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在黑暗中踱步。她歪着头想了想,记起自己是在图书馆做作业做到太晚,没有同院的人结伴回宿舍,结果一个人无奈地迷了路。现在已到宵禁时间,虽然还没撞上城堡管理员,但走廊的烛火大半已熄灭,她才一年级,刚入学不久,任何可以照明的魔咒都还没学到,只能碰运气般贴着墙摸索前行。
在下一个转角,一点光猛然跳入视野,她轻呼一声,紧接着听见一副少年嗓音问道:“谁在那儿?”
她揉着眼睛,适应了半晌,才看清对面人的模样。那少年似乎与她同岁,五官中鼻子异常突出,又抿着嘴唇不苟言笑,一双漆黑的眼珠像是由夜色凝成。她不由有些害羞,甚至有些害怕,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是赫奇帕奇的多洛莉丝·米切尔……”
“赫奇帕奇!”少年嗤笑一声,态度十分不屑,让多洛莉丝轻易猜到对方一定属于斯莱特林。少年皱着眉继续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回宿舍……”多洛莉丝窘迫地低下头:“我迷路了。”
“从四楼直通地窖你也能走错走丢,原来赫奇帕奇在迷路上天资卓绝!”少年语气中的鄙夷愈发明显。
多洛莉丝把头埋得更低了几分。少年如此口吻,她多少生出些不忿,但立即就消散了。所有赫奇帕奇的新生在霍格沃茨生活满一个月便能明白,其他三个学院对待他们的态度本质上都是如此,只不过斯莱特林更不加掩饰一点。而最迟到圣诞节,所有的赫奇帕奇都会适应如常,面对任何调侃乃至贬低,做到好脾气地一笑而过,然后完全不放在心上。这是他们的生存“智慧”。
少年用出显时咒,在光线的一闪一灭间,眉头锁得愈发紧蹙了。他继续口气恶劣地说:“我也要回宿舍,斯莱特林和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在同一层,能顺路送你回去,不过,为了不撞上普林格,期间要经过一条密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外泄!”
“真的?太感谢了!”多洛莉丝惊喜地抬头,竖起三根势头发誓保证:“我一定不会向第三者泄露,请相信赫奇帕奇值得信赖!”
“收起你从麻瓜那儿学来的愚蠢手势。”少年不悦地哼了哼,举着魔杖抬脚带路:“这边来!”
多洛莉丝尴尬地背过手,低眉顺眼地小跑着跟上。
那是一条隐蔽的旋转楼梯,从四楼直达地下室,走起来的确很方便。不出五分钟,两人已经站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门前。
揉着被楼梯转得发晕的脑袋,多洛莉丝稍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当他的面敲开正确的桶盖。可惜不等她考虑出结果,对方已经转身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连让她询问姓名的片刻工夫都吝啬。
然而莫名地,她又不是很遗憾,似乎她知道答案。那么,那少年叫什么呢?她闭了闭眼,然后再次睁开,在夜色的掩护下露出一抹纯粹的微笑。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曾经的多洛莉丝在次日的早餐上认出了他,接着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这名同级同学的名字;现在的多洛莉丝不需要打听也知道,因为这个名字她曾铭记了整整一辈子。
她转动眼球,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光线稀微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略显湿冷腐朽的味道。缓慢地坐起身,她打量着环境,从窗外摇曳流转的水纹到架子上奇形怪状的藏品,某个逐渐清晰的念头让她的心脏失控地狂跳。
这是西弗勒斯的办公室?
她默默按住胸口,一时间呼吸不畅,两耳嗡鸣,整个人像缺水的鱼一般,几乎下一秒就要猝死。
所有他的私人空间,不管是他读书时居住的宿舍,还是如今他工作休息的办公室,在多洛莉丝看来,都无异于信徒眼中的圣殿,让她心驰神往,又敬而远之,甚至哪怕踏入地窖范围,她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像是害怕惊扰到了在她心中被摆上神坛的神祇。
多洛莉丝背后有一扇门,锁眼出漏出一丝光亮。她咬牙犹豫良久,才蹑手蹑脚地下地,摸到门前单眼窥视。
不出所料,门内是背对着她的西弗勒斯。他将黝黑的魔杖随意拿在手中,正看护着面前热气袅袅的坩埚。过了一会儿,他肩膀一松,拿起手边一只两指粗细的空药瓶。坩埚下的火逐渐熄灭,显然这一剂魔药已完成。
“唔!”多洛莉丝捂住嘴后退。他马上要出来了,可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特别是她不久前才因一时贪杯,在他面前先胡言乱语又醉倒。另一扇木门出现在视野里,她来不及深思,闷头冲了过去。
门外是地窖走廊,木门无声地关上,将她和屋中的西弗勒斯隔绝到两个世界。她走远几步,靠着墙壁蹲下,既懊恼又庆幸。剧烈的心跳声终于趋于平缓,脑中的刺痛感却更加清晰。她摸了摸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烧了,胸闷气短更是感冒的征兆。
她无声地苦笑一记,缺乏重回办公室面对他的勇气,只能强撑着自己去校医院看病。地窖的墙壁摸上去冷得刺骨,她揪出一截毛衣袖子垫着,缓慢地朝楼梯口的方向挪移。
“穆瑞小姐——”西弗勒斯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去哪里?”
多洛莉丝脊背一僵,心跳重新激烈起来。
她慢吞吞地回头凝望。在她刚刚离开的那扇门前,西弗勒斯探出大半边身子,向来阴沉冷酷的黑袍被室内倾泻的橙色烛光一照,竟给她一种柔软又温暖的错觉,诱惑着此刻寒病交加的她折返。
不过她勉强抵住了诱惑:“教授,我去校医院……不再给您添麻烦了……”
“回来。”西弗勒斯简短地回答:“庞弗雷夫人不在学校。”说完便从门口消失。
所以圣诞节假期间校医院不开?难怪他会把她带进他的办公室。
多洛莉丝恍然大悟。然而这醒悟,让她的心情复杂起来。真的要回去吗?回到他的生活区域,面对他,甚至面对他的询问,但她该怎么解释她在黑湖边展现的种种异常之处?怀揣巨大秘密,她无法说真话,却也不想对他说谎话。
在她犹豫不决中,西弗勒斯再次出现,并直接走到她面前:“你不想回我的办公室,也行,我其实只有一个问题。”
多洛莉丝咬咬嘴唇,悄悄往后蹭了一步。
“你酒后胡言乱语我不管,但魔杖的事,你得给我一个解释。”西弗勒斯拿出自己的魔杖:“你为什么可以越过我使用它?我不认为你一个一年级学生,能有实力从我手里把它抢走。”
“我不能……”多洛莉丝也承认。
魔杖易主的前提,要么原主人殒身,要么作为战利品臣服胜者。眼下西弗勒斯年富力强,她无可匹敌,正常情况下,她借用他的魔杖施展任何咒语都不会太成功,更遑论之前他依旧紧握着自己的魔杖并未放手。
“只是照明咒而已。”她又小声补充。
三个等级的照明咒,一到二年级的小巫师即能掌握,其实说明不了什么。也就西弗勒斯这个魔杖主人,对它所有权和使用权的问题比较敏感。
但她不能指认他小题大做,于是含糊其辞,试图小事化了:“我不知道……”
“我猜也是这样,怎么都是多此一问。”她的回答似乎正在西弗勒斯意料之中:“所以,到此为止。”他收起魔杖,将一只药瓶递给她:“这是提神剂(Pepperup Potion),拿着,你可以走了。”
多洛莉丝愣愣地接住,刚意识到该道一声谢,西弗勒斯已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房门也随之关闭,收拢了它泄露在外的光明和温暖。
玻璃药瓶并不冰手,不知是因为药剂刚出锅不久,还是因为沾染了他的体温。可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异常珍惜,连同被他关在门外的失落也得到了医治。
她提起一口气,大步跑回宿舍,一头栽进床里,用被子蒙住脑袋。窄小的闭合空间中,她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慢慢把药瓶贴在嘴唇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吻不止。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来自所爱之人的关心更宝贵的东西了。
她捧着药瓶温存许久,直到头晕眼花犯恶心,不喝药不行,才扭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吞咽。
药水自然很苦,咖啡的苦涩中至少还有咖啡豆的天然果酸,细品之下也是香醇,提神剂的苦涩却是混杂的,浑浊的,仿佛双角兽角(Bicorn horn)、曼德拉草根茎(Mandrake root)等原料所有的糟糕口感融合在一起。
然而就这一小瓶魔药,她一点一点地麻雀啄水般喝了近十分钟,以至于连之后入口的白水都变得清甜甘美。
过了片刻,热气开始从耳朵里冒出,闭合的幔帐中烟雾缭绕,与之相应的,她的头不痛了,鼻子不塞了,加上之前短短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竟格外精神。
在床上辗转了一阵,多洛莉丝了无睡意,忍不住再次出了门。放假期间没有宵禁,不必担心被费尔奇或者他的猫撞见。她走出公休室,望着黑黝黝的走廊,告诉自己只是散步,然而不知不觉间,她又来到了西弗勒斯的办公室外。
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大胆感到意外,毕竟之前那个敬而远之的人也是她;不过再念头一转,她很快便想开了。原本她是不敢靠近这里,万事开头难,可一旦有了第一次,必将难免再二再三。从入学起,她人虽不至,却心向往之;当人意外到了,心中只会更加欢喜,从而愈发向往,终于突破犹豫,驱动了她的身体。
大抵因为大半烛火已熄灭,多洛莉丝注视着木门许久,居然发现了从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渗漏出的一线光亮。她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原来屋里的西弗勒斯也尚未入睡。
这样想着,她忽然又担心又开心,担心他睡得晚起得早睡眠不足,开心两人像是隔着一道门相互陪伴。她对着木门席地而坐,把下巴支在膝盖之间,捂着嘴巴痴痴地笑了,脑中忍不住反复推敲,西弗勒斯现在在做什么。
看书写字吗?这个可能性最大;熬制魔药吗?这个也很有可能;或者办理一些私事,比如洗个澡?或者难得放空思绪,发一会儿呆?一扇木门能隔断视线,却让她心里的那个人在她的想象中恍然如真。
过了许久,直到多洛莉丝坐得手脚冰凉四肢僵硬,门底那一线光亮终于熄灭了。她无声地比了个“晚安”的口型,撑着墙壁站起身,艰难地原路返回。这次回到寝室,她洗漱完上床,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她还很难得地梦到了西弗勒斯,让她留恋梦境,次日躺到午饭时刻才醒。
也许是后来又受了凉,多洛莉丝到底感冒了,但她不敢再向西弗勒斯寻求帮助,只能忍受一下午的不适,在晚上等到邮购的药剂。
这一夜她也梦到了西弗勒斯,还被对方屡次质问,为什么得了他的提神剂,她却又买了一瓶。梦里的她同样左支右绌无力应对,生生把现实中的她吓醒了好几次,险些不敢再继续入睡。
她怕的当然不是他本人,即便现在成为他的学生,而是怕自己行差走错让他失望,尽管她又理智地明白,在她身上,他从未放置过什么希望。这世上最惹人感伤的态度不是憎恨,而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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