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见面礼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黑夜中的古朴城堡显得宁静又祥和,仿佛时间在这里都被冻结了。

然而在静谧的表象下,是越来越浮动的人心,特别是在学校与外界的联通中断,一连多日都陷入杳无音讯的孤立处境后。

虽然利沃维奇安抚称壁炉线路很快就会被修复,通讯也会恢复,但也没法按捺住不断蔓延开来的不安。

教师和裁判团的巫师们偶尔在走廊或者礼堂碰见了仍会如往常般寒暄浅笑,但聊天变得越来越简短且有所保留,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佯装抱怨恶劣的天气。

这年头的巫师们经历过几次战役和变动都多少有些敏锐的嗅觉,已经隐隐觉察到了裹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

撇去心思各异的成年巫师,学生们的兴致倒是都很高昂。

虽然因为交通问题,所有年级的学生都要被迫留下来过圣诞节。但出于对即将来临的圣诞舞会的热情,没有人表现出过多的抱怨。

圣诞当天,作为舞会场所,德姆斯特朗往日里洞穴般朴素幽深的礼堂被装点一新,虽然光线仍旧昏暗,但不难看出其中的变化。

大理石柱子被擦拭得不染一尘,托举着镶嵌几何木块花纹的天花板,下面悬空垂挂着一盏盏精致的冰雕水晶灯闪耀着暗暗的巫光。

再下面是挪掉了往日师生用餐长桌的空旷场地,棕红色的木质地板拼成一格一格交错的矩形图纹,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

礼堂四周沿墙摆着长长的自助餐桌和供人休息的深红绒布长椅。后方光滑的石头墙壁上,每隔一段红色天鹅绒窗帘,就挂着一幅描绘巫师历史上诸多光辉场景的厚重挂毯。

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心,舞会开始后,我先在礼堂里大摇大摆地溜达了一圈,特别是在几个重点怀疑对象面前刷了刷存在感,然后借着去拿酒饮,躲到餐桌的一侧,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侧身绕过舞场,悄悄溜出了门,来到门厅里。

前门紧闭着,把守着两个肃立的巫师。我不动神色地朝一侧蜿蜒的走廊走去,做出疲倦不堪回房间休息的模样。

但没走几步,左手边第一扇简朴的木门后面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对话很轻,我几乎贴在门边才听清内容。

“……下一个项目……弃赛……”是西奥多·莎菲克。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大惊小怪,外祖父,如果能胜出……”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奥德·艾伯特。

布斯巴顿的勇士竟然是西奥多的外孙?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想起那张五官有些熟悉的稚气未脱的面孔,还有万事不参与的西奥多眼巴巴地跑到这深山里来,又觉得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但震惊的余韵仍然在胸腔里徘徊了一阵,毕竟没想到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前未婚夫的孙辈都已经可以打比赛了。

然而转念一想,这个年纪有孙辈本来就是稀松寻常的事,我扶额腹诽,别老是一天天地把别人代入自己了。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不明白,奥德,这一次,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我答应过你的外祖母要照顾好你……”西奥多的声音显得沙哑而忧虑。

“有那么多的老师在赛场里,还有裁判们,魔法部的人,”奥德·艾伯特似乎听过无数遍这样子的念叨了,声音有些不耐烦,“外祖父,我很安全,所有勇士都很安全!”

里面的对话陷入了一阵沉默,接着西奥多很慢很轻地说,“他们到时候可能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能顾得上你们?”

“什么?”奥德·艾伯特几乎跟我一样震惊,不同的是,我惊讶的是西奥多有所保留的言辞间似乎知之甚深,男孩则是吃惊于将会失控的事态,“黑魔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也得他能回得来,”西奥多冷漠地说。

对话又陷入了沉默。

我的心里随之掀起了一阵骇浪,为什么西奥多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暗示黑魔王没办法再回来了?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更甚者,他是不是也加入了对方的阵营?

“……如果真的是,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夺得比赛冠军的话,岂不是更能得到黑魔王的青睐?家族就能……”

“奥德,要知道人活着才能有家族,”西奥多说,“这场比赛……不管谁会更胜一筹,黑魔王也好,那个人也好,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胜利,不会在乎有多少人被牵连甚至死去。而我,我只想保证你的安全,保证我的家人的安全。”西奥多的声音有些干哑哽咽。

“外祖父,我明白的,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奥德·艾伯特急切地安慰,顿了顿又问道,“……那么,那位亚克斯利小姐呢?要提醒她吗……不是……只是,她不是您的朋友吗?”

被意外点名,我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心脏不自禁地提起来了一点。

但这次里面的沉默时间更久了,当我以为西奥多不再打算继续对话时,听见他有些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

“卡莱尔她……她跟我们不一样。黑魔王与她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但如果黑魔王……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什么意外呢?她是不是也会……”

“告知她会牵涉过多……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西奥多深吸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换个处境,黑魔王也不见得会顾及我们的生死。大难当头,奥德,我们都只顾得上自己的家人。至于卡莱尔……她既然选择跟黑魔王在一起,就该明白会有这天……”

提起的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

我没有再听下去,安静地离开了木门,按照原本的计划,沿着蜿蜒的走廊疾步向深处走去。

西奥多说的没有错,力有不逮的时候,人都会本能地选择保护自己和家人。

但心仍旧因为被朋友背叛,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难过的情绪里,随之的,还有被揭开的一些我不愿意去想的事实。

在我选择跟Volde在一起之后,随着立场的改变,曾经的朋友还都会是朋友吗?

想起贝拉特里克斯的嘲笑,我并没有高高在上,却过于自然而忽视了一个核心的问题:当下相对平静的局面,全是建立在Volde能压制所有人的基础上的。

在这层表象之下,是立场不同,利益碰撞,心思各异的激流。

一旦他落入了下风……一旦他不在了……

我浑身颤抖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休息室,走到了打开的窗边。

寒风吹开脸上的碎发,整个身体似乎都冷硬了起来。我使用了一道保暖的咒语,可是却没有什么作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种发抖不仅来自生理,也来自心理。

他怎么样了?他会有事吗?虽然很清楚以Volde的实力,阴谋诡计也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危及到根本,但我仍然很不安,万一呢?

心就好像不是自己的那样,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控制不住地去挂念,去担忧。

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比起其他,自己真正所求的只有一人的安全无忧。

只要他安好,其他的我可以全不在乎,什么改革,什么平等,什么巫师界的安宁,我都不在乎……只要他能回来就好!

可是这一切目前也只能寄托于默默的祈祷中。

我迎着风闭上眼睛,就那么片刻,让自己漂浮在幻想中,假装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一切都不会改变。他很快就会回到房间,像平常那样抱着自己,说些恼人的话。

‘卡莱尔·亚克斯利’

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加布里·塞尔温来了,他朝这边走过来了。我不知道他会待多久,你必须尽快!’

‘知道了。’

结束简短的对话,我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从矮小的窗口钻出去。漆黑遮掩了实景,让底下看起来宛如无底的深渊,在快速跳动的心脏上布下了一层颇有份量的阴翳。

我挪开眼睛,集中精神在周围的环境上,暗示自己不去看底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最近的屋顶一跃。

阿尼玛格斯的形态极大地减轻了身姿的重量以及动作的笨拙。身体遵循肌肉里的本能记忆,敏捷地越过黑漆漆的跨口,刷地落在对面的屋顶上。

斜坡顶上积着厚厚的雪,最底下的瓦片上则结着一层滑腻的冰层。在微微往下滑溜了一步后,我控制着四蹄站稳,紧接着往下一个台子跳去。

外面的风很大,因此计算起点落点还必须考虑到被风影响的那些距离,以及躲开敞开的环境,挑选容易遮掩身影的位置。

在刚开始不熟悉的那会,我有好几次踩不瓷实,差点从尖尖的屋顶斜坡上滑落。

好在转变成阿尼玛格斯形态之后,随之拥有了夜视的能力,视线不受漆黑环境的干扰,极大地减轻了负担。

挺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候,之后几次跳跃变得越来越熟练,行动也顺利了许多。

当感受到底下踩上坚实的岩石时,我微微地松了口气,接着又重新绷了起来,小心地借着这些滑腻腻的岩石,绕着湖边朝那艘大船飞驰。

有力的后蹄在湖岸上用力一撑,银色的影子像流星似的悄无声息地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抛物线样的弧形。当前蹄落在覆满了雪的甲板上时,发出很轻的扑哧声,随即银色的麒麟转变成了娇小的少女。

有细碎的聊天声顺风飘来,随之而来还有呛人的烟草味,是几个留守在船上的巫师,他们聚在船舱前面的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细听,是种陌生又饶舌的语言。

我的脊背紧贴在粗壮高挺的桅杆后面,借浓郁的影子遮掩行迹,接着从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魔杖。这根骨杖是家族前人留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根之一。

亚克斯利家族在很久以前流传过一种血腥的习俗,族人在学前会取用自身某个部位的骨头制作成魔杖。他们坚信这样才能真正使魔杖与巫师浑然一体,才能使得施展的法术威力达到最大。

如今这个骇人的习俗早就已经匿迹了,但亚克斯利家族的宝库里仍旧藏有几支前人留下的骨杖。

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相比其他魔杖,骨杖用起来确实更顺手。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举起魔杖轻轻移动,在甲板上画了一个圆形,接着圆形变得清晰起来,像一面玻璃似的露出舱里的情形。

下面没有人影,这是今晚为数不多的好事。

我举起魔杖,与杖尖相触的几片雪花迅速融化,晶莹的液体如同正在被吹塑的玻璃,流转变形成几只剔透的冰蝶,顺风往前飞去。

少顷,前面传来骚动声,我趁着守卫的注意被引开的空隙,从一个阴影猫进另一个阴影,几次之后靠近船舱,顺利地闪身进去。

进门是之前举办过俱乐部派对的大房间,边上有道弧形向下的木质楼梯,铺着猩红的地毯。

我扫了眼房间,顺着楼梯下到舱内,空气中弥漫的玫瑰香水的味道随着一路往下越来越浓。下面是个狭窄的走道,镶嵌在拱形的门框中。

门两边分别挂着面金质细边的装饰镜子,我从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庞。是我自己的,不是贝拉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药剂的效用已经褪去了。

我悄声扭转把手,宽敞豪华的套间映入眼帘,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有阵很轻却有节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不断滴答滴答地溅落水滴。

循着声音,我站在房间中央小心扫视,猝不及防间,一张如阴尸般僵硬苍白的面孔扎进眼睛,他陷在名贵家具的阴影间。我下意识捂住了嘴巴,谨防自己喊出声引来守卫。

凑近了仔细察看,这个静坐的男人似乎是被施了夺魂咒,眼神空洞,表情茫然。手高高地抬着,腕上有道很深的切口,被施了无法愈合的咒语,不断往下滴的血液正好精准地落进开了瓶盖的细颈玻璃酒瓶中,鼓起的瓶肚里已经蓄满一半了。

那股香水味应该是用来遮盖血液的味道的,可惜并不怎么起作用,反而两股气味搅糊在一起后变得更加地令人窒息了。

紧接着我又意识到这大概是加布里·塞尔温给自己留的零嘴。一阵猝然的恶心从胃部升起,我努力地干咽了几下才忍住呕吐的冲动。

虽然知道出不去仍旧难逃一死,但我还是给他解了咒,将昏迷的吸血鬼放倒在地毯上,便不再多关注,我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动作利落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我猜加布里·塞尔温不喜欢私人物品被触碰,因此没有人或者小精灵来日常清理,这使得房间里很凌乱。

厚重木桌上堆满了书和纸张,留着红褐色痕迹的玻璃酒杯随意地搁在茶几上和桌子上。内间卧室,深红色的床罩下是乱糟糟的被子和毛皮毯子,到处散落着男巫的外袍、内衫、长裤……

我打量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幅油画上,一个漂亮的黑发黑眸的女人正温柔微笑着望向这边。我慢慢走向前,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回到亚克斯利老宅后,我有找过妈妈的画像,然而却被管家告知自那晚的战役后,画像同一些名贵的珠宝一起遗失了。

发出过重金悬赏却杳无音讯,若是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但我绝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情形下见到。

“妈妈?”我哑声唤道。

油画里的女人轻轻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微笑,慢慢又哭泣起来。她很美丽,跟记忆中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脸上不见一点病痛带来的憔悴与苍老。

为什么加布里·塞尔温要把妈妈的画像挂在卧室里?

答案就在心底,但我一时不太愿意去探究了。我感到胃部抽搐了起来,同时一道尖锐的刺鸣声在脑海里响起,剧烈的疼痛传来,仿佛有把烧热的刀子一下扎进了太阳穴。

我捂住额头,扶着床柱维持身形。随着时间推移,刺鸣和剧痛渐渐好转,然而眩晕感不减反增,还有一阵猛烈的虚弱,就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被抽离摧毁了。

然后我看见油画咔嗒一声,像门一样转开了,露出后面的储藏柜,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样东西搁在台面上:一个狰狞的蛇头。

纳吉尼的头颅!

皮肉的断口处凹凸不平,仿佛是在暗示它是被凶手残忍地徒手扭断后活生生撕扯下来。

这一次我不得不用手更紧地捂住嘴巴,才没有失声尖叫起来,心跳得很快,真的很快,我甚至感到肋骨被撞得隐隐作痛。

纳吉尼一直跟在Volde身边,现在它在这里,那他在哪里?

脚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身子骤然撞上了一道活人的□□墙。

在我躲开前,这人的胳膊环住了我,很紧,我看见手臂上凸起的肌肉和青色的筋脉,还有几不可见的浅色汗毛,一枚银色的麒麟纹章戒指在他手指上闪着暗暗的光晕,是亚克斯利家族的族徽。

“喜欢我准备的见面礼吗?”加布里·塞尔温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亲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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