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月中旬，天气还是没有一点儿转暖的迹象，不过这寒气可无法阻碍学生们去霍格莫德享受他们难得的自由外出时光。

恰好这天是个星期六，哈莉、赫敏和金妮以及罗恩和他的朋友迪安一起离开城堡，穿过阴冷、潮湿的草地，向学校大门走去。

当他们经过停泊在湖面上的德姆斯特朗的大船时，他们看见维克多克鲁姆从德姆斯特朗的船舱里走到甲板上，身上只穿着一条游泳裤。

男孩的身材看起来瘦而结实，有着线条漂亮的肌肉，被冬日冰冷的阳光一照，晃着罗马石雕般苍白的光，只见他敏捷地爬到船舷上，伸展双臂，扑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他肯定是疯了！”迪安托马斯望着克鲁姆乌黑的脑袋在湖中央浮动，“现在是一月，水里一定冷得要命！”

“他来的地方比这里冷得多。”赫敏说，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落在男孩在深色湖水中浮沉的**身体上的目光，“我想，对他来说这里还相当暖和呢。”

“看那些肌肉——我想知道专业的魁地奇运动员都这样锻炼吗？”金妮感兴趣地问，“未免也太严酷了。”

“对，是这样，”罗恩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不仅要在冬天的河水里游泳，还要跟湖里的巨乌贼搏斗，要是有人想成为一名魁地奇球员，就非得过这几关不可。”

“……你又骗我！我早不是三岁小孩了，”在同伴们的笑声中，金妮气呼呼地对她哥哥说道，“以防你忘记，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只大一岁？”罗恩很有兴致地倚老卖老道，“你得知道，金妮，别说一岁了，就算只差一秒钟——也足够决定谁是哥哥、谁是妹妹了，你们说对吧？”

为避免这两兄妹又在半路上吵起来，哈莉咳了一声道，“不，金妮，我想克鲁姆不是因为魁地奇明星的身份而开展这种艰苦锻炼的，目前我所掌握的信息显示，这大约与三强争霸赛第二个项目的内容有关。”

一说到三强争霸赛，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第二个项目？”罗恩问，已经把欺负小妹妹这件事抛在脑后，“圣诞节前你好像提到过，所以那金蛋里的尖叫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尖叫声——来源于一种智慧生物，三年级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本上就有提到过，虽然不是考试要点，”哈莉娓娓地卖了个关子，“考虑到一些敏感原因，学校没有安排学生实地考察，自然印象不深，即使我们其实离他们的栖息地非常近。另一个提示是，这种生物的声音随不同的介质传播而变化，比如，在水中和在空气上听见是完全不同的体验，现在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

“——是人鱼吗？”金妮急切地抢问道，“我们前几天刚好学过，是人鱼，对不对？”

“格兰芬多加十分！”哈莉模仿着她们院长的语气宣布道，隔着手套为她鼓掌，“谢谢你，韦斯莱小姐。”

“他们要你们对付人鱼？”迪安托马斯问，“现在黑湖里还有人鱼吗？”

“一直都有，”罗恩插嘴道，“我以前听我爸爸说，人鱼……几乎像马人那样自视甚高，这类具有智慧的魔法生物很少愿意与人类接触。”

“我正好了解，”赫敏说，“邓布利多校长会说人鱼语，大概是他去跟他们沟通的吧。”

“我也这样想，”哈莉点头道，“……总之，如果在水下面打开金蛋，就能听见金蛋提示的谜语歌谣，大意是勇士们需要在一个小时内于黑湖中循着人鱼的歌声寻找失落的宝藏，平心而论，难度不能算太高，如果让我来猜测，作为补充，他们大概还会制作一些魔法机关供挑战。”

“这种天气想法子在水底待一个小时，还要通过魔法关卡——难度不能算太高？”罗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即便这时候他们其实已经离开黑湖远远的了，“梅林，这光听上去就够要命的了——所以，哈莉，你想到办法了吗？”

办法——办法嘛，办法总是很多的。

实际上，在约一周之前，另一个人也向她提出了相同的问题——而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西里斯，”她说，就着手中的茶杯咽下一口半的红茶，然后她把视线转回面前的方形镜子上，那镜子里映出的背景不是此时此刻她所身处的、被穿过玻璃的冬日阳光照得明亮舒适的格兰芬多宿舍，而是一小片夹在高耸连绵的棕绿色杉木林间的白色雪地，“泡头咒，对吗？”

“这是最简单的，哈莉，”镜子中的男士——哈莉的教父，西里斯布莱克说道，他坐在一个半腐朽的矮木桩上，跟前是将熄未灭的篝火堆，小半张赏心悦目的英俊面孔错在镜子边缘之外，“我的经验是——最简单的办法通常是最有效的。”

他那双深邃美丽的灰眼睛满含关切地望着镜子里的教女，后者穿着厚厚的睡衣睡裤，盘着腿坐在厚厚的金红色的宿舍地毯上，背靠着木质床尾板，膝端放着一本摊开的厚书。

她的眼睛虚焦，嘴唇轻抿着，他甚至能看清唇瓣上面绷紧的细微纹路，换了不熟悉她的那些人，恐怕根本不可能觉察到这副神情里其实暗藏反感，而西里斯已经不属于那个俱乐部了。当他开始有意识地在记忆中丈量她的一举一动时，他不太惊奇地发现他这位举止言行看起来总显得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教女实则有着相当原始、粗粝的个性。

这本该是个危险信号，如果她是一位敌人的话。可从他的视角看来，这样的反差似乎只让她显得更可爱了，西里斯微笑着问，“不过，我猜你一定已经有别的主意了，是不是？”

“如果只为通过比赛，”哈莉说，“当然，选择泡头咒的确是最容易的办法，但如果我想要拿到好一点的名次，这个咒语有相当的局限性，假如我要以速度取优胜，相比之下，变形术要更有优势得多。”

“……变形术？”西里斯重复了一遍，他以为自己已经多少适应了哈莉的超人胆量，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控制住脸上骤然浮现的诧异，“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指的是人体变形术吗？”

“不错，”哈莉承认道，“准确地说，是人体变形术。”

“你尝试过了吗？”西里斯问，不自觉地直起了原本放松地弓着的腰背。

“还没有——我还在研究。”

听见她言辞里的谨慎，西里斯的神态动作俱松弛了些，“我记得这部分是七年级的职业课程，”他说，“人体变形术一向来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从我那个时候，甚至更早的时候起，校方就严厉禁止学生私下做这样的试验，那时候选修了相关进阶课程的学生们进行了好几个月的理论知识学习，才被允许在老师的严密监督下进行一些微小的尝试，即使是这样，也出现了很多……我只能称为是匪夷所思的情形……”

说到这里，西里斯布莱克的目光凝固了几秒钟，似乎是想起了一些颇为困扰的画面，但很快他就把自己从记忆里抽离了出来。

他抬眼看见哈莉微微挑起的一侧眉毛，便赶紧接着道，“我知道……哈莉，我知道你想提我跟你爸爸他们私底下学习阿尼马格斯的事儿，我必须承认，我们那时候的确胆大包天，可你也一定了解，阿尼马格斯变形和整体变形与魔法仪式、魔咒有关，与一般变形则大相径庭，一般变形更多地依靠对解构深度和细致程度，需要巧妙地弯曲咒语，不可控因素更多，非常容易出岔子，需要大量的练习，更别提当时我们尝试阿尼马格斯变形时有四个人，总可以互相帮助……”

西里斯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停了下来，他瞧着眼神显而易见开始变冷的教女，开始预感到依靠这种干巴巴的说教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这个总是十分坚定的小姑娘。

有时候他会想知道她的这种固执是来自于她的父亲还是母亲——倘若一定要深究，也许与布莱克们更相似一点儿。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连西里斯自己都有点儿失笑，“……好吧、好吧，哈莉，”他投降似的半摊开手，用妥协的口吻说道，“如果……不管怎么说，请至少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他咧嘴笑了笑，“也许……也许我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总体来说，哈莉认为布莱克的确做了一些努力，可是，对方展现出来的态度仍远达不到让她称心如意的最底线。随着时间流逝，他对她的价值已经一降再降，如果没有新的变数加入的话，他的未来将是可预见的直击谷底——所幸，至少有人愿意为此做出牺牲。

“很简单，”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两个重点，其一，人体变形术涉及最危险的器官是头部——大脑，为了避免出一些不可挽回的岔子，合理的选择是那些头部形态大小跟人类相似的生物；其二，为了保证顺利地在水里使用魔咒，我需要一双灵活的、属于人类的双手。那么，剩下只有一种生物。”

“你想要变形成……人鱼？”西里斯说最后一个单词时用的语气里边的难以置信更胜于疑惑。

他望着她——当然知道她也正望着他，他艰难地说道，“……我得说，你的思路很清晰——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卡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让哈莉几乎相信自己能听见这个男人寻找说辞时大脑齿轮转动发出的咔哒声。

“……哪里好？”她抬起胳膊撑在床沿边上，指节好整以暇地摩挲着自己颌骨边缘。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考虑得也很周全，这很好，”西里斯布莱克一边思索一边说话，在冷空气中冻得发红的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他的眼珠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而摆动，显现出他思索的专心，“而且……也相当有胆量……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不信任你的选择，我只是…我认为我能够帮得上忙……对，”年轻男人语句开始变得流利了起来，“第一次尝试人体变形术，最好能有一位有经验同伴在旁协助，也许你需要我推荐一些书籍……你说呢？”

“听起来不错，”她放下手臂，手指扶上另一只手中捧着的茶杯，没有继续刁难她的这位教父，而是恰如其分地换上一个纯粹惊讶、喜悦的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坚持认为人体变形术对我来说太过超前或者危险呢，西里斯。”

“我总会有顾虑，因为我关心你，哈莉，”西里斯沉静地解释道，“……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强迫你不做或者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相信我，我了解不被准许拥有独立意志的感受，否则便要在放弃抵抗或者被断绝生活来源之间二选一……”他停顿片刻以咀嚼自己的措辞，一抬头却撞进女孩那双湖水一般碧绿无垠的眼睛里面，几乎只在瞬息之间，他就意识到她实际上是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那眼神是如此地专注，这种专注并非自然，即使他并不能马上说出这种不自然在何处。

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以如此目光凝视之时，他很难不感受到这目光的沉甸分量。

西里斯布莱克或许在某些方面很有点迟钝，但是的，他能感受到这个——他的迟钝显现在另外的方面：他认为这分量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导致的：她在为他的过去难过，他想，而他不能忍受让她为此神伤。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转变声调道，“……不管怎么说，我想强调的是，我还没有到完全失去冒险精神的年纪呢，你总可以信任我，嗯，最好的情况是，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他冲哈莉期颐地眨巴眼睛（后者对于他的迟钝早有预料，因而可以不紧不慢地改换表情回应），欣然地留意到笑容重新爬回了她的脸上，“……而不是一位总是管东管西的、讨厌的长辈，你怎么说——我的希望大吗？”

西里斯布莱克不明白他放弃了什么，假使他能看得足够真切的话，那么，哈莉相信他很可能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说这样一句话，不过，此刻的他抱着一颗千真万确的真心来表达这愿望，因此，她也很愿意以同样的真诚回报他。

“……朋友？嗯……诚实地说，我认为你没有一点儿机会，”哈莉故意地拖长转折的音节，“但——我觉得你总可以试一下。”

“那么——感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西里斯说，“我会尽我所能抓住它的……”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不管怎样，既然我已经进入了这个考验，那么这回你总可以跟我分享你的……‘实验计划’了吧？”

“计划？”

他认为她会为了这种事情制定一个计划——这的确有效娱乐了她。

“噢……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半个狡黠的微笑从她唇边绽放，“我相信到那时候，我已经做好我的功课了。”她说着，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手里托着的茶杯中平静的暗色液体表面上。她漫不经心轻轻倾斜手腕，让明亮的阳光顺着光束中的埃尘沉入泛起波纹的茶杯深处，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再次浮上水面的是已然黯淡失色的、轻云薄影般粼粼颤动的银色冷光。

彼时杯中日光，恰如此时湖中月光。

寒冷交叠着幽静。

哈莉心不在焉地把她落在漆黑湖面上的视线收回来，同时稍微地放慢步伐，此时她身处冷僻湖岸一侧，目之可及处不见一人，空气中除却风声与枝叶摇曳声外，只有她的皮靴挤压碎石浅滩时发出的细微沙哑碎响。

“我觉得这里足够安全了。”她忽然开口说。

“我以为我们要去靠近树林那边。”一个低沉的、颇有磁性的男声从她空荡身侧稍低一点儿的地方传来。

“都可以，”哈莉耸了耸肩，她顺着那声音来处低下头，“……你变形了吗？”

她一面说话，一面忽然地抬手在低处的空气中轻轻一掠，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黑色狗脑袋，“——为什么变形？我不记得这件斗篷是为小狗设计的，布莱克先生。”她盯着黑狗那对葡萄般滚圆的灰眼珠问。

“小狗？嘿——我可不是一只小狗，小姐，我一口能吃掉半个你了。”黑狗在太阳从地平线之下折射回来的深蓝色的寂静光线里抗议道，他的声音里萦绕着笑意和难以言述的来自遥远过往的怀念。

“……实际上，”在片刻沉默后，他的声音又重新落回到近前的女孩身上，“你应该要知道，哈莉，这件神奇斗篷并不太适合一个成年人使用，”他靠近她那一侧的肉呼呼的毛耳朵动了动，“我以前跟詹姆打赌说它的制造者肯定是个没长高的小矮子，你敢相信这东西在走动时稍不留神就会露出一截鞋子吗？……不过，要是被穆迪碰见的话倒无所谓了，他的魔眼可以穿透隐形衣——他以前曾抓到佩迪鲁在这玩意里边，你没有在他面前用过吧？”

“我这学期太忙了，还来不及做任何可疑的事……一只魔眼，多神奇……”哈莉若有所思地说，在短暂静默后她接着建议道，“你为什么不变回来呢，西里斯，这儿离城堡和德姆斯特朗的驻地都很远，又是傍晚，我想，不太可能有人注意到你在这里。”

“好吧——不错，”黑狗说，他抖了抖皮毛，一眨眼就变回了原本那个身量高大的英俊男子，他娴熟地解开隐形斗篷的扣子，三下五除二地把斗篷叠成一个不怎么规整的方块，“这里，”他将斗篷递给她，看着她把它塞进她的单肩包里边，“……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狗，哈莉？”仿佛不经意般，他问。

“嗯……”哈莉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布莱克仍穿着那件他常穿的黑色短机车皮衣，这件外套的确很适合他，衬得他肩膀宽阔，腰身挺拔修长。今天他外套里穿的不是那件常穿的高领毛衣，而是一件微敞着领口的深灰色衬衫。他双手懒散地帖放在裤线处的侧袋里，尽管布莱克此时已经变回了人形，但走路的步伐似乎仍保持着犬科动物特有的轻缓与优雅。

即使哈莉对所谓的贵族气质嗤之以鼻，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布莱克举手投足间的优越气质的确引相当人瞩目——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方才他问话时的小心翼翼显得如此突兀的原因。倘若是在几周之前，这种小心可能已经足够让哈莉感觉满意，可现在，她想要更多。

“不，”哈莉平静地陈述道，“我需要观察人们的肢体动作和细微的表情，那让我有安全感，假若面对一只动物，那么我就不能这么做了，与其说我不喜欢狗，不如说我只是更喜欢人类。”

她的坦率让西里斯笑了起来，“好吧，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奇怪，”他说，“但我得说，我喜欢你告诉我这些。”

“人比动物更有意思，你不这样想吗？”哈莉问道，她偏头瞧他，视线不引人注目地从他的眼睛滑到他的笑容上。

“……大概吧，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跟人打交道并不总是很有趣，而动物——我在逃亡路上碰见的动物可就多得多了……”西里斯仍笑着，尽管其中愉快的成分有所流失，他与她的视线交错，另一则旧闻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我猜你应该比我好多了，你大概没有这种烦恼吧，对吗？”

哈莉微微一笑，“你看了那份舞会的报纸？”

“嗯……”虽然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有所迟疑，但西里斯还是本能地避重就轻地说道，“那上面有你的照片呢。”

“你不想问我选择另一个男孩做舞伴的事吗？”

“不，我不是要评判什么，”西里斯已经联想到这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个敏感话题，于是他赶忙补救道，“如果你觉得这个话题让你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

“为什么我会感到不舒服？”

正好他们被一处已经废弃的小小木质码头挡住去路，她抬腿跨到码头上站定，转身朝向他，双手背在身后，“我并非完全不喜欢他们，”她慢吞吞地说，“韦斯莱和迪戈里，他们多少能为我的生活带来一点儿乐趣，但我猜那大概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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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