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知道邓布利多约的那处山崖，正对着霍格沃茨，是个看日出的好去处。

山崖在霍格莫德北边，崖下的河流是黑湖的上游。

这个季节，山崖上寒风凛冽。

西弗勒斯对这个山崖的记忆，就是偷偷跑出来看过两次日出。从胖夫人的雕像到霍格莫德，然后爬山。

他那时还有机会，年轻人一旦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接受地坦然。里德尔对他纵容，他头脑一热就去说给里德尔听。

里德尔不置可否，待他被毫不知情的卢修斯·马尔福带到月神庄园，首次以仆从的身份站在里德尔面前，里德尔才点头：“你实在坚持，那就试一试。”

西弗勒斯那时候没有黑魔标记，里德尔说什么也不肯标记他。西弗勒斯似乎是恃宠而骄似的，写了封长信，句句表心，只是为了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黑魔标记。

黑魔王避而不谈，只说，你出来，我带你看日出。

于是西弗勒斯看到了霍格沃茨的城堡在天光渐亮里，美得如同幻境。

“看见了吗？如果世界于我，是一座城堡，你现在就是一座塔楼。我可以把泥土捏成我想要的形状，可我不能对塔楼这样做，因为它原本就足够漂亮，如果我想改变它，它会倒塌。”里德尔揽过他，在他鬓角落下一个吻，“你要努力，让这整个城堡都是你。”

这次，路的尽头没有人等他，他也没有机会，不管是几座塔楼，大概都会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了。西弗勒斯握着冰冷的记忆，一步一步走上去。

邓布利多还没有来。

西弗勒斯走到崖边，对着城堡的方向跪倒在地。

不能再想了。

邓布利多来了，在暗处。他一直观察着这个据说是莉莉朋友的食死徒，他的悲痛不似作假。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突然背叛伏地魔的理由，邓布利多冷酷地摇头，即使他真的与莉莉有交情，大概也是为了脱罪夸大其辞。

伏地魔一夕之间不知所踪，手底下的乌合之众作鸟兽散，各自谋生路脱罪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这个西弗勒斯·斯内普，在学校的时候籍籍无名，可是据说一毕业就加入了食死徒，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现在居然前主刚倒台——姑且算是前主吧——就直接找上了伏地魔的死对头，这就由不得邓布利多不多想几分。

“你的名字。”

“西弗勒斯·斯内普。”

“你来求我收留？”

“我来求你原谅。”

邓布利多即使心里觉得这是好听的说辞，也被惊了一下。一个食死徒，犯不上求谁原谅。

“是我没能阻止，我对不起莉莉，那天我也在——”

西弗勒斯肝肠寸断，抬起头，直视着邓布利多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拉进了回忆里。

他也不反抗任由断断续续的记忆被窥探——

直到邓布利多突如其来的发难，从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直接越过了他铺在保护壳之外的记忆，甚至那层壁垒不堪一击，邓布利多轻而易举读取了一段记忆，那是——

是月神庄园的书房。

西弗勒斯跪在那把椅子侧边，偷偷抬头看。

黄昏的光线直直铺在地毯上，金色的光晕里，尘埃浮动，清晰的，散漫的。

静谧又柔和。

黑魔王立在窗边，向外看着落日，背影……

西弗勒斯愣了愣，背影比现在年轻些，大约是好几年前的一段记忆了。

邓布利多不该看到这个。

西弗勒斯看着金色的夕辉，忽然一下子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是他十五岁那年，就是刚才回忆的爬山那年——那年的秋天。

大约开学两周的时候，周末，卢修斯看在他的魔药天赋和对黑魔王的狂热——其实不是——的分上，带他去了月神庄园，要将他引荐给黑魔王。同行的还有当届五年级的级长，和几个七年级的学生。

然后黑魔王单独留下了他，同意他试试。那是他第一次跪在黑魔王面前。

记忆里黑魔王已经转过了身。

——他会走到西弗勒斯面前，挑起他下巴，笑说：“还行，去漱口吧，我的——小男朋友。”

不能让邓布利多看到，不能让邓布利多看这个，不然他今天可能会死在这荒山野岭。

黑魔王走到了西弗勒斯面前停下——

“还行——我就勉强答应，放过莉莉。”

西弗勒斯在邓布利多眼皮子底下把那段从吊儿郎当到惊悚的求情轻轻覆在了这段记忆上。

还是这个书房，甚至跪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变化，黑魔王在他面前站着，居高临下地答应着，调侃他，“你要是喜欢那个泥巴种女孩，我可以让她嫁给你。”

死亡问题，黑魔王吃醋了。

西弗勒斯唇色苍白，他轻轻地摇头，仰头看着黑魔王，一字一顿，非常认真：“不会，我不喜欢她。”

黑魔王显然很满意，但是还是继续说：“你有什么不敢的，给她报信，去她家做客……”

“没有下次了，主人。”

黑魔王没有说话。

西弗勒斯抬头，却看见他皱着眉头，眼底闪着红光，心里一惊。

他这才想起来地下魔药间的灵魂稳定剂，他是喊黑魔王去喝药的。

黑魔王的主魂有恙，最开始是眼底有红光，易怒，暴躁，不记人——这个人特指西弗勒斯。他发病的时候，看西弗勒斯的眼神很冷，与看旁人没什么不同。

后来，暴怒的时候黑魔王似乎生出了另外的神智。

灵魂稳定剂黑魔王已经喝了很多年，早就有了抗药性。而普林斯家改良配方的灵魂稳定剂，从西弗勒斯十六岁就开始为他制作，几年下来，药效也在逐渐减退。斯内普只能不停地加大剂量，可是这种暴怒的状态，却还是出现地越来越频繁且毫无规律。

几次之后，西弗勒斯对这种状态下的黑魔王非常害怕。

“主……主人，属下告退。”

“啪——”回应他的是突然发难的黑魔王。一根长鞭凭空出现，狠狠甩在他肩膀上。

西弗勒斯一下子倒在地上。鞭尾扫过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右侧肩膀皮开肉绽。

西弗勒斯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就是钻心咒。

一场漫长的折磨。

只要他唇齿间溢出一丝呻吟，就会有鞭子落在身上。

西弗勒斯清醒地想，他今天再次加大的药量让他付出了更多的血，不能被鞭打，否则会因为失血过多——

邓布利多跳过了这段惨烈的记忆。

于是顺理成章看到了莉莉的死。

……

这段漫长的无声的审讯，绕是有高超的大脑封闭术，西弗勒斯也应对地并不轻松。

邓布利多无声站着，思量着什么。半晌，他问西弗勒斯：“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