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个地方。
红发的男孩穿过由荆棘及铁栅栏组成的校门,走向模样和监狱无异的学校。
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走廊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道道黑影,看不清他们的脸孔,但每一道黑影的脸上都带着发光的嘲讽和鄙视。
我恨这个地方。
他踩在了一张通缉令上。这张通缉令是手画的,被人印出了无数张,它们在地板上、墙上、甚至是天花板上,对他微笑。通缉令上,隐约画着一个男孩被关在铁栅栏後,没有脸,但他知道那是谁。
我快呼吸不了。
他推开了课室的门,里面也是一道道黑影,但和外面的黑影不同,这里的每一道黑影脸上都带着笑容,他很讨厌的笑容。当他缓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时,所有黑影都静静的看着他,如猫头鹰一样转动自己的脑袋,彷佛它们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我快窒息了。
他终於走到了他的座位,但他的座位已经被一阵讨人厌的风暴给摧残过了。桌上写着诅咒的语句,椅子上放着一对脏兮兮还沾着泥块的靴子,那些漆黑的字抖动着,化作一道又一道等着穿透他的利箭。
我快要死了。
他把靴子拿走,仔细清理椅子上的泥迹,但那些字他无能为力。门打开了,一道高大的黑影走进来,看到仍未入座的他时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彷佛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我想要离开这里。
上课途中,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外面的风景,但窗户上却贴着一张又一张人脸,那些人脸是从黑影的脸上剥下来的,他们嘲笑着,厌恶着,一双双令他感到作恶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并随着他的动作而跟着他四处移动。
我想要跑。
下课了,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下课铃响起来的这一刻,所有的影子都围在他的身边,严严实实,像一座座难以突破的高山。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但他发现桌子上的文字开始爬上了他的手臀,像有毒的蜈蚣。
我想要逃走。
那些字似乎开始发出了声音,尖叫,笑声,把他的耳朵响出了耳鸣。影子离他越来越近,那张恶心的笑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庞了。
我想要——
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椅子,手背上的血管突出。
杀了他们。
「————哈啊!」
丹尼尔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还带动了桌上的羽毛笔和羊皮纸,他的後脑勺撞上了身後的柜子,痛得他忍不住眼泛泪光。
世界好像有一瞬间变得只有色块和班点组成,他缓了好一会才看清他现在所身处的地方。他在魔药课教室里,在做他的作业及改良他的魔药配方。
他咬牙切齿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脑勺——梅林啊,好大的一个包——然後把自己撑起来。只见桌子上一片混乱,几张羊皮纸挂在桌沿上摇摇欲坠,一根羽毛笔摆在另外一张羊皮纸上,笔尖的墨水渲染出了好大一块墨迹。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拖回椅子上,但那场噩梦给他带来的馀韵还没消失。他的手还在颤抖,像是他还握着那张染上同学鲜血的木椅。
几幕痛苦的回忆在他的眼前闪现,同学们恶意的目光,被撕得粉碎的作业,像鬼屋一样阴森可怕的教室。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但他确实造成了伤害,不管对方对他之前有多糟糕。
事到如今,我为什麽会突然作这样的梦?他想道,皱眉看着羊皮纸上写着的公式。是因为那枚蠢到家的金币吗?还是那天回校时“看”到的那些怪东西?
丹尼尔已经许久没有回顾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段时期的回忆於他而言是一段疯狂的经历,所以一直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在角落。他不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他是个坏孩子,他现在只想老老实实的过完这一辈子。
「对不起,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丹尼尔揉着眼睛,「我没有阻扰到你睡觉吧——」
他一怔。旁边的位置上没有人,没有那个熟悉的金发男孩。
丹尼尔皱紧了眉头。
开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盖文从那个神秘的营地回来後明显有了心事,而且不想跟他还有艾薇说。如果他们毫不相识,那他肯定不会在意这个喜欢到处撒野的野孩子又给自己找了什麽事,但是他们是朋友,所以丹尼尔无法对眼前的局面视若无睹。
他迅速思考。这个时间如果盖文没有在魔药课教室溜达的话,这个时候他会去的地方只有几个——禁林和有求必应室。基於他最近的动向,丹尼尔猜他应该是自己一个人跑去有求必应室了。
毕竟听他似乎在那个魔法营地里学到了什麽有趣的东西,正打算在有求必应室上做实验来着。这麽一想,丹尼尔便动身了。
然後,他刚想要推开有求必应室的大门,门就已经打开了,一个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啊?丹尼尔!?」盖文一脸错愕,对方出现得太突然他完全来不及刹车,於是他直直的撞进了丹尼尔怀里。
虽然在这个暑假里丹尼尔的个子是长高了,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小身板的丹尼尔完全受不住盖文的这一扑,被他压在了地上。下一刻,有求必应室里就传来了一声震天撼地的爆炸声,还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丹尼尔:「!!!」
盖文你在里面干了什麽!?
「啊哈哈……」盖文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相信我,我能解释的。」
「……解释什麽?」丹尼尔双手撑地挺起上半身,挑眉看着这个趴在他身上的好友。盖文没有穿院袍,长袖衬衫的袖子也被卷到手肘边,两只手的手指都有点乾燥和磨损。盖文依旧没有打理他的金发,刘海已经有些遮到眼睛,此时正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盖文此时也有些窘迫。也不知道为什麽,他每次出丑都是出在丹尼尔面前的,前是被蜘蛛吓得鸡飞狗跳,後是自己的实验失败大爆炸。他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爬下来,紧张的顺了顺自己那头压根不愿抑制狂野天性的头发:「你、你怎麽过来了?你这个时候应该在自习吧?」
「嗯,只是我有些好奇你跑去做什麽了。」大概是被盖文的不自在传染到了,丹尼尔坐起身後也有些局促地看着地面,「毕竟……你平常都会来陪我的,这次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盖文搔头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最近有点一头热,没注意到周围了。」他说,歪头看向丹尼尔,「你现在是……不习惯了?」
「不是!」丹尼尔差点跳起来,脸上一片通红:「我只是觉得奇怪,毕竟你……」
他的嘴一张一合,最终还是无法反驳盖文的话。他挫折的看着已经忍不住得意地偷笑的盖文,很倔强的撇过了头:「你别笑了,再笑我生气了。」
盖文立刻收住了笑容,「放心吧,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丹尼尔幽幽的看着他。他才不信这个被教授抓到後张口就是一堆颠倒黑白的鬼话的大骗子。
「你不好奇我在做什麽吗?」盖文有些心虚地撇头,但同时他的语气也情不自禁的带上了一点想要炫耀的意味。丹尼尔接收到了这个暗语,有些诧异地转头,就对上了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我也想知道你是怎麽说服小屋,让你在里面做炸弹。」
「才不是炸弹!」盖文不满地把他拉起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进去进去!」
房间里,小屋正操控着一根水管对一个冒烟喷火的机器喷水,到处都是升腾的水蒸气和浓烟。盖文乾咳了几声,抬手打招呼:「哟!没发生什麽大事吧?」
水管还在敬敬业业地工作,但附近却滚来了几个水昌瓶、一块破木板,然後一桶红油漆从天而降,淋在了这些杂物身上。於是一个鲜红滴血的巨大感叹号就出现在他面前,可以说是非常生气了。
盖文:「那个……真的只是意外,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两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雕像被推了过来,和感叹号一起组合成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盖文:「…………」
他无话可说。
丹尼尔走到那部机器前,好奇地观察。它看起来似乎是把不同的破烂电器拆开後再重组在一起,电线纠结成一团,一部分深入地面,钻进木头缝隙里,另一部分连接着墙壁。机器上有个萤幕被砸成蜘蛛网的小电视,黑色的背景上跳跃着绿色的乱码。
他转头看向盖文,有些迟疑地问:「你这是……想要做什麽?」
盖文思索了一下,「……我想要给小屋做个“嘴巴”。」
一方面是觉得小屋能写字能看东西也能变形,却偏偏没有嘴巴这点很不方便沟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手癢了。
至从来到霍格沃茨後,他就没有再碰过和麻瓜工程有关的东西了,但其实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很喜欢观察一堆石屎瓦砾在经过工人们长年累月的努力後变成一座宏伟的大厦,也很喜欢看原本杂乱无章的金属零件在工匠的手中神奇地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远比魔法还要魔法的奇迹。
只是到了後来,他的生活逐渐被别人的咒骂和不喜的眼神充斥,从原本自己一个人砌积木建积木大厦的自娱自乐,到为了摆脱眼前这一片缠人的泥潭而发出战吼。他越是想要放松心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却总是会在过程中想起那些咒骂。很累,很累,於是慢慢的,他就连这点乐趣也丢失了。
然而在来到混血营,看到锻造厂里那些凭自己喜好打造物品的赫菲斯托斯族的孩子,看到十字钟塔里那些有关魔法工艺的书籍,又想到如今还算和平安乐的校园环境,盖文有些想要重拾自己的这份兴趣。
摆弄零件的时候会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既亲切又排斥的感觉。他不明白这份矛盾从何而来,也许就是这份矛盾让他对工程有着亲切、但又有些退缩的复杂情感。他带着这份心情和小屋合作制造这样一个机器,也不怪得会失败收场。
和丹尼尔说起这些的时候,盖文当然隐去了和混血营有关的事物,只说了自己在工艺上奇怪的心态。丹尼尔是个非常棒的倾听者,是一个不会长出芦苇的洞口,暗红色的眼睛正认真而安静地注视着这个难得吐露心事的男孩。
盖文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因为小屋生气了,所以就没有提供椅子或是沙发什麽的给他,一接近了也会迅速被收走。丹尼尔为了陪他,便两个人一起坐在了脏兮兮的地板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却意外的不讨人厌。
「你做魔药的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他突然鬼迷心窍地问,「就是在做到一半的时候,会突然觉得“我好讨厌”“我真的很糟糕”吗?」
丹尼尔听到後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看着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手,很久才说:「……有。」
「小的时候,因为有ADHD,所以偶尔会有点烦人。妈妈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主动教我做魔药。她偷偷去买材料,趁着生父和雷吉都不在的时候,一手一脚教我所有的配方步骤、魔药的味道和效果,还有区分草药的方法。」
「熬制魔药的时候……有时候会让我想起她,也让我想起是我害她进阿兹卡班的。」
他没有和朋友们说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会更常发生,而很多时候,这都会让他忍不住落泪。
因为太寂寞,太痛苦,太内疚了。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他不想原谅那个冲动行事,最终伤害亲人的自己。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该有多好啊。
但世界上没有能回溯至十年前的时间转换器,不然他会在回到过去的第一时间,陷死那个幼稚冲动的自己。
「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丹尼尔犹豫再三後还是决定说实话,「不得不说,你每天闯进来睡大觉的行为成功打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思考寝室的床是不是长虫了。」
至少一年级的时候他是真的很认真地进行盖文观察日记,对陌生的同龄男孩的好奇心一时间压过了那些阴暗的思想。
他是真情实感地觉得盖文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外星生物,虽然现在他的想法也没有什麽大变化。
「这麽说我来陪你还真的帮上忙了?」盖文真的没想到他这麽无厘头的行动居然真的有效,他当初只是因为不想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才会特地呆在那个昏暗的课室里。他有想过自己会不会给人添麻烦,出於谨慎而选择睡觉,因为虽然他醒着的时候很闹腾,但是他睡觉的时候真的很安分,抱着膝盖缩在可攻可守的小角落里,绝不跨越雷池半步。
「嗯。」丹尼尔轻轻点头,「我一开始都在奇怪你到底是来做什麽的,但是……谢谢你来陪我。」
「……咳。」盖文撇过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脑勺,「这不是……觉得不能放着你一个人不管嘛……」
「那,你这边需要帮忙吗?」
「什麽?」
只见丹尼尔同样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说:「这不是礼尚往来嘛……不过我什麽也不会,可能会添乱,你介不介意?」
阳光此时恰好从头顶上的天窗照下来,晒在两个男孩的身上,暖暖的,驱走了所有的晦暗。
盖文突然有些庆幸,那天的霍格沃茨特快上出现了蜘蛛。
「好啊,至於那些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给你。相应的,你要帮我补习魔药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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