知道相信了一句“我带你走”，然后就被留在无尽黑暗中整整十一年的绝望。

“你呢？”莉莉安看着窗外问斯内普，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一片模糊，“在莉莉死后，你靠什么制造守护神？”

斯内普平静地答道：“回忆。”

莉莉安把手撑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笑：“我连这都没有。”

“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靠什么召唤出有实体的守护神。”

“希望。”

回忆是过去的，痛苦是现在的。

于是她假装自己还有未来。

斯内普这才认真看她，寒风将她常年盖住眉毛的额发撩开，她微微垂眼，散漫疲惫。她重新拥有了十六岁的年轻躯壳，一眼望去却完全是朽然的，就像落日安静垂老。

但是她还怀有希望。

她希望自己在熄灭火焰之后，还能穿过漫漫长夜，见证下一个黎明。

“晚安，贝克莱小姐。”

熄灯咒的声音意外低沉。

*

不用再回霍格沃茨，不代表莉莉安就不用完成假期作业。

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包括带领阿兹卡班的摄魂怪们造反，离开岛上；和食死徒们一起释放足够强大的飓风把布罗克代尔桥弄断，在麻瓜中制造恐慌；她还要把伏地魔新收入麾下的另一伙巨人好好藏起来，免得他们在决战前就被傲罗发现。

相比起这些技术活，莉莉安最新的一个任务反倒轻松不少。

“所以，你是个女巫？”

“答对了，麻瓜政府加十分。”莉莉安熄灭了壁炉里的火。

首相把桌上的文件都匆匆拿走，他一脸疑惑：“我不明白，一直以来都只有魔法部长才会来找我，难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们又换了一个魔法部长？”

最近福吉下台，新的魔法部长是那个空有气势和决心的斯克林杰。

“我相信新的魔法部长应该提醒过你，有些食死徒会打你的主意，只要对你下个夺魂咒，这样大半个麻瓜世界就会在我们掌控之中了。”

“对……是这样的。”首相不耐烦地点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不，等等，你说‘我们’？”

他慌张地往桌子后面躲了躲，用一枝钢笔指着莉莉安，正打算高声喊“救命”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

“嘘。”莉莉安把手指放在唇边，“别被你的秘书听见。”

魔法部把傲罗金斯莱·沙克尔安插在首相身边当秘书，以便及时获得麻瓜界的信息，顺便保护首相的安全。虽然莉莉安也想过要不要把食死徒也派去首相身边，但后来还是作罢——食死徒大多对麻瓜界没那么多了解，根本没法隐藏身份。

“我没打算伤害你。”莉莉安解除了结舌咒，“事实上，我是有求于你才来这儿的。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就能让你安安全全地活到战后。”

首相冷静了一点，在他上台的时候，福吉就跟他介绍过魔法界的事情了。他知道巫师，或者说黑巫师有些什么手段，既然眼前的人能够避开金斯莱到他身侧，那么她要控制他达成目的也是很简单的，如果不是心怀善念，完全不必在此跟他商量。

“你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查一个人……”莉莉安抬了抬魔杖，首相发现他的钢笔自己动了起来，将她说过的话一句句全记在纸上，“她叫莉莉安·贝克莱，30年代的时候生活在伍氏孤儿院。我想知道她在麻瓜世界有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出生证明也好，银行交易记录也好，就连死亡证明也行，把有关她的一切都查出来，告诉我。”

你就为这个来找我？

首相心中闪过这句话，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露出警告的神色。

“悄悄地查。”莉莉安平静地说，“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的事情，尤其是你的秘书金斯莱。”

她用魔杖在首相身上指了指，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首相问她：“你做什么？”

“保护你的大脑。”顺便隐藏我的行踪。

她笑了笑，消失在闪光中。

*

很快，莉莉安从首相这里得到了消息，名叫“莉莉安·贝克莱”的孤儿不曾在麻瓜界留下任何踪迹。

里德尔宅已经找过一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多半已经被提前到达的伏地魔清理过。孤儿院应该还有不少资料，但都被不久前的食死徒袭击毁去了。看见伏地魔这么急切地将她滞留过的痕迹都隐藏起来，莉莉安越发肯定自己当初留下过什么。

“不过……”首相停顿了一会儿。

“什么？”莉莉安止住离开的步伐。

“我找到了同一时期生活在伍氏孤儿院的另一个女孩儿的遗物。”首相拿出一把铜钥匙，“和莉莉安·贝克莱年龄一致，都是金发碧眼，没准之前是朋友呢。”

莉莉安接过了铜钥匙，上面有不少污痕，看得出年代久远：“她叫什么名字？”

“莉莉丝……海珀还是什么的，反正姓氏很奇怪。这是伍氏孤儿院附近一个教会的储物柜钥匙，也许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和莉莉安·贝克莱有关的东西。”

莉莉丝·海尔波。

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安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名字。但是她没有为新出现的回忆欣喜，而是莫名有些恐惧——一种害怕接触真相的恐惧。

她挥了挥魔杖，幻影移形到伍氏孤儿院附近，找到那个旧教堂。

在教堂的钱箱旁边，真的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一格格的，像一只只眯起来的眼睛，上面布满了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莉莉安试了几下，在最底层打开一个柜子，柜子门一动，一大摞灰黄色的信涌了出来。

莉莉安怔了怔，伸手将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然后把柜子里剩下的也都掏出来。

粗略一数，居然有几百张。

这几百封信没有一封贴过邮票，信纸的大小材质都不一样，写信的字体从稚嫩到成熟，看起来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写给同一个人的信。

收信人全部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莉莉丝·海尔波”。

莉莉安翻到最后，发现字迹和自己很像，她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惧越来越激烈。

她忍住没看寄信人的名字，而是重新翻到第一封信，把内容读了一遍。这封信没有任何格式，不知道是从哪儿撕下来的纸，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后显得有些脆弱。

“莉莉丝·海尔波，你是谁？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是怎么走进我房间里的？你为什么要送我一本书？谢谢你，我很喜欢那本书。”

信的反面，同一种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重复着另一种字迹。

“莉莉安·贝克莱。”

“全世界最好的女孩。”

“谢谢你，莉莉安。”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叫我名字。谢谢你给我写信。谢谢你喜欢我的书。谢谢你愿意同我交流。谢谢你，一切的一切。”

还有几个花体字的签名。

这个看起来像是回信的草稿。

也就是说她曾经给这个叫莉莉丝·海尔波的女孩写信，然后这个女孩儿一直给她回信？

很奇怪不是吗？

按首相所说，莉莉丝·海尔波应该是和她在同一时期生活在孤儿院里的，为什么他们之间需要寄信交流？而且，这里少说也有几百封信，如果她当初给莉莉丝·海尔波写过几百封信，而莉莉丝·海尔波又打了这么多回信草稿，那回信都去哪儿了？

莉莉安很不解地往后翻看。

信里大部分都是琐碎的日常，关于孤儿院，书，还有里德尔。最关键的是，这个莉莉丝·海尔波是女巫，蛇佬腔的女巫。

这点莉莉安其实已经猜到了，因为海尔波并不是麻瓜姓氏，它是古希腊孵化蛇怪的黑巫师之名，只有巫师或者女巫才会把它当成化名。看起来莉莉丝曾经教过她魔法，给了她不少指点，甚至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提起过“永生”之类的事情。

但是这里又说不通了。

一个和她年龄一样，魔法天赋还比她出色的女巫，应该会去霍格沃茨上学才对。可后来的信中又表明她和莉莉安并没有一起读书。

这个莉莉丝·海尔波去了哪儿？北欧，还是法国？

她还活着吗？

‘不对，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莉莉安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

如果这里只有一堆普通的信，她的直觉不会感到恐惧。

莉莉安思索着将这些信全部收好，准备先回去再说。刚刚她看得比较粗略，也许漏过了重要的事情，等她把这些信按时间顺序整理好，然后全部细读一遍，说不定就能发现当初自己与里德尔订立誓约魔法的前因后果。

“莉莉安。”

她正要转身离开，手臂却被人抓住，耳边还响起一个熟悉到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伏地魔？”她慢慢回过头，看见全身笼罩在素黑色长袍里的人，“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伏地魔松开她，兜帽遮挡住面孔，只露出一个苍白阴郁的笑容：“把信给我。”

果然，她还没来得及看完的那部分，肯定藏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你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不提前取走信？”

“因为全世界只有你能把它拿出来。”伏地魔笑容的弧度更浅了，“这是海尔波的魔法。”

这些五十多年前的破旧信纸上，有着伏地魔都无法破解的魔咒，她却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莉莉丝·海尔波是谁？”莉莉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伏地魔没有回答。

一阵寒风吹过，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头顶有鸽子扑棱翅膀的杂音。

如果不是他瘦高的黑影挡住光，莉莉安都要怀疑他已经离开了。

她抬起头，无法确认他兜帽下的神色，于是伸手推了他一下：“她是谁？你也认识她的啊！”

“把信给我吧，莉莉安。”伏地魔抓住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他轻声说，“海尔波已经过世十多年了。”

海尔波已经过世十多年了。

与这句话相伴而来的，是海浪般翻涌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