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不是雷格伦，那个寄生的黑魔法生物也不是，汤姆很清楚。可他看到那张他熟悉的脸上露出本不该属于它的邪魅和玩世不恭，又觉得有些恍惚。

在他心里，究竟想看到雷格伦始终表情温顺地靠在他肩上，还是像现在这样，野猫一样难以驯服，只能等着它主动走过来亲近？

【我也很想念你。】

这是汤姆主动表示心意后，雷格伦在信里的回复。他笑了一下，为着这句话，也为着自己处心积虑终于得到回报。

有一只手突然抽走了汤姆手中的纸，他连忙抬头，康斯坦丁正坏笑地盯着那封信。

“你如果想装得像个人，起码要有礼貌。”

“看看又怎么了？”

汤姆没有对黑魔法生物的“品格”抱有任何希望，他明白它们是真正的“恶魔”，它们一切的优点都是为了融入人类装出来的。所以，他在它面前也就从没勉强过自己要做个有道德讲礼貌的人。就像现在，他想怎么责备它，就怎么责备它。

康斯坦丁咯咯地笑了起来，柔和的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轻蔑和阴暗的表情。他看到那一句思念的表白后，立马凑到汤姆的跟前，动作熟练得像诱惑过一百多个人一样。

“都这么说了，要我代他吻你吗？”

“别恶心人。”

“恶心？我觉得你巴不得呢。”

汤姆嫌恶地推了他一把，没用多大的力气，康斯坦丁就顺势趴在了桌子上，仰起头看着他有些烦躁地翻书。

“你不需要复习你的功课吗？”汤姆抿了一下嘴唇，故意不去看康斯坦丁脸上无辜的表情，这神情像极了雷格伦小心翼翼望着他时的样子，搞得他心烦意乱。

“我可是这里最聪明的学生，这点东西怎么会难得倒我。”

也对，康斯坦丁本就是德姆斯特朗学生里的佼佼者之一，如果他天资不够，想必也不会被恶魔选做寄/生的容器；也正因为他的天赋足以支撑他独自钻研，这才让品德不够、心智也不成熟的他误入黑魔法的歧途，给了别人寄/生他的机会。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此时的汤姆如此相像。那恶魔是否想把他培养成代替它们在人类世界作恶的候选人？汤姆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倒不是因为他的玻璃心，好像不甘被人利用一样，只是，他自己也明白，他需要黑魔法，需要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而已。

在斯莱特林生活的三年时光让汤姆强烈地感到他与这些生来便优越至极的人的差距，无论他多么聪明，多么好学，那些人十几年来对玩弄人心和权术的耳濡目染都是没法用任何东西弥补的，除了时间。

所以，汤姆甘愿和这位恶魔朋友交好。康斯坦丁能教给他许许多多连德姆斯特朗的**区都找不到的知识，最重要的是，他会站在汤姆旁边，用和读心术类似的神奇魔法把每个人最阴暗的想法讲给汤姆听。

起初汤姆是不愿意听到太多的，他总会因为这些不好的东西感到一阵烦躁，也会毫不客气地让康斯坦丁闭嘴，可康斯坦丁并不听他的话，依旧不分场合，甚至在汤姆阅读雷格伦的信来排解郁闷的时候，也要煞风景地对汤姆讲那个他最头疼的老师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吗？他一直对你爱答不理是因为……”康斯坦丁的语气和其他学生谈天时的语气没有两样，话没说完就被汤姆打断。

“你闭嘴，”汤姆在康斯坦丁面前从来不装作彬彬有礼，“我在读他的信，你没看到吗？”

“我说话又不耽误你读信。”康斯坦丁移到汤姆身旁，想要用脸贴着他的脸，却被汤姆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还有，我不想在读信的时候，”汤姆顿了顿，“听到这些垃圾是怎么看不起别人，怎么厌世或是怎么想的。”

康斯坦丁没因为被人拒绝而气恼，反而笑了起来，汤姆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只觉得那银铃般的笑声里藏着刀子，只是现在刀尖没有对着他而已。

“虽然你说的没错，我也很高兴你承认了某些人就是【低人一等】，但是你想拿捏他们，就是要委屈自己听到一些不好听的。”

“我并不想拿捏这样的东西，所以没兴趣。”

“你总有一天会感兴趣的。”康斯坦丁的表情神秘莫测，“当你想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就需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很简单的道理。”

“不用你告诉我这种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汤姆收起了信，把它放在袍子里面那个靠近胸口的口袋里。

两人默契地并排往城堡里走去，四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康斯坦丁没有再说什么听起来很奇怪的话，甚至还和别的同学打招呼，根本看不出他其实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由于德姆斯特朗一直是相同性别在同一课堂上课，布莱克小姐很是失望不能在坐在汤姆旁边显示她是他最好的同校朋友，汤姆的身边就只剩下康斯坦丁一个，这又给了他们更多的相处机会以便汤姆向他请教黑魔法。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对你爱答不理吗？”课上，康斯坦丁又凑近偷偷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只不过当事人就坐在讲台上，正用一双严厉的眼睛有些傲慢地看着一个学生的论文。

汤姆连忙躲开，讶异于康斯坦丁的演技为什么能这么好，把雷格伦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时的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因为他就是喜欢看不起别人的人。”

“也对，也不对。我想知道你现在对他是怎样一种看法？”

“看法？……他很讨厌。和我见过的讨厌的人一样，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不算是。起码在我看来他并不让我讨厌。”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康斯坦丁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一如既往地毫不吝啬把知识和经验教给汤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人类站在所谓的【顶端】，你作为一个人类，看到的东西好像总是带着你自己的偏见或者偏爱。”

“你是在说我不该意气用事。”

“不是的。只要是人，都做不到禁止意气用事。因为你们人类，天生带着感情，这在我们看来，是你们生来的缺陷。而我要告诉你，你眼里所谓的【讨厌】，仅仅只是表象。我想问问你，不久前你和我说这人是【垃圾】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汤姆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实在不明白康斯坦丁的话是指什么，索性直接问道:“我当时只是有些看不起他，但我还是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如直接说明白点。”

“我想告诉你的是，凡是在你们人类眼里【品行低劣】的人，在我们眼里都只是【残次品】。”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买东西一样，不小心买到了发霉的食物，你只会觉得它是一个没有做好的、不够完美的物品，大不了丢弃就好了，你并不会站在街上和一块面包吵架，质问它为什么变质，对吧？”

“对。”

“在我们看来，人类和面包没有区别。只是有些人【好吃】，有些人【难吃】而已。”

汤姆看着康斯坦丁，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到底有多么残忍，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午饭时，心心念念了汤姆一上午的布莱克小姐终于得以坐在他旁边吃东西，她端着自己的一盘子食物走过来的时候，他正和康斯坦丁坐在一起。

说来也怪，汤姆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也并不反感她想把他当成朋友，只要她不做什么触碰他雷区的事，或是明目张胆地装作是他的女朋友，他就可以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同僚。

他对她的感情和对待宿舍里那两个少爷是一模一样的，这却在旁人眼里绝对无法理解，他们不太能看得出汤姆对于和自己观念相似的人的宽容，肤浅地把它理解成“喜欢”。

布莱克小姐很聪明，她早就知道汤姆不喜欢她。只是她被他身上难以描述的魅力吸引着，无法找到另一个相似的人来替代他，索性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他旁边做他的朋友，静待时机。

汤姆一直在思索上课时的一个魔咒问题，吃饭时没有怎么搭话，倒是康斯坦丁和布莱克小姐说得很欢。

他拿着叉子，盯着它出神。

布莱克小姐忽然站起身来说:“我要回宿舍休息一会，下午还有好多课呢。”

说罢，就端着盘子里剩余的食物走开了。康斯坦丁拍拍汤姆的胳膊，又指了指她盘子里的东西，表情耐人寻味。

汤姆看到盘子里有从菜里挑出来的一些鸟类的肉块，被布莱克小姐顺手就倒进了垃圾桶里。不由得想起康斯坦丁对他讲的“发霉”的故事，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你是说，要我看待其他人就像看待食物那样，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丢弃？多数我不喜欢的人就和发霉的东西一样，无可救药，因为生来如此，我大可不必因为一样东西发霉而憎恨他……而是只需要……铲除他。”

“我很高兴你终于开窍了。”

“你这样说，其实是对人类很看不起的，你觉得我们天生就是低你们一等，对吧。就像我不会在意被扔掉的食物会不会伤心一样。”

“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但很遗憾，是的。”

汤姆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他说不出自己是气恼还是羞/耻，康斯坦丁的话好像把他拉回了那个只有奴/隶和奴/隶主的时代，告诉他没有平等，有的只是生来注定的高贵与低贱，这让他感到一阵绝望。

如果什么都是注定的，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他不是一直觉得只要他足够聪明，就可以和斯莱特林那些贵族同学平起平坐吗？

“你可能曲解了我的意思。”康斯坦丁见他不说话，慢慢地解释:“在我们的世界里，金钱和名誉不能用来判断一个人类是否高贵。我们看的是一个人生来的性格，就像你，我选中了你，是因为在我看来你的本质是高贵的。”

“而你所讨厌的那些老师和同学，他们生来的品质就低你一等。”

“我该相信你吗？你都已经说了看不起我了。”

“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判断。就像我早先说的一样，你是我们这边的人。我告诉你我们行事的规则也只是为了说明，人类这样的生物，本来就生而不平等。一个人类诞生之初，他的品德和性格中的高贵与低劣，就已经是命中注定，那些看似改变性情的事，在我们看来是理所当然。”

“那么，你说那个老师，为什么总是对我爱答不理？”

康斯坦丁笑了笑:“姑且不批评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我已经对你说了，不要对【低等】的东西过于苛求。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那就是，你太好学了，问出的问题总是他没有想过的，所以，他恼羞成怒，刚好又有老师这样一个外壳可以供他躲在里面，做为学生，你只能看得到他的傲慢，看不到他隐藏在下面的自卑。”

汤姆恍然大悟。

他大概明白了康斯坦丁的话，一时想要把它当作己用还不太容易，只是，他听到自己的心告诉自己，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类确实生下来就分出了品质上的高贵和低劣……与其说这是康斯坦丁告诉他的新道理，不如说它一直藏在他身体里的某个角落，今天才被唤醒罢了。

汤姆和康斯坦丁仅仅相处了一个星期，便形影不离了，虽然更多的时候康斯坦丁像一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旁边，可他因着要向他讨教更多知识，没有把他赶走。两人吃过了午饭，在图书馆没人的角落里坐下继续读书。

汤姆刚收到雷格伦的信。他心满意足地把它放在旁边摆着，这样可以让他心情更好，更有动力把课本上的笔记抄到作业本上，旁边的康斯坦丁却毫不客气地把信拿在手里读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汤姆没有恼怒地讽刺。

他逐渐意识到，康斯坦丁这样的恶/魔看待世界的方式与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它长着一双和雷格伦一样温柔的眼睛，但它们只能看得到人类最本质的东西而非外表，他在它面前就像脱去衣服，剥离了血肉一样一览无遗。所以，汤姆所有的想法都逃不过康斯坦丁的眼睛，索性也就不再像收到情书的小孩儿一样青涩地对外人遮遮掩掩。

汤姆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他呢？他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

康斯坦丁不假思索地说:“敌人。”

汤姆愕然。

“他难道品质不够好吗？……”

“够好。只是，”康斯坦丁把看完的信轻轻甩到了桌子上，表情有些阴沉，“不是我们想要的好。”

然后，他又露出一副很温顺的笑脸，“如果你想把你那个亲密的朋友拉到我们这边，我也不会太介意。你愿意吗？”

“他不会同意的，”汤姆说，心口压抑得很，“我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如果你想，以我的能力不一定做不到。”

“我不想！”汤姆激动地站了起来，凳子发出好大的噪音，好在图书馆现在没什么人，“你不能这样！我不允许你这样玷/污他。”

“因为你选择了阴暗的道路，所以不想让他参与其中？你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呀。”康斯坦丁语气欢快地夸奖汤姆，忽然靠近了他。

汤姆只来得及看到一张放大的熟悉的脸，本能地想躲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康斯坦丁的脸又离远变小了。汤姆感到唇角留下了一丝冰冷干燥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心脏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语气，汤姆不知道他这句话在别人听来，除了十足的愤怒，还有些许的悲哀。

康斯坦丁耸耸肩:“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

“我没有要你这么做！”

“可是，在你看了信之后，不就一直是这么想的吗？你很想吻他，我也只是满足你的愿望而已。”

“你不是他。”汤姆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如果是这样，你就不会把我的脸幻想成他了。”康斯坦丁微笑起来，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正视自己的欲/望就这么难吗，里德尔？你敢说你没有一次看着我的脸，幻想一些你们人类所谓的越/界的场景？”

说罢，他凑近他准备继续刚才的动作，却被汤姆毫不留情地打了一巴掌。

“滚开！”汤姆喘着气，呼吸困难。他不再理会康斯坦丁，抓起桌上的信，飞快地跑回了宿舍。那种莫名其妙的极度悲痛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落在枕头上。不过这次，他完全明白自己为何而哭。

眼泪模糊之间，汤姆回想起他与雷格伦为数不多的拥抱时的感觉，想起那个人颈项上的温度，他闭上眼睛，幻想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到他伤心流泪时流露出的心疼；那双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还有他亲吻他时温热的温度。这些幻想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眼泪就溪水一样不断地从他侧躺着的鼻梁上滑下去，洇湿出了一大片深深的灰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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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最悲伤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