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这一天的下午茶时间，雷古勒斯又重新出现在了艾莉西亚的书房里。这次他穿着半正式的麻瓜制服，彬彬有礼地在一众侍从的引荐下以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份向艾莉西亚殿下问了好，用词里甚至还真的多少带着点南法风情。

艾莉西亚这一次当然不再穿着睡袍。她换上了一条裁剪修身的墨蓝色天鹅绒长裙，耳垂上戴着一对小小的蓝宝石耳钉，正是一副待客的模样。

她挂上了惯常用的客套微笑，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似的，开始真的询问他一路是否顺利、公爵夫人身体如何。几位正当值的侍从和女官也向他致敬问好，聊起了路上的见闻。

年轻的姑娘冷眼看着，发现她的新情人确实没有撒谎：他应当是出自一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家庭。尽管并不熟悉王室礼仪，但他的应对也相当得体大方，瞬息之间编造出来的谎言也不露什么破绽，至少是女官们听不太出来的。这并不是短时间能从观察中得到的东西。

她按照通常的流程，请女官们为他安排住处并四处参观，并邀请他共进晚餐。那道挺拔的身影离开视线之后，艾莉西亚扶着手腕上的羽毛型手镯，在心里慢慢地计算了起来。

雷古勒斯·布莱克，应该确实是他的真名。尽管相识甚至不到一天，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男孩出于自矜而不肯说谎。

如他所言，英国应该拥有一个规模不大且不为人知的巫师群体。一年的新生巫师大概有四五十人，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全英国应有五千余巫师。以同样的比率计算，整个欧洲的巫师数量当在七万……比吉普赛人的数量还要少。

他口中的避世法条和历史上半真半假的猎巫运动足以说明一切：他们确实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能力，也许真的可以称之为魔法，但并不能撼动现行政局的根基。既然几百年前没能打败教廷，那几百年后也不是很能成事的样子。

专注于这个神秘的群体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传扬出去与她的名声也有碍——但这不意味着全然无用。这些小技巧如果可以被用在刺杀或者窃取情报上呢？倘若能用以……

她摇了摇头，把那只镯子转了半圈，使得嵌满了碎钻还有这尖锐边角的羽毛正贴着自己的手腕内侧，传来了隐隐的刺痛感。

这不急，艾莉西亚。她告诉自己。心急的驯蛇人必然要被毒蛇吞噬，一切武器都有擦枪走火打伤自己的可能。

得慢慢来——比如先找到这把利刃的说明书。她打定主意，便伸手摇了摇铃铛。

午班的女佣还没有换岗，快步进来对着她行礼等待示下。

“请把雷古勒斯先生带回来吧，我打算在三刻钟以后用晚餐。”她温言吩咐，“我想你传完这个口信之后就可以去休息了，莱斯利，多谢你。”

尽管危险，但她不愿意放弃这把桀骜且独一无二的枪。慢慢来，艾莉西亚，这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开始——尝试着收拢心腹人组建自己的班底也好，打发冰冷的漫漫长夜也好，总是会有一些回报的。

她坐回到书桌后，等着雷古勒斯再被女官们引回来。

克拉伦斯宫里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侍从佣人，几乎每一个都有着英格兰的严谨刻板。如果用来看守训诫她，那当然不是很美妙。但在执行她的命令时，总是那么到位。不出五分钟，雷古勒斯就被莱斯利引了回来。他还谨记着自己的法国客人身份，落座后礼貌地点了点头，对着女佣低声说“merci”。

艾莉西亚几乎要笑出来了，好在她忍住了。

“参观怎么样？”她饶有兴致地问。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抬手慢慢系领口最上方的两枚金扣，“麻瓜虽然没有魔法，但比我想象的还是要有秩序也有效率许多的。”

这好歹也是王太后的行在。即便放在哪个非洲部落，也不会在秩序上有什么问题吧？她难得地被哽住了，“……要在克拉伦斯宫长住的客人可不多，欢迎你的加入。”

客人。他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用词，终于还是发问了，“所以你为什么会……”

这次打断他们对话的不再是任性专断的莉齐阁下。敲门声落后，一个面生的侍女走了进来。见有访客，她在门口住了住脚，迟疑了一下。

艾莉西亚开口把她唤了进来，顺便又用假身份介绍了一次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布兰科，是枫丹白露的阿黛拉公爵夫人派来的法语兼宗教学家庭教师。

名叫莱拉的小侍女不疑有他，将新的信函放到了艾莉西亚盛信笺的银盘内，并将晚报放在了她的手边，“半个小时之后我会把晚餐带来，请您稍候。”

最上面的信显然来自于一个交情平平的对象。因此雷古勒斯这才得以从那只银盘里看清莉齐的全部头衔：波尔图女公爵、伊比利亚的艾莉西亚王女殿下。

他沉默了一会，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格式的名字。可能是在印象模糊的魔法史课本的某一页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艾莉西亚……是你的本名？”

“可以这么说吧。”她扬了扬眉，“家人朋友都叫我莉齐，其他人会叫艾莉西亚。”

他所知道的伊莎贝尔一世大约是这位王女殿下的直系血亲。于是雷古勒斯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姐确实有资格颐指气使地要求尊称她为“阁下”。尽管出身麻瓜，但显然她是有可以和巫师相当的高贵品格的那一种。

这种品格当然也体现在她用餐的优雅上。银质刀叉落在骨瓷瓷盘上并不发出一点声响。雷古勒斯甚至觉得有点亲切：搁在他们家里，这是小天狼星无言地表达抗议的一个重要环节，必然要把碗碟敲得叮当震天响，惹得母亲发怒不已才懒洋洋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非常无辜。

这样不和谐的场景也已经是几年前了，竟然令人有些怀念。他盯着盘子上那只举着火炬披着绶带的金红色狮子，觉得它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这位王女向后倾斜着身体，拉开了些距离，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开口说：“她们好像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合适的衣服。过几天我要去裁礼服——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又来了。

这种透着施舍意味的体面话——在他的印象里，仿佛是圣诞节前的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能听见的。但接受对象从来不是布莱克家的孩子，或许更可能是高一级的斯内普之流、最好的衣服是二手的校服长袍。

他这次连叹息都懒得叹息了。随她去吧，这可能就是命运。

于是命运使然，第一次共同出行的目的地成了萨维尔街。

王女殿下非常体贴：“预约的话应该要排很久吧？但不要紧，我本来就要去修改试衣。请他们顺便帮忙也是可以的。至少，”她扬了扬下巴，对他着装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得先把这套的腰线调整一下吧……”

雷古勒斯在心里骂了一声他想都没想过的脏话。

但侍奉黑魔王的经验让他能装作无事发生，淡然地点了点头，装作对车窗外的景色充满了兴趣。

然而这辆麻瓜发明的、不需要夜骐牵引就能走动、弥漫着隐约怪味的马车，眼下正好路过了莱斯利广场和查令十字路的交界处。

他几乎不用动脑——准确地说是他试图驱逐这段记忆但是失败了——就想起了那天他是如何失魂落魄地幻影移形到此处、又因为看到詹姆.波特的身影而毅然决然地走了远离破釜酒吧的那条路。

……然后就在麻瓜酒馆里遇到了这位挑剔而麻烦的王女。

雷古勒斯恼火地一把拉上窗帘。这动作的力道过大，引起了身旁女士的注意。她瞪大了宝蓝的眼睛看向他，发出无声的询问。

哦，对了，那天就是这双蓝眼睛让他难以自持地摄入了过量的酒精，而且后来还……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把目光聚焦在鞋尖上，“……没什么。”

艾莉西亚并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衣服修改上。

在对十几套服装提出了详细的修改意见后，她终于拨冗关心了一下雷古勒斯的服装问题，“你的衣服……哦，这套倒是很合适。”

麻瓜测量的方法实在有些奇怪。他想了想，“袖口再长半寸会比较好，我的尺寸应该是这样。另外这里窄一些，扣子也不要珐琅的。”

“没想到，”艾莉西亚已经换回了来时的便装，踱步过来，“……也流行定制服装啊。”

她无声地做了个“巫师”的口型。

“这是良好家庭的基本吧。”他不冷不淡地回敬，“而且通常也不需要这样繁琐的修改……看来或许我家的裁缝手艺更好些。”

“那真不错。”艾莉西亚嗤笑一声，“虽然也还是英格兰人嘛。”

他瞥了一眼她，闷不作声，把衣服搭在了椅背上，抬手示意远处的店员来结束这场让人郁闷的选购。

与此同时，门被叩响了。

不等有人开门，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就从门缝里把头探了进来，挥动着手上的报纸，嚷嚷了起来。

店员连连道歉，快步走过去：“不是说不要再来了吗！你怎么……”

他皱起了眉，下意识地看向艾莉西亚，想知道她怎么说——又是“哎，果然是英格兰”？

但艾莉西亚的脸上突然笼罩起了一种莫名的忧愁。

“请等等！”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忘了身上仍然穿着一步裙，几乎被自己绊倒，“我买报纸——你有多少报纸？”

那孩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比了个手势。

她终于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深俯下身，亲了亲那孩子被不知道是泥土还是煤灰弄脏的额头，“你从哪儿来？……好孩子，主保佑你。我们会回到亲人身边的。”

说着她打开手包，把能翻出来的钱都塞进了他的手里，“去吧，这些报纸我都要了。这些钱拿去和你的朋友们分吧。”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也踮起脚尖亲了亲她的脸颊，喊着“gracias”跑出去了。

雷古勒斯这才意识到，她们之前是在用西语交谈。

——那个乞儿也来自伊比利亚。

她望着那孩子的身影许久，才向店员微微颔首示意，慢慢走回店铺深处的试衣区。脊背笔挺，嘴角紧抿，好像刚刚那一脸忧愁怜爱的柔软是他的幻觉。

“……你看我做什么？”

她的眼睛还隐隐泛着水光，声音却变回了刚刚那副骄矜而傲慢的刺人样子，甚至还有点凶巴巴的。

真奇怪，艾莉西亚讲母语和她讲英语的样子很不一样。

一讲起母语，她就变得细声细气，腔调也温柔起来。这也许是他的错觉——但这时的艾莉西亚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没什么。”他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还要试什么？”

“哦，差点忘了，”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脚下，“得带你去买一双马靴。我猜他们不会准备这个。”

“马靴？”

“你不是看了那封信吗？”

来自枫丹白露亲戚的那一封应当不会指名道姓要她穿一双马靴。他不客气地指出了这句话的疏漏，“我只看了信封，除了艾莉西亚王女同时也是波尔图女公爵以外，什么也没看到——哦，包括这位王女到了不起眼的英格兰的理由。”

她对这样带刺的质问充耳不闻，反而转过头去，好像一件金丝雀色的马甲令她产生了兴趣。

雷古勒斯将那个脱口而出的讽刺细细回味了一番：是啊，为什么呢？

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他对麻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01/28/24

修改了一大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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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