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奇妙和柯默从集装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后者还仔细思考了一下怎么解决她和副部长的沟通问题。姜奇妙当时在梯子下面给自己辩护：“我现在英语挺好的。”

“是吗？我记得去年你听英文新闻的时候还在问我。”

“我现在可以了。我想申一个国外的硕士，我雅思第一次就考了8.0，连推荐信都准备好了，就是后来……算了。”

她没再继续，柯默知道，这又是一个中止了的“发生”。姜奇妙不说，柯默也没有再问。他们心照不宣，从今天开始，新的发生不会再被任何力量打断——没有力量能阻止龙血的觉醒，连最强大的那批巫师的反应也是“拉拢”。

不过……强大巫师里的某一位怎么走人了？不是说不赶时间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集装箱里爬了出来，客厅里只剩下坐在餐桌葛优躺的赵大卫，和一只在桌上跳着爪子啄食蛋糕的……小猫头鹰？

“哎？哄好啦？”赵大卫朝他俩打招呼。

姜奇妙：……

柯默干脆不接他话：“副部长呢？”

“部长急电，”赵大卫指了指桌面上的小猫头鹰，“副部长看完信就走了，说这猫头鹰留给姜奇妙用，剩下的由我转达。”

猫头鹰？给姜奇妙？

柯默听到身后传来“哇”的一声。

如果说魔法世界和麻瓜世界最大的不同，除了魔法之外，应当就是神奇动物开大会了。继狐狸的阿尼玛格斯，会喷火球的火龙之外，姜奇妙现在又拥有了一只可以送信的猫头鹰——还是哈利·波特亲自送的！

实在有点过分上头了。

这只猫头鹰体型迷你，只有马克杯大小。鸟身整体呈现出藏青色，但下巴和胸脯上长着红黄夹杂的毛色，眼睛周围一圈是赤红的，鼻尖和耳朵分别生出四簇黄白毛，虽然跳来跳去很活泼，但是长相严谨认真，看起来是一只可靠负责、使命必达的邮差级小鸟。

“有点眼熟诶。”有摸龙经验在先，姜奇妙立刻上手去摸鸟脑门，但是此鸟与龙不同，身上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脖子扭动，躲开了姜奇妙对待宠物一般的抚摸。赵大卫那边则在葛优躺中爬起来看了一眼，又迅速躺回去，提醒道：“哦，这不是那只负责欧亚直达的巨型猫头鹰的后代吗？”

原来如此，两个人都想起来了。

英鸟之后啊。

两个赫奇帕奇的巫师给了姜奇妙半分钟研究猫头鹰的时间。

“事发突然，副部长必须赶过去，说之后安排和龙契者的正式会面，”赵大卫这会儿也从椅子上爬了起来，“他本来还有点担心，怕龙契者不和咱们站一边，我说哎您担心这大可不必，这属于没有疑问的事，我们现在是卡在中式教育沉疴之上了……”

“你少贫两句吧。”柯默踹了一脚赵大卫的椅子腿，就和刚才在客厅里抱着手吵架的人不是他似的。

“哦，那我切入正题。”大卫兄从善如流。

桌子上除了猫头鹰，还有两叠文件，各自留了姜奇妙和柯默的名字。姜奇妙那8.0的雅思这时候也派上用场了，她翻了一下和雅思阅读似的文本材料，发现居然是一叠由人手写的【中国火球龙饲养指南】。

“查理·韦斯莱！”姜奇妙看着落款处的签名语气震惊，“这不是罗恩那个在罗马尼亚研究火龙的哥哥吗？？”

另外。

她火球这名字是随口起的，结果人家真是火球龙啊！

阅读能力虽然够了，但是这手写的花体字辨认起来还是挺有难度的。姜奇妙把资料举在眼前，艰难地将句子所描述的形象和集装箱里那只瘫成饼状的赤色火龙对上号：

猩红色的鳞片……对对……面部环绕金色流苏状尖刺……明黄色的眼睛……狮子鼻一样的鼻孔会喷出……核心温度1200度的蘑菇状火球……

啊……1200度……那就不难解释前经理被烧到碳化的蜘蛛腿了。

文件后面是一些饮食和饲养事项，姜奇妙草草翻阅，意识到这些知识得辅以实践才能咽下去。她姑且将文件放下，转过头时，发现柯默也把自己那份文件翻到了最后，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她这份文件主题清晰，就是在教人养龙，但柯默那份的内容似乎有些复杂。姜奇妙刚想开口问，就见柯默指间魔杖突显，一簇火苗从杖尖冒出来。

火舌大口吞噬纸页，很快，一叠纸就纷纷扬扬散落空气中，变成了灰烬。窗外的风一进一出，柯默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今晚回联合部队，”他抬起眼，对看向他的赵大卫和姜奇妙言简意赅地解释，“副部长把消失这段时间的理由和证据都安排好了，我直接归队就可以。”

“你要走？”姜奇妙立刻说，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反应太大。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柯默只在她家过渡。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这种预料之中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姜奇妙把视线移回自己养龙的文件，发现那些花体字的确难以辨认。她已经一句话都读不懂了。

柯默又在和赵大卫说话，两个人谈论几句之后，她听见赵大卫的语气变得十分无奈：“那也没时间给你慢慢向人家解释了，今天就把情况都交代清楚吧。”

这个“人家”，又是我吗？

姜奇妙这两天，对“我吗”这个词组的使用开始轻度厌倦了。

又或者，她就是得开始学着习惯这个，以她为轴心展开的世界。

养龙指南总归看不进去，姜奇妙把文件轻轻合起来，又抬头看向柯默。他也在看她的反应，眼光即触，他收回视线，在餐桌边沿磕了一下魔杖尖，把上面落的一丝灰烬抖落。

姜奇妙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因为当世界以她为轴心展开的时候，就不应该是别人追着她告诉她了，而是她去追问那个世界。而柯默始终是她和那个世界最直接的联系，和桥。

她该问什么呢？一切信息的涌入都那么无序，又自成体系。被黑魔法改造了的蜻蜓、蜘蛛经理、充气人，冲着龙血而来的预言和哈利·波特，甚至于……

“过山车。”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过山车，对，一切都源于那个停滞在半空中的过山车。她和柯默坐在过山车的最后一排，然后过山车卡在半空卡住，她被倒吊，柯默骑在扫帚上施了一个覆盖整个乐园的遗忘咒……然后……

“你想起来了？”赵大卫语气惊诧，“我这个遗忘咒真是……哎不对，哦！”

他恍然大悟一般看向柯默：“我就说嘛！我就算非物品施咒的水平次，也不至于连基本的记忆都压制不住——她姜奇妙是龙契者，她本来就对好多咒语免疫！现在龙血觉醒，就更压不住了！”

姜奇妙眼睛立刻瞪大。

……哦，哦！

“所以说你真不是没预兆，你是有预兆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你看出来了吗？！”赵大卫看起来如释重负，也不知道是因为帮姜奇妙找到了预兆的有力证据，还是释怀了自己被质疑的遗忘咒水平。

气氛略微欢快了一点。一片欢欣鼓舞中，只有柯默看起来有些被压抑住的平淡。他把目光第二次从姜奇妙的脸上收回来，尽可能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对，过山车，”他缓声说，“我当时就说，过山车的那场故障不合常理……回魔法部以后就得到消息，的确也是黑巫师代理者的手笔。”

“这个代理者也是麻瓜吗？”姜奇妙的提问开始变得自然起来。

“对，黑巫师比我更早得到区域反制条例颁布的消息，他们在更早的时候就不再自己出面，而是使用各种被黑魔法改造或控制思想的麻瓜了。”

“等一下……”姜奇妙尽可能跟上柯默的思路，“你一直在说黑巫师。第一任黑巫师首领是格林德沃，第二任黑巫师首领是伏地魔……”

她不知道为什么柯默嘴角勾了一下，姜奇妙愣了半秒，忽然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给他科普两任黑魔头的政治理念的往事。

姜奇妙：……

她硬着头皮继续问：“所以现在魔法世界，是出了第三任黑魔头吗？”

柯默静了片刻，笑容敛去。

“这就是这次战争的艰难之处，”他轻声说，“没有巫师，再傻到愿意去做一个明面上的‘黑魔头’了。”

赵大卫也加入了对话：“是啊，两任黑魔头都失败了。明知是众矢之的，谁还会去做活靶子？”

“那这些改造麻瓜的黑巫师……”

“黑巫师是我们对他们的称呼，”柯默将话接过，“他们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姜奇妙……“

柯默顿了顿，挥舞魔杖，桌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些两段尖锐的长米粒，有的米粒是黑色的，有的米粒是白色的。这些米粒混乱的散落在桌面上，大概有十几簇，每一簇都黑白混杂。

“从五年前开始，”柯默指着其中一簇黑白混杂的米粒说，“几乎每一个国家的魔法部，都分成了两派。”

“又分派？他们巫师还在争混血和纯血吗？”姜奇妙用书里看到的内容去猜测。

“早就没有巫师在意混血与纯血了，”赵大卫说，“这两派人的对立，是源自对麻瓜的态度。”

“对麻瓜？”兼具龙契者与麻瓜身份的姜奇妙立刻捕捉到了核心词。

“巫师和麻瓜的矛盾由来已久，”神秘事物爱好者赵大卫在此处较有发言权，“中世纪的时候，麻瓜迫害巫师，烧死女巫。后来巫师们逐渐有了自己的社会和聚集方式，再加上各种保密条例颁布，巫师社会和麻瓜社会才算比较彻底的分隔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巫师们本来就有魔法，聚集起来之后，麻瓜的迫害就再也不足为惧，”柯默继续说，“所以之前的两次战争，都是巫师内部的阵营对抗。但是随着你们麻瓜的科技越来越发达，从十年之前，就有一些巫师……”

他低下头，用魔杖，一粒一粒地把一簇米粒中，黑色的部分都拨了出来。

“他们提出了‘麻瓜威胁’的理论，”柯默说，“起初只有这些人在说，在意的人也不多。但你们的科技发展速度的确……愈发超出巫师们的预期。"

"武器，通信方式，各种侦测手段，魔法机构的防护方式层层加码，高级巫师们花了很久时间，才研究出可以防备红外线设备的隐藏魔法。”

“到五年前，大部分巫师都意识到，如果你们的科技再发展下去，巫师社会将无所遁形。而当麻瓜的科技力量超越魔法力量……谁能担保，中世纪的猎巫悲剧，不会再次上演？”

“他们怎么会这样想？”姜奇妙不可置信。

“这就是这场矛盾的有趣之处，”赵大卫谈论政治的样子比北京出租车司机多了一些专业气质，“巫师对麻瓜科技强大后的形势判断，其实对应着这些巫师在自己力量强大时，对麻瓜的态度。”

“你知道，虽然有保密条例，但是很多巫师私下和麻瓜相遇或有矛盾时，并不会按照魔法部的条例行事。有些巫师，会理所当然地用魔法，去摆弄麻瓜的意志和行为——这一批人，就是最早提出，麻瓜科技发展后，猎巫行动会卷土重来的那批人。”

赵大卫说完的时候，柯默已经把米粒簇中的黑米粒都拨了出来。他挥动魔杖，其他几簇米粒也呈现出了这般黑白对峙的形态。

“所以，”柯默把话题拉回刚才的派系分裂，“几乎每一个魔法部的巫师，都在关于麻瓜威胁这件事上，分成了两个派别。英国魔法部——如你所见，正副部长都是麻瓜出身，他们当然反对这一观点。但英国魔法部的一些下属官员，以及其他国家魔法部的很多高级官员，虽然不会在公开场合宣扬，但心里其实是支持这种威胁理论的。“

“这股势力迅速发展庞大，这些黑色的巫师们，”柯默用杖尖推了一下餐桌上的黑米粒，“开始出现攻击麻瓜的行为。”

”这股势头愈演愈烈，巫师联合会终于出面，颁布了区域反制条例，限制巫师们离开注册地，去其他国家施暴后潜逃的行为。这就是我上次在游乐场被区域反制魔咒制裁的原因。”

姜奇妙终于有点串起来了。

“但是这个管制咒语……只是在表面上摆出个正确的态度罢而已，”柯默挪动黑米粒的魔杖尖端忽然顿住，“黑巫师们迅速想出了应对反制魔咒的对策，这个管制法案，甚至让他们更安全了。”

“你是说……代理者？”姜奇妙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焦黑的蜘蛛断腿。

“对，代理者，”柯默再次挥舞魔杖，无数黑灰色的新米粒出现桌面另一端，“他们使用黑魔法道具，开始大批量的制造代理者，代替他们在麻瓜的地盘为非作歹。起初这些代理者只是动物、甚至物品，例如你看到的蜻蜓和充气人。但很快，他们发现，用黑魔法改造麻瓜的效果好得惊人……之后，这批黑巫师就提出了一个新口号：让麻瓜毁灭麻瓜。”

“可是……为什么麻瓜会毁灭自己……”姜奇妙喃喃道。

柯默抬起眼：“你的前经理为什么会攻击你？”

姜奇妙愣住。

“他恨你，”柯默并没有让她猜太久，“黑魔法的本质只是魔法，魔法只能起到改造的作用，魔法本身没有目标，也没有动机。但是一个充满恨意的人……是最好的喂养黑魔法的食材。”

“你的前经理被裁员前，一定看到你做了什么吧？”

“我……”如果说刚才的黑白米粒让人摸不着头脑，张经理的样子终于给了姜奇妙实感，“他被裁员前，看到我在总监办公室，和总监说话……”

“那对他而言，你就是那些导致他被裁员的人中的一员，”柯默迅速把他们那天吃饭时所说的内容联系到了一起，“他恨你们所有人，这种恨意一定很强烈，吸引了黑巫师的注意。他们最渴望的……就是这种充满了攻击指向性的食材。”

“黑魔法会选择充满指向性恨意、和本就人性稀薄的麻瓜进行改造，”柯默的话让姜奇妙联想道，张经理的确是一个人性较为稀薄的公司工具，他的本质与那只充气人相差不大，“被改造后的麻瓜会忘记一切，只记得仇恨和复仇的目标。”

“这个想法起初只是一种猜测，巫师们也没想到，麻瓜之间的恨意会如此汹涌，如此常见，利用起来又如此容易。只要夺走这些充满恨意的麻瓜的自我意识，再对他进行黑魔法改造，他们就再也不需要任何魔法指令，甚至连夺魂咒都不需要……就自发地去寻找那些恨意的对象，开展攻击。”

姜奇妙听着柯默的叙述，浑身冰冷。

她想起了很多听起来简直……莫名其妙的社会新闻。

“柯默刚才说的，是比较低级的代理者，”赵大卫突然开口补充，“我又想起一个人……你还记得去年精神病院里那个被棕熊抢走的小女孩吗？我记得叫思思，对吧？”

龙血觉醒后，姜奇妙脑海里关于去年的记忆几乎是一片一片的回归原位，她现在已经想起大部分事了。

“除了把麻瓜改造为低级代理者之外，”赵大卫解释道，“这些黑巫师还有一个策略，是寻找那些被魔法世界放弃的哑炮。”

“你知道，在魔法世界，哑炮的地位是最低的，很多巫师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魔法后，会选择遗弃他们。哑炮在麻瓜世界长大，熟悉麻瓜世界的规则，但是又心怀对魔法世界的向往，这些黑巫师为了更好的在麻瓜世界行凶，会吸纳大量的哑炮，保留他们的意识，又对他们进行魔法改造，培养他们成为自己的高级代理者。”

“你说思思是哑炮？”姜奇妙眼前浮现出那张总是睡意迷茫的小脸——她总说自己看到了这个，看到了那个……所以她并不是幻想，她是真的看到了麻瓜看不到的魔法生物？

“对，她是被一个巫师家庭遗弃的哑炮，又被麻瓜家庭收养，”赵大卫点点头，“黑巫师们派阿尼玛格斯——就是那只棕熊，去带她离开精神病院，结果正撞上我们，没有成行。后来区域反制魔咒实行的更为严格，低级代理者没有带走哑炮的能力，也没有黑巫师再去以身犯险了。”

一切……一切都串起来了。

大量信息的涌入让姜奇妙开始轻度头痛，这些内容并不枯燥，但是理解起来比在办公桌前伏案劳累许多。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展开了一张巨大的网，每一个节点之间以想象不到的方式互相串联，魔法世界和麻瓜世界重叠交织，一切荒诞都那么合理，那么有迹可循。

“是……是我们，突然说太多了吗？”

餐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柯默微微俯下身，看姜奇妙用手杵着头发一侧的脸。她神色严肃，能透过眼睛看出大脑正在进行高速运算——不知道为什么，柯默发现，姜奇妙使劲思考的时候，他好像都能在旁边听见她的脑子努力搅拌知识的声音。

又自己搅拌了一会儿后，姜奇妙终于缓缓开口，匀出脑细胞回应柯默的提问。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闭了会儿眼，又睁开，“就是，这个龙契者，是真的觉醒以后，就不能撤销了，是吗？”

柯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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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龙契者（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