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兹特快。
和莉安同乘在R隔间,蕾娜整个旅程都在吃零食,揉乱阿比丝刚舔顺的毛,谴责自己那不懂事的守护神。
她们对面的隔间里,氛围也说不上多好。
在斯内普的注视下,莉莉说,他们有必要谈谈。
他当然知道想她谈什么,关于她这一年的所见所闻,关于‘麻瓜出身与非麻瓜出身有什么不同吗’,关于他的违心话,在犹豫整整一个学年后,她想开诚布公。
“或许我还不够了解你,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你,西弗勒斯......我认为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解。”莉莉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婉转,“我想解开它,但我注意到你好像不想?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支持血统论,为什么明明支持血统论却对她谎称没有,为什么言不由衷。
“你的错觉。”一秒钟也没犹豫,斯内普断然否认。
否认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在逃避,自己可耻地逃避了,更可耻的是,他下意识采用了和奥利凡德同样的表述。
奥利凡德的说辞有多拙劣,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同理,他的说辞多拙劣,莉莉也能一眼看出来。
如果莉莉坚持,坚持用那双绿眼睛拷问他,他很难守住自己的真实想法,两人的关系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但莉莉没有,她充分尊重自己的朋友,尊重他的意愿,让他不必说出任何自己不想说的话。
到站后,他逃出生天。
斯内普感到庆幸,为自己成功摆脱了窒息的空气。
可他同时也是不幸的,回绝莉莉只需要摆出一张冷脸,可回绝自己的心需要什么,他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纯血派,你认为麻瓜是肮脏的,你鄙夷来自父亲的血脉,这些话你说过千千万万遍,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说,为什么唯独对她有所保留?
他有预感,这个假期,他都没可能摆脱内心的拷问了。
保留意味什么?
假期过去一半的时候他觉悟,只靠自己是永远也想不通的,适逢其时,他收到马尔福家寄来的婚礼请柬。
他对婚宴兴趣泛泛,却对婚宴上会出现的宾客中的一位报以期待,期待着她能给予他一些启发,他受够了每天被那个问题折磨。
是以在婚礼当天,目标一进入会场,暴露在他视野里,就被他死死盯住。
蕾娜今天穿了件苹果绿的吊颈裙,首饰是一整套澳白维纳斯,举止优雅地坐在角落吃鹅肝。
“梅林在上,我晚上会绕着对角巷跑三圈把多余的热量消耗掉,所以请允许我吃今天最后一块吧。”轻声祷告后,她把叉子送进自己嘴里。
她幸福得快要哭出来,太好吃了,是橄榄拍马也赶不上的手艺。
家里的小精灵是祖辈留下来的,大概是最平凡的工种,不够全能,但也不贵,奥利凡德家签不起中介所那些无所不能的小精灵,无论哪一代。
在她罪恶的手伸向又一块鹅肝时,一个讨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打算违背誓言吗,女士?”
蕾娜悻悻地收回手,转而去拿冰盘上的生蚝。
“今天的婚礼不设校友席,只设亲友席,看来您的地位突飞猛进?最近和马尔福家主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嘛,斯莱特林的英雄。”这显然是她随口扯来的调侃,她在假装无事发生,仿佛自己没动过违誓的念头。
斯内普听完也只是笑笑,未作回答,他笑着夹走了冰盘里另一个生蚝。因为突然间靠得离蕾娜太近,他按规矩向她致歉。
啊,他笑了,不会有好事发生的——她在心里偷偷说他坏话。
选过前菜,斯内普绕到了另一边的香槟塔,从高处取了杯佐餐酒。他站在塔前,就着手臂下落的动作,嘴唇从杯中抿了抿酒液,然后隔着桌子很有礼貌地问蕾娜:“是干型香槟,需要帮您拿一杯吗?”
为了防止发出不雅的声音,很多女士在重要场合都不喝起泡酒,她在教他舞会礼仪时提过一嘴。
“苹果香气浓郁,和您礼服的颜色很搭。”他温声引导道。
又笑了......
他想故技重施!
戒断进行时,对酒这个词很敏感的蕾娜警铃大作。
“不了,我还未成年呢。”她义正辞严。
好一张正经的脸,就像有生以来滴酒未沾,斯内普想,他恐怕错失良机了。
经历了校舍楼梯发生过的事,她如今把自己武装得滴水不漏,再也不会把酒后失言那种好事送到他手里了。
斯内普端着酒杯走过去,毫不掩饰自己遗憾的表情,恨得蕾娜牙痒痒。
落座在她身边,蕾娜直到这时才留意到斯内普今天穿了正装,纯黑的基础款,连里面的衬衫都是黑的,只在领口处打了白色的领结。
不知怎的,她频频看向那个位置,边看,手指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
不同于斯内普被彻底遮住的喉部,她的脖颈暴露出来,精致又脆弱。
就是这里,医学上来讲,喉咙受伤的人大部分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是被血呛死。
斯内普有些疑惑,“歪了吗?”怎么一直盯着他的领结看?
蕾娜立即收敛了视线,她垂着眼说:“没,您系得很好,手法没问题。”
斯内普则用他漆黑的双眼盯着她,“我总觉得你说谎。”
蕾娜失笑,“千真万确,我发誓这次没捉弄您,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没说领结。”斯内普解释了一句,“是说你给我的感觉,带有很多隐瞒,尤其是博格特驱逐咒那堂课以后。”
他那敏锐的洞察力又发动了,但蕾娜毫不露怯,“就谎话连篇这一点,您也不遑多让,您当然不能要求我对您毫无保留,我们只是同学,你还没那么重要。”话到末尾,她熟练地又撒了个谎,好吧她就是不值得信任的。
“保留......”这个说法勾起斯内普的思绪,他差点忘了正事,“在您看来,保留意味什么?”
“所以您今天出现在这,不是因为和新郎的私人交情,而是作为社会名流被邀请的?我都不知道您还是个哲学家。”蕾娜做作地惊呼。
斯内普无视了她的打趣,继续问:“或者说人与人,基于什么理由,才会选择有保留地相处?”
看样子斯内普不喜欢这个人设,蕾娜耸耸肩,“您问对人了,刚好我很懂这个,我最近就在有保留地和某人相处。”
我不能告诉你,你领结下发生过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你像被水淹没,喉咙先是冰凉,之后又似有暖流经过,痒痒的。
我不能告诉你,你想咳嗽却做不到,因为气管被堵住了,里面都是血。你的有氧血无法供应你的大脑,从你受伤到失去意识,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多得是我不能告诉他的事,这是出于防备,我对他的人品没信心。他贪得无厌,要是知道太多就会疯狂压榨我。”她表面淡定,心里却在偷偷握拳,一种异样的快感油然而生,还有什么能比当着斯内普的面蛐蛐斯内普更爽?
更爽的是,斯内普对此浑然无知,听完仅仅是问她:“还有别的吗?”
“出于恐惧?”蕾娜又提出一种假设,“有群人对我就是。”
前世,魔法部有保留地让她接触一切,他们对默默然的力量充满恐惧,她有本事炸掉霍格沃兹中庭,有本事炸掉圣芒戈二楼,就有本事把魔法部从一层炸到九层。
“还有别的吗?”斯内普好像对这个回答也不满意。
“我想不通。”蕾娜说。
“你也想不通?”心头闪过若有似无的快意,就连斯内普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固然追求答案,但把奥利凡德给难倒的感觉也不赖。
“想不通你到底哪来的哲学追求。”她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烤蔬菜。
他不是一贯歧视文科生吗?怎么忽然转性了,这可比拉文克劳的智慧问答‘答错的人不许进盥洗室’杯难多了。
“为了追求利益。”她勉强又想出一个。
“您也许不知道,加里克培养我,承认我继承了他的衣钵,却从未承认我就是奥利凡德未来的家主,更不可能公开这件事,他到现在还幻想我叔父能给他变个孙子出来呢。”
“不是不能理解,他怕我哪天一觉醒来,中邪了似的爱上某个男孩,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甘愿抛弃本领、姓氏与我年迈的祖父。”
“他说我们家的女性都是恋爱脑,比如他最小的妹妹......扯远了,总之,为了保全财产,为了不把经营了大半辈子的魔杖店送给他堂弟的后代,为了眼下还不存在的男性继承人,他必须对我有所保留。”
“还有别的吗?”斯内普依旧不满意。
在上述的客观可能性里,他看不到真相。他不提防莉莉,不害怕莉莉,更不可能图她什么。
这下蕾娜真犯了难。
她用叉子戳烂了苹果派,刚要起身去切一块新的,眼睛不经意瞄到婚礼中央的两位新人。
卢修斯自不必说,依旧是冰冷而高贵的模样,但今天的纳西莎和他一样完美。比起把‘我从十三岁就喜欢他’挂在嘴边,她现在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无可挑剔的马尔福夫人,这是她为自己找到的出路,不会有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他们同样有保留。
保留意味什么?
蕾娜尝试给出各种有望被哲学家斯内普接纳的答案,但都没能被接纳。现在,在更名为纳西莎·马尔福的女性身上,蕾娜看到最后一种可能。
“意味喜欢。”她轻声说。
“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同时,也面对困境。”
“某种程度来讲,喜欢就是困境,如果不想错过,就只能舍弃一些东西。”
“比方说,坦率做自己。”
纳西莎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但无论如何,蕾娜都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作为回报,她会获得另外一些东西。”
婚礼中央的纳西莎,正在听她的丈夫宣誓,听他说他将对她不离不弃。
“我并不是说这样做就一定能追到心仪的对象,但从结果来看,保留自己真实的一面,的确能保留住更多与对方在一起的可能。”
交换婚戒后,卢修斯掀起了妻子的头纱,他凑得越来越近,没像蕾娜编排的那样哪怕婚礼上也吝惜一个吻。
她想要他,她做到了。
话语声落下,周遭只剩刀叉轻碰的声音,酒杯在桌布上摩擦的声音,品尝佳肴的声音。她吃她的苹果派,他喝他的干型香槟。
这一次,斯内普没说‘还有别的吗’。
婚礼结束后,蕾娜又忙碌起来,她前阵子光顾着准备纳西莎的新婚礼物,现在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她得去一趟阿根廷。
她的另一半灵魂在那个方向,它在时间逆行过程中被乱流吹跑了,她这样猜想到。
对别的小巫师来说不过是一把扫帚的事,却把她狠狠为难住了。
她先前的几次出国经历,如果是采购魔杖材料,长辈会带她幻影显形,如果去美国伊法魔尼检查,医院那边会定期寄来门钥匙过来。
但如果她打定主意不把重生的事告诉加里克,以上就都行不通了。
最后她提着礼物去拜访莉安家,向卡特夫妇学习了乘坐麻瓜飞机的方法——她声称自己获得了监护人的首肯。
继地铁之后,她又掌握了新技能,至于麻瓜的规矩,护照和监护人的同意函都被一个混淆咒解决了,并且是那支柠檬木魔杖释放的混淆咒,魔法部查不到她身上。
带着兑换好的麻瓜货币,她一路向南,长途火车把她几乎送到了阿根廷边境。
她走进最南端火地岛的一片石场里,这大概是个枯竭的矿区,废弃石料围绕着一颗高大的绿檀树,堆积如山。
她的半魂就混迹其中,它附在一块灰突突的顽石上,看着和其他石头并无不同,如果不是明确感知到灵魂上的牵绊,就算花上几十年蕾娜也没机会捡起它。
但真捡起它后,她莫名地心安。
灵魂就像磁铁,一旦断裂,碎成两半的灵魂就都会形成各自的新的两级,彼此排斥。
它们无法融合,即便被蕾娜找到了,也对修复她的灵魂损伤没一丁点帮助。
她早知道,但她还是来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半魂流落在外。恢复记忆后的每一天她都惴惴不安,只有把这块石头紧握手里,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下。
找到灵魂后她不再焦虑,规划起自己的度假之旅。
她参观了阿根廷魁地奇国家队的训练场地,阿根廷队史最佳成绩是打入世界杯的四分之一决赛。
她听说近几年选手们的状态奇佳,筹谋着重回巅峰,她很难不心生向往。就算和扫帚们不合拍,她也对这项运动一片至诚。
阿根廷队和隔壁智利队即将有场友谊表演赛,她为此延长度假,跑到智利去了。
看完比赛,她发现自己距离玻利维亚只有一步之遥,玻利维亚,巴西,乌拉圭都是顺路的事,她没理由放过这些水晶原产地,于是度假再一次被延长了。
收购原石的路上她买到了鹿角兔的角——一种可以当做杖芯的材料。
她的打人柳魔杖最近陷入了制作瓶颈,打人柳本柳见人就打,就算被做成杖身也死性不改。它过于自我,它是个暴力狂,没有哪种杖芯与它合得来,它和所有生物打架无论龙、凤凰还是独角兽。
她本来都快放弃了,鹿角兔的出现是意外之喜,虽说加里克认为他的魔杖不需要这种性格不鲜明的魔法动物的组织,但蕾娜认为她的魔杖恰恰需要这种性格不鲜明的魔法动物的组织。
她重燃了希望。
最后一天,她从乌拉圭兜回阿根廷,特地又摸去了那个找到她灵魂的废弃矿场,她把石头栖身十余年的那颗维腊木属植物给挖走了。
她总觉得自己的半魂沉睡在这是梅林的指引,嗯,指引她做一支漂亮的绿檀魔杖。
她几乎把自己的假期都搭进去,在南美洲呆到了快开学,魔杖店那边此刻多半已经收到霍格沃兹寄来的四年级教材清单了。
另一边,蜘蛛尾巷的斯内普同样收到了书单。
他正躺着对天花板发呆,忽然听到布谷鸟的叫声,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探出头向外张望——有个红发女孩在他家楼下模仿布谷鸟叫——他一直在等她。
开学前几天一齐去买新学期要用的书,虽然不存在约定,却是他们的默契,入学后年年如此。
但今年,斯内普不敢保准。
他不禁患得患失,在做出列车上的逃避行为后,莉莉还会出现吗?
莉莉还会出现。
用熟悉的暗号,站在熟悉的位置,带着熟悉的笑颜,约他去对角巷。可想而知,在未来他们还会一起上魔药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写论文......什么都没变,那天的逃避并没有让他失去她。
二楼狭小隔间的飘窗只有不到一英尺,他们隔窗对望。
斯内普不自觉地也对她微笑,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了。
为什么说血统不重要。
为什么受深红色蛊惑。
为什么对莉莉有保留。
奥利凡德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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