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凭什么飞得比我快?”看着地铁驶过,蕾娜不满道,自从她在同学口中听到这个说法就计较到现在。
“可能是凭直流电机吧。”斯内普回答。
哪怕衣着廉价,哪怕不够庄重,他身上依然有股典型的英国人气质,蕾娜觉得最核心的原因就是他擅长冷幽默,大师级的。
顺带一提,现在的她也很不庄重——牛仔裤马丁靴,她穿得像个麻瓜,她想尝试很久了,这次是有必要的。
他们要先乘坐黑色线坐五站,再换乘绿色线坐六站才能到达目的地,蕾娜领了一张免费的旅游手册,试图将站台名称与自己熟知的地址一一对应。
斯内普正在告诉售票员他们要去格林威治海岸,然后将手里的硬币递了过去,他们享受14岁以下的优惠价。
一切都让蕾娜感到新奇,检票员用钳子给她的硬纸板车票上剪了个洞,木质车门需要旋转手柄才能打开,绒布座椅在这个季节过于恼人。
她坐在座椅上自言自语:“票价40便士......麻瓜货币怎么算来着?3先令又6便士,比半个西可多一点?”
斯内普纠正她:“是一又三分之一个西可,货币改革后没有先令那一说了,它被取消了。”
“你算得好快,买票时也是。”蕾娜有些眼红,她讨厌算汇率,“那位女士还对着经停站寻找价格呢,你就连找零几个便士都算出来了。”
“微不足道的生存本领,那曾是我们全家的救命钱。”斯内普轻声说。
“在进霍格沃兹以前,我依靠国民保险和1966年修改的社会保障法过活,而非监护人的收入。托比亚常说他生错了时代,我猜他的意思是如果活在济贫法的年代,他连零工都不用打,能义无反顾走上自我放逐之路。”
他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话里出现的那个陌生名字的身份在蕾娜看来不难猜,她也整天加里克加里克的叫。
“但工党和保守党认为救济原则是对财源的浪费,打着以补充补贴代替国民救助的算盘,在今年出台了1973社会保障法,虽然还不确定么时候生效。沉痛的一击不是吗?对他而言。”他依旧在说他父亲的事,尽管他不带有一丝情绪,似是在说完全不相干的人。
斯内普不喜欢讲私事,但蕾娜上学期连加里克从来不洗衬衫领口这种事都和他抱怨过。
他们不过是在做每个小孩都会做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至少蕾娜认为是。
于是她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先生,着眼现在,我连车票都要仰仗您给我买的呢。”
因为这句话,斯内普请她吃了地铁口小推车上的三明治作晚餐。
他们需要换乘,经过另一条通道时蕾娜看到有街头艺人在表演,她没听过那种歌,抱着三明治的纸袋站那走不动路,她想等他们唱完问问歌名。
可才半分钟,听得入迷的她就被斯内普扯走了。
“车来了。”
“我还不知道他们唱的什么。”她惋惜极了,坐在车里抻长脖子往外看,然后又被斯内普扯走,那太危险了。
“披头士。”斯内普淡淡道,蕾娜明显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解释:“他们翻唱的那首歌,是披头士的。”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蕾娜震惊。
斯内普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
“那个乐队在我们入学前的一年解散了,你喜欢?”他感到不解,“可您看着跟艺术沾不上一点边儿。”
“谢谢,您也是。”蕾娜没好气地回他。
“我敲过三角铁,在以前的学校。”斯内普不能赞同。
“哦——义务教育。”蕾娜拖着似笑非笑的长音:“那可不算,我还听过音乐会呢,陪纳西莎。”
“哦——联络应酬。”斯内普模仿她的口气:“那也不算。”
气氛很好,看到了蕾娜吃瘪的表情,他心情也很好,这让他再次开口。
“披头士......托比亚喜欢,所以我知道。他说摇滚的内核是抗争,他也是,所以他是个摇滚的人。如果他真能鼓起勇气与生活抗争,我还是乐见其成的,但显然他的抗争对象是我与母亲。”
“如您所说,我不懂音乐,但我认为真正的抗争和单纯撒酒疯,还是不一样的。”
蕾娜在这时终于意识到这是个些许沉重的话题了,尽管斯内普看上去是轻松的,并不排斥聊这个,但他的经历绝对与老奥利凡德不肯洗衬衫领口有着天壤之别。她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此生与艺术无缘的我会点麻瓜的歌。”说完她唱了两句。
The sun ain't gonna shine anymore.
The moon ain't gonna rise in the sky.
斯内普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他在浴室里听过她哼这个,只是当时没有听出来是哪首,她哼得太伤感了。
“这也是摇滚。”他说。
“这也是?”蕾娜讶异。
“你不知道怎么会唱?”
“大概小时候在哪听过,对角巷永远熙来攘往。”
地铁剩下的时间里,蕾娜一直在碎碎念,这难道是梅林的启示?启示我不该这么快放弃自己?我该去组建一支魔法乐队?谁说巫师就不能热爱摇滚了?搞不好我才是那个具备抗争灵魂的人。
但你唱跑调了,斯内普默默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当在夜色降临,他们赶到旧格林尼治天文台,蕾娜又有了新的热爱对象。
哪怕天文台迁走是因为伦敦日益工业化,空气污染和灯光干扰让这里渐渐看不到星星,但亲手摸那根铜线还是让她不免感到兴奋。
“东经与西经从这儿分开。”她蹲在地上喃喃道。
“人可以规定任何一条经线作为零度。”斯内普说了个客观事实。
“对,就好像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泼我冷水的机会。”她白了他一眼。
“人为的尺度,有什么特别?”他继续泼。
“是不懂天文学的魅力的人无法理解的特别。”她继续白。
斯内普这才想起她天文学成绩很好来着,她最喜欢的三门课大概是魔咒,魔法史和天文,他决定以此为切入点,发起攻势:“那门课只有学分价值。”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蕾娜面无表情地应战:“魔药才只有学分价值。”——不是真实想法,这只是个回击。
斯内普显然被击中了,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但蕾娜是不会道歉的,除非他向宇宙中的每一颗星星道歉,蕾娜只会加大力度。
“看看您诋毁不擅长科目的嘴脸吧,您就像个歧视艺术生的理科生,毕竟您连弗立维的唱诗班都嫌吵。”关于文理生的说法也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据说不同于霍格沃兹,麻瓜高中申请国际文凭时会依据科目给学生分类。
“而您像个嫉妒艺术生的文科生,毕竟您连进入弗立维的唱诗班的资格都没有。”
“照这样分类......”犀利的言语忽然顿住,蕾娜迟疑了,“莉安就是那个艺术生,您多半不知道,她小提琴拉得可棒了。”
于是斯内普也迟疑了,他没打算中伤同学,尤其是不在场的无辜同学,他们无奈对视,停下了幼稚行为。
时间过得太快,他们一不小心拌嘴到凌晨,斯内普还记得车站公告牌上是怎么写的,再不返程他们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又要坐麻瓜发明的交通工具,尽管在那上面感知不到风的气息,但蕾娜认可它的速度了、——她骑扫帚没可能天亮之前从泰晤士河南岸赶到回查令十字街,但坐地铁可以。
紧赶慢赶回到车站时最后一班还没到,看着斯内普买票的背影,她想,掌握地铁使用方式的她已经不需要时刻跟在向导后头了。
兢兢业业的导游买完票一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人影了。他并不感到意外,不如说,她能保持乖巧到现在才更令人意外。
斯内普找到她时她正在和车站里的一只猫玩猫爪在上,挺起劲的。
“你好喵~”看到对方找过来,她反手握住小爪子和他打招呼:“你看,它和我瞳色一样耶,不觉得很有缘吗?”
“不止,毛色也一样。”
那是一只金眼睛的成年黑猫。
“它看起来很想和我回家。”蕾娜无视了斯内普的嘲讽。
“你不是有宠物吗?”看到蕾娜露出迷茫的神色,斯内普提醒道:“猫头鹰。”
他还挺记挂它的,也是,它帮了斯内普不少忙,就连圣诞礼物都有它一份。但蕾娜不得不告诉他:“那不是宠物,格雷是员工。”
“并且也不属于我,它只属于我祖父,那么老土的名字一听就不是我起的。”
“奥利凡德家的孩子没有拥有新猫头鹰的资格,我们从全国各地邮购木材,杖芯,偶尔也帮别人卡手的魔杖做些修改,所以养了许多猫头鹰员工。每当家族里有孩子要入学,就从快退休的老员工里挑一只,诚然它飞得难说快,但在运货方面很专业,够格做新生信使。”
“我们只能得到这个,家长会用省下来的钱给店里招一只年轻力壮的新员工。加里克说不是加隆的事,摩金夫人也会把长袍店磨损的试衣镜搬回家里继续用,然后给店里买最新款,这是一种态度,代表我们充分尊重自己个体户的立场。”
“虽然我经常觉得他的坚持,关键在于他上学时也只有这个待遇。”蕾娜耸耸肩,“总之,家族成员们把它当成了奥利凡德家训,除此之外我们完全没规矩。”,
“但我想要一只完全属于我的。”
她控制住猫猫,仔细观察,脖子上有颈环,**部位还能看出绝育过的痕迹,它也许是一只散养小猫,也许是不小心跑出来的。
“看样子不是它。”地铁来了,她放下猫往车厢里走,边走边惋惜道: “也许它的主人正焦急地到处找它。”
“也许他们不要它了。”熟悉的泼冷水环节。
居然不是斯内普,蕾娜简直不敢相信,这道声音来自一个陌生男人。
“布朗一家举家搬到爱尔兰去了,我连续上了五天夜班,连续五天在这里看见了它。他们没有带上它,它没有主人了。”
蕾娜左右张望,终于确定列车员和她搭话。
搭话内容有多令蕾娜喜出望外,就有多令斯内普警铃大作。
笑意浮现在女孩脸上,一只手附在斯内普的手上,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他的脊背,一种犹疑的、略带警告的语气出现在他口中:“你的手......”
下一秒,他被大力拽出车厢。
那只手的主人站在车外,对那位列车员大喊:“现在它有了!”
列车开走了。
开走了。
了。
“所以你选择错过最后一班地铁。”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在怒火中,这么平静地和罪魁祸首展开对话。
“我很抱歉。”罪魁祸首说。
“你还能用魔法。”斯内普没用疑问句,哪怕在麻瓜社区她也应该能用才对,他有理由相信自己送奥利凡德圣诞礼物此刻已经变成一支魔杖了。
“但这扭转不了局面,什么魔法也不能让地铁倒行。”蕾娜默认了他的试探,“就算我不介意被魔法部带回去审查,也要七年级才能学幻影显形,还是说您的意思是让我召唤扫帚带您飞回去,亦或是反过来?”
“当我没说。”斯内普扶额拒绝。
另外,他记得自己曾经研究过幻影显形课程的公告,他六年级就可以上那门课了,这意味蕾娜大概率是1961年生人,她起码比他小九个月。
他引以为傲的计算能力瞬间算出了这件事,同时也算出了他们今晚要在车站待五小时零十五分钟之久——地铁五点前停运,而距离明天第一班地铁开出始发站到目前所在的位置,需要五小时零十五分钟。
他们要在车站里过夜了。
听到这个消息蕾娜也不失落,她正对着猫傻笑:“亲爱的,培养感情就从今晚开始,好吗?”
她认为‘们’里包括他们的新成员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双手把猫举过头顶,平视着对它说:“从现在开始,你姓奥利凡德了,你将享有高于员工的待遇。”
说完她扭头,踮了一点脚,和斯内普也平视:“从现在开始,你叫奥利凡德,必须区分清楚叫的是哪位奥利凡德。”
看起来她还没从拥有宠物的幸福中脱离呢。
斯内普叹气:“从现在开始,我们轮流守夜。”
但愿她还记得,这个‘们’里可不能包括猫。
两个小孩在外过夜总是危险的。
地铁站空荡荡,他们挤在候车长椅上,困倦、狼狈、满身衣褶,哪怕最潦倒的时候,斯内普也没放任自己有如一个小流浪汉。
而当他们登上第一班地铁,这幅样子又让他有如才下夜班的童工。
他想,哪怕借宿魔药店是天大的恩情,他也偿还得足够了。
都是奥利凡德的错。
他打算远离奥利凡德才行,无论是大只还是小只的那个。
眼下有个好机会,大概两站之后,地铁会驶入他回家的必经之地。
“你自己回对角巷没问题吧?”他问。
“当然,我已经会自己出站、等等、”蕾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您要走了吗?”
斯内普点了点手写站牌上的字——尤斯顿站。
“我没有前往对角巷,再折返回来的理由,太折腾了,从这儿我可以用最短时间回到科克沃斯。
“科克沃斯?”蕾娜没听过这个地名。
“我家,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在曼彻斯特附近。”斯内普做了解释,“就在这分别吧。”
他要回家了。
蕾娜立刻理解了这代表着什么,她犹豫后开口:“我没问题,那您呢?”
斯内普也立刻理解了她这幅样子代表着什么,他的出身不是个禁忌,他一路上多次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只要次数多了,那个人带来的苦难就随之消解了。
“当然。”
他同样回答她当然。
或许我有个风雨飘摇的家,或许家里那场雨到现在也没停歇,或许我已经淋了太多太久并即将对它自投罗网,但是......
“我不会永远都淋雨的,奥利凡德。”
“呃,我是指人类奥利凡德,你最好尽快给你的宠物起个名字,这太绕嘴了。我始终记得您一年级时赞誉过我的价值,我很受用,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比你想象中强大得多。”
看着他走出车厢的背影,蕾娜仿佛有了某种感应,福灵心至。
她随即捕捉一位幸运路人,“好心的男士,或许您知道有一种硬币,上面刻的是狮子踩着王冠......”硬币早还给斯内普了,她努力回忆在那枚硬币上看到的花纹。
她是个漂亮小孩,很容易博得人们的善意。
“那是先令。”对方回答她。
“原来那就是先令。”蕾娜不久前还仔细计算它和加隆的兑换率来着,“那么它失效是在?”
“1971年,我记得改革是前年的事。”
“谢谢您。”
她的本能替她做出了道谢,而真正的她久久不能回神。
斯内普踏上霍格沃兹特快那一年,英国金融界正经历着货币改革,旧体系落幕,先令成为只会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名词。每个家庭手里都留有一些,那些硬币看上去一般无二。
就好像地球的经纬线,每根都是同样的。天文学家与政治家们选择其中的一条,作为本初子午线,格林威治天文台才对蕾娜产生了意义,她抚摸地上的铜线,留下一点纪念。
1971年,斯内普从家里准备拿去兑换的先令堆中取走一枚,保存至今,以纪念他在魔法的世界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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