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布满蜘蛛网的灌木丛，无光的别墅与遥远的大本钟发出的钟声，数百年的石砖散落在泥土地中，泥腥味扑面而来，还有朦胧的歌声扑棱着翅膀萦绕在耳边。

身处回忆的哈利忽地想起来为何觉得劳拉的歌声熟悉。

邈邈的回忆中，德思礼一家因为达力掉牙而去往伦敦看医生。孩童的他本该被扔到费格太太家中，被卷心菜的味道充斥鼻腔。然而费格太太去旅游了，德思礼一家只得不情不愿将哈利带上，并警告他不要惹事。

那可是哈利第一次去往伦敦，他当然不会主动惹是生非。应该说，他向来都没有主动惹是生非。

小小的哈利踏上了夏日人潮拥挤的伦敦柏油路上，边对街边眼花缭乱的商店新奇地打量着，边舔砥快融化的冰淇淋。

因为达力掉牙，德思礼夫妇在医生的指导下迫不得已地禁止儿子吃冰淇淋，导致向来被父母溺爱的达力愤愤不平的在大街上踢脚下的石子，眼神如开刃的刀般剜过对此视若无睹的哈利。

虎口黏糊糊的，不舒服的哈利垂眼一瞥，果不其然是黏腻的冰淇淋淌在其上，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妙的白光。不等他用舌尖卷回口腔，飓风般的动作蓦然夺走他来之不易的冰淇淋。

小哈利知道自己完蛋了，便不情不愿埋下头去，企图变成透明的风消失在喧哗的伦敦街道，心中不忘恶狠狠地辱骂罪魁祸首。

“达力？”回头见到儿子在吃廉价冰淇淋，佩妮姨妈惊呼起来。

“妈妈，哈利故意塞给我。”

就像柔弱的少女似的，矫揉造作的达力在父亲视线中眼眶红了，不知是被冰凉的冰淇淋冻得还是怎的。

哈利没看懂达力的用意，只感觉昨夜饭的残渣要被自己吐出来了——或许因为达力居然将自己舔过的东西吃了，和最讨厌的人进行了单方面唾液交换，是个人都会反胃。思维发散的哈利看着高大的弗农姨夫想。

“我就知道！”读懂儿子未尽之言的费农姨夫气呼呼地揪起一脸莫名其妙的哈利衣领，脸涨得紫红色：“听着臭小子，别想打什么坏主意，否则——”

被扯住衣领的哈利有些窒息，万千思绪灰飞烟灭，嘴上反驳：“我什么都没干！”

德思礼夫妇不会相信哈利的实话，他们从来不相信哈利口中的一切。就犹如俄罗斯不倒翁被画上面颊油光锃亮与狮口大开的图案，又任凭哈利如何说服也不肯倒下坚信的念头，这是寄人屋檐下的哈利七年来得出的结论。

被哈利打断呵斥的弗农姨夫脸一阵白一阵紫，和哈利课上打翻了的调色盘一般。他也因此在德思礼一家在伦敦游玩中被禁足在宾馆里，翻来覆去的哈利探出被子，望着倾斜而至的月光出了神，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如雨后春笋冒出。

一个孤儿是否乖乖睡觉，是没人关心，没人在意的。想到这，哈利思绪生锈了，却还坚持不懈地转动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机械摩擦声。

世界寂静无声，唯有车声隐约飘扬在空中。

不知何时跪坐在被褥间的他忽地觉得自己好像只孤单的萤火虫，飞呀飞呀飞，飞去了**的远方。在自由的雨林间穿梭，尾部闪起荧光。哪里自由就去哪儿，哪里是极乐之地就去哪儿，无人在意也会翩翩起舞。

犹豫半晌，哈利倏然翻身，从床上跳起直奔窗户。

小小年龄便具有格兰芬多夜游精神的他轻巧地推开窗户，俯视葳蕤草木，心底那丝伤感被紧接其后映入眼帘的灌木丛带走。

寒风凛凛，凌冽的风剐过满面通红的哈利耳垂，刺的跳进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的哈利翻了个身，不久便察觉周围充斥着泥腥与草木味道的空气，于是嘟哝几声，倏然不想动弹了。

直至嘴唇滑过水般的液体，哈利才抬起清澈的绿眸，玻璃内的自己泪水打湿了破旧的衣襟，就跟多年失修的水龙头似的。

今晚的风太过冷冽了，鬼使神差地捂住镜中自己微红眼角的哈利一面想着，一面抹开断线了般的泪珠。而他的双腿更是灌满了铅，沉重的抬不起来。

从有记忆起，哈利便被告知了父母的死亡，德思礼夫妇则对哈利没有克扣粮食，却也没有让他真正吃满足过。哈利本来以为自己习惯了，习惯了做什么都不被人认可，做什么都不被相信……

只有特殊的家伙才会愿意对他伸出援手。想到费格太太与偶尔街上碰到的衣着怪异的人们，哈利移开视线。

也许夜晚总是多愁善感的，也许今晚的月亮太过圆满，让不成熟的哈利伤春悲秋了。他跳出灌木丛，跳跃的身影犹小鹿轻快踏进水潭，神色不带忧惧。

街边的商店大多陆续关了门，霓虹灯光接连不断地灭掉，彰显凌晨的到来。没有目标的哈利在沥青路上转悠了几圈，没有缘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伦敦对哈利来说没什么别具一格的：一如既往的达力对他挥舞着拳头，一如既往的禁足还有一如既往的——

“马加拉有一个无光的大海，和被压榨而出的橙汁……”

蹲在陌生庭院外的哈利怔愣一阵，并不是因为这歌声多么美妙，或在黑黝黝的暗夜中感到惊悚。

而是这音乐实在太难听了，可谓是神惊鬼怕。

礼貌的哈利并没有直接吐槽，而是倚着栏杆坐下，听着看不见身影，五音不全的女孩压抑的歌声，仰望悬挂星星的黑丝绸。最亮的星星落进他眼中，连带着深海也渐渐被纯粹的绿色吸引。

她只会这一句，翻来覆去地歌咏它，就仿佛它是夜晚唯一的灯塔。于是哈利小声唱了起来，靠在崭新的栏杆上，望着星空，宛若做着美梦般唱起来。

“马加拉有一个无光的大海，和被压榨而出的橙汁……”

孑然一身的萤火虫有了目的地——未来的他一定要去马加拉一趟，看看让被折磨的孩子那么念念不忘的地方有什么别具一格之处。

2.

“你有什么名字？”他问。

舔砥伤口的女孩没吭声。

“我给你读故事怎么样？”哈利自言自语道：“你应该没有听过灰姑娘这个故事吧，我其实听过的故事也不多，我要开始讲了。”

啾啾的鸟鸣与簌簌的树叶飘飘荡荡，落进哈利耳中，唯独没有女孩的回应。于是哈利自作主张地决定讲故事，多么专横独裁，难道他是女孩肚子里的蛔虫吗？

而哈利却认为，被关在里面的家伙一定很希望哈利讲下去。“从前有个孩子叫灰姑娘，她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娶了一个夫人，而后母并不喜欢灰姑娘……”

“为什么不喜欢？”

摇曳的晚风掠过哈利脸庞，他呜咽一声，被朋友笑话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落下尾巴，准确地抓住含糊不清的对方疑问。

“啊……我记不清了。”

“……抱歉。”藏起疼痛的呜咽，女孩含住伤口，小声对唯一的朋友道歉。

庭院阒然，倚在掉漆的红墙上的哈利喉结滚动，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调动气氛的话。

这几日夜里他都前来和被关在地下室的新朋友聊天，时而吐槽卑鄙的表哥小动作时而和她讲故事。

哈利知道对方喜欢听故事，因为在问她喜欢的那首歌曲是什么时。她说只是自己顺便乱改的诗歌。

你喜欢诗歌啊？

书上顺带一提的诗歌罢了，我连意思都搞不懂呢。

你想去马加拉吗？

想啊，我想看看马加拉的柠檬树，见识见识弗拉门戈里著名的歌手和火热的吉普赛女人。

我们未来马加拉见面吧。

啊，当然。

轻快的声音从地下室隐约传来，夏日的炙热爬上干硬地面与哈利的手心。

“那个——”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吧——”他们又异口同声道。

“噗，我说啦！我要离开伦敦了。”

哈利都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些什么，只是内心隐隐期待友人有什么不舍。她轻轻嗯了一声，让哈利更难过了。

“你也太没有心了，好朋友要离开伦敦了——”

故作不在意的他话语突然顿住，她承认过自己是哈利朋友吗？哈利没有那段记忆，而他甚至连对方的面貌姓名也不知晓。

“别这样，让我们在马加拉再见。”她笑着说。

在枝繁叶茂的夏日，两个未告知友人姓名的家伙的承诺就和稚嫩的蜻蜓般，轻轻点水，掀起涟漪后不管不顾地离去了。

哈利忽地发觉，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友人，已经早早与他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