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黑而长,伸手不见五指,哈利的发顶堪堪擦过粗糙的天花板,勉强能站直身子。
一步又一步,他凭着感觉缓缓地向着自己最不愿见到的现实走去。当每一个脚印落下,他的一部分如蚌肉般柔软的脆弱就会伴随着衣摆滴落的雨水,被密不透风地包裹进冰冷的外壳里。
人类总是用麻木和冷酷应对世界的残忍,世俗坚信着救世主的外壳不会有裂痕,但是那刀是长进血肉里的。前进时晃动的幅度让旧时间的凶器嚣叫着,在遮蔽的缺口里密密地搅动,一蜷缩就碾得更深。
可他不能停下了,他必须向前。
这里的雨下个不停,伤口一旦潮闷发脓,就叫你发作难看的旧疾,没流干净的眼泪会变成搅动皮肉的刀。
人们必须得跑进艳阳天,哪怕是亲手割掉陈年的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哈利听见自己皮靴踏在地上的声音突然变了,从闷响变成了空洞的回声。
“到了。”
哈利蹲下来在地面上细细地摸索过去,顺着一条木板之间的缝隙发现了一个很隐秘的暗门,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拉环。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种粘稠的液体,抬起手来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啧,太低级了。”哈利皱了皱眉头,轻蔑地捻了捻手指。
他没什么停顿地挽起了袖口,从长袍里掏出银质短刀,在准备刺进自己小臂的时候,这一把短刀和多年前邓布利多在岩洞口挥舞着的银光完美无瑕地重合了。
哈利可以闻到大海的气味,听见波涛汹涌的声音,岩洞里的石壁粗糙厚实,四周的空气寂静而寒冷。
邓布利多站在坚实的洞壁前轻声说:“哦,当然不会。太低级了。”
“你说什么,教授?”刚从海里游上岸的哈利问道,牙齿嘚嘚地打着颤。
“我认为,”邓布利多没有回头地用魔杖一指哈利,将他湿漉漉的衣服变得干燥而温暖,同时用那只受伤的手艰难的拿出了一把银质短刀,就是哈利用来切魔药配料的那种,“我们需要付出代价才能通过。”
“代价?”十六岁的哈利说,“你必须给这道门一些东西?”
“是的,”邓布利多回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血。”
“血?”
“所以我说太低级了。”邓布利多说,他的口气透着轻蔑,甚至失望,似乎伏地魔没能达到邓布利多预期的标准,“我相信你也明白,其道理是想让对手削弱自己方能进入。伏地魔又一次没能理解,有许多东西比□□上的伤害可怕的多。”
“是啊,但如果能够避免……”当时的哈利遭受的痛苦其实已经够多了,但他更不愿意让邓布利多经历这些。
后来邓布利多还是微微笑了笑,一道银光闪过后用自己的血在岩壁上洒满了闪亮的、暗红色的血珠,然后打开了那道门。
后面的故事还是有些过于沉重了,他还没有勇气能再细想下去。
此时的哈利将目光重新放回自己露出的小臂上,也微微笑了笑,一刀扎下去,殷红的鲜血顿时溅在了地上。
“你很善良,哈利。”邓布利多的目光从半月形的眼镜上方射出,穿越时光打在了如今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的身上,让他轻轻地颤栗着。
哈利深深吸了一口气,血顺着小臂的线条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看着眼前的暗门弹开,露出下面的地下室。
它散发着潮湿的味道,白炽灯闪着冷青色的光,其中的铁锈味仿佛要漫出来。
队员们听见声响都围过来,望着洞口和哈利流血的手臂一时没有反应。
“诺克斯。”皮尔率先熄灭了魔杖,撩走额前有些挡眼的刘海,点头示意了一下哈利:“队长,我第一个下去,你……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哈利接住他抛过来的白鲜香精,垂着手没有出声,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跳进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把小药瓶反手装进裤子口袋里,草草地用魔杖尖划过止住了血,就像当时的斯内普给马尔福疗伤一样。
他把袖子重新抖回手腕,脑子里嗡嗡直响,脚下似有重铁一般,被黑漆漆的洞口扯着拽着。
他旋转着,他呆立着。
依旧是沉甸甸的黑,窒息的水汽急切地吐纳着焦虑,焦虑淹没如同沙地般干涸空白的大脑。他只能咬着牙,握紧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拳头,穷尽浑身之力去克服黏腻和它倾泻的晦涩不明的醉意。
最后哈利还是撑着边缘也跳进去了,只是把被强行暴力卸下来的七情六欲丢在了上面,像是一块被创口贴粘上的碎玻璃——装饰性地聊表粉饰太平的心意。
进了门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和六把隐在黑暗中的高背方凳。
训练有素的傲罗们已经四下散开去搜寻线索了,留着皮尔站在桌前等他。
皮尔的神情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队长……我在最里面的屋子看见了一样东西,我觉得你应该见过,我没有动它,你……自己去看看吧。”
哈利略显僵硬地点点头,缓慢走进了走廊,右手不自然地垂着,推开了隔间的房门。
昏黄的壁灯还坚强地亮着,他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栗起来,身上的长袍也跟着簌簌的抖。皮尔说的是对的,他知道这个,而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在他跪在禁闭室的水泥地上亲吻德拉科时,它撑在德拉科身后;在他把着德拉科的手签署婚约时,它连同德拉科的手一起在他的掌心里;在他们于落地窗前缠绵时,它绕过脖子搭在自己的颈后……
那是德拉科从未离过身的马尔福家族祖母绿戒指。
哈利感觉先前用来包裹自己不受伤害的外壳,比纸糊的还可笑一些。如此轻易地就被现实刺啦一声撕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口子,将他暴露于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他没有机会逃避、没有余地选择,不得不面对这个爱人背叛的事实。
他慢慢地蹲下来伸出手,带有几分珍视地捏起了那枚戒指。
突然间他的肚脐后面好像是被扯了一下,双脚离开地面,戒指拖着他在呼啸的风声和旋转的色彩中向前飞去。
“……门钥匙!”
哈利自认为飞了很久,当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上时,却因为眩晕和失血过多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死死捏着戒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杂草丛生的墓地上,可以看到右边一颗高大的红豆杉以及后面一座城堡的部分轮廓,左边是连绵的山。
“别来无恙,哈利·波特。”
他的五官仿佛蒙了一层来自伦敦清晨的浓雾,那从身后传来的令人想念得抓狂的声音,像是突然开闸的洪流,呼啸着、激荡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刷在他的耳膜上。
哈利原地变成了一尊蜡像,他被雾中的水汽推着脊背往前,灵魂重新回到了清晰的世界。心脏落下来的重量砸得他一时忘记了起身,就这样跪着一动不动。
脚步声慢慢接近,深绿色的长袍下摆走进他的视野,停在面前。他眼睫颤抖着一寸一寸往上抬,在脖颈附近飘忽着,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了。
在仿佛永无尽头的一秒钟里,哈利望进了德拉科没有波澜的灰蓝色眼睛,那像是一所废弃的房屋的窗户,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得有些克制。
那一瞬间,哈利其实并没有感觉出什么“难以置信”,他的大脑短时间处理不了眼前的景象,情绪被压着做慢动作。
他有些迟钝了,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得体的反应,只是一遍遍用目光描摹着面前人的轮廓。
一个有些孤独的念头簌而冒出来,哈利想:“他怎么又瘦成这个样子。”
怔愣之间,他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架着胳膊拖了起来。
德拉科也直起身,有些紧绷地冲他这个方向笑了一下,但因为脸颊瘦下去的凹陷更像是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
他拢住胸前的披风,轻轻地说道:“辛苦救世主还大老远跑一趟,亲自来送魔杖给我。”
“那么,欢迎你再次来到马尔福庄园。”
哈利目送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在被麦克尼尔扯着向前踉跄而行的时候,他看见了座很新的白色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
卢修斯·马尔福,1954年—2003年
在斯莱特林的幽影之下,卢修斯·马尔福长眠于此。
他曾是贵族的象征,忠诚的食死徒。
他用银眼凝视着权力,却在黑暗中失去了灵魂。
他的名字,曾如毒藤般缠绕着荣耀与耻辱。
时间是四天前——德拉科从哈利家逃出来的第二天。
所以,当时取出来的那九百多个金加隆……
麦克尼尔把他一把推进幽暗的地牢,哐当一声落了锁,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一次,哈利被关进了马尔福庄园的地牢。他的长袍口袋里装着一枚钻石耳钉、一个祖母绿戒指和一根山楂木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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