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1981年11月27日 多塞特的沙夫茨伯里

走在沙夫茨伯里晨雾弥漫的小街上,玛丽忍不住连打几个哈欠。

昨天是感恩节,也是她的22岁生日。为了庆祝她回到英国,并平安无事地长到22岁,她的姑妈一家——除了在外读大学的安东尼,一起给她办了一场晚餐派对,并热情留她住了下来。

亲人的关照尽管叫人感激,却也导致她不得不清早爬起赶回家里,免得在早餐桌上撞见送报纸的猫头鹰。要知道,直到今天,她亲爱的莉琪姑妈都还以为,她只是被送去外地的寄宿学校念中学了而已。

话说回来,她也该给房子施点咒语,忽略咒、隐藏咒什么的。虽然邻居之间隔着院子,不算太近,但也不能总让猫头鹰堂而皇之地飞来飞去。不知道什么书上有这类魔法……在澳大利亚度过整整四年彻头彻尾的麻瓜生活后,玛丽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把太多知识还给教授们了。

她缓慢地思索着,一边翻找起钥匙,在踏上门外的台阶前,玛丽停住了。

一个包裹牛皮纸的方盒子静静躺在门口,当她捡起来的时候,细麻绳打成的蝴蝶结下,一张卡片掉进她手心,上面潦草写着她一眼就能辨认出的锋利字迹。

给M:

侥幸又多活一年,为你的胜利欢呼吧。

S

再也不会有更特别的生日祝福了,玛丽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他留下的墨迹还在闪闪发光,似乎上一秒才刚刚写成,她不由愚蠢地左右张望。当然,怎么可能有人。但她用指尖拂过他张扬的落款时,心中还是冲撞着失落和喜悦。他没有让猫头鹰邮寄,而是自己送过来,是打算来见她吗?可惜,她恰巧不在家,他怎么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呢?

自从两个礼拜前那次葬礼上的偶遇后,她没有再得到斯内普的消息。好几次,她已经摊开了信纸,提起笔,却什么也没写下去。她关心的问题不能在信上提出,而用书信分享毫无营养的琐碎杂事,这是他们从未建立过的一种关系。的确,这很奇怪,除了在节日交换贺卡,她没有给斯内普写过信,一次都没有。

这不能不增添她的懊恼,她该更坚持、更强硬些。而不是在触及亡者的话题后,自己也不知所措。在两人都心不在焉的氛围下,理所当然,他们只粗浅谈了分别后各自的学习和工作。

她说到她在澳大利亚就读的护理学院、供职的地方医院,合作过的医生和一些特殊的病人。而她也得知斯内普在N.E.W.T.s上拿了多少个O——真相是,他只有一门课拿了E,才能记得这么清。毕业后他仍靠接药房的委托赚钱,不过,就在不久前,他被霍格沃茨聘为魔药学教授。事实上,还有斯莱特林学院的院长、史上最年轻的院长,这是玛丽从往期《预言家日报》上翻到的。

到此为止,没有更多。

显然,斯内普的讲述是避重就轻的。在玛丽看来,他在毕业后是否加入到神秘人的追随者中间,这根本是个不必提出的问题。问题在于,神秘人现在垮台了。

近一个月来,报纸几乎每天的头版都是神秘人余党的侦查和追捕进展,阿兹卡班监狱迎来前所未有的人丁兴旺,法律执行司委员会的专项审判,据说已经排到了圣诞节后。与此同时,残余的黑暗势力在各地零星制造袭击事件的传言也从未停止。在间不容发的紧张氛围下,傲罗倾巢出动。

她在对角巷看报纸的时候,就在报亭附近目睹了一次抓捕行动——一声刺耳的啸叫咒,在她刚刚还从中间挤过的人群里,四面八方突然冲出高举魔杖的巫师。民众尖叫逃窜,咒语满天乱飞,玛丽仓皇躲到报刊亭后。建筑物在不远处炸开,爆炸声在头顶隆隆作响,她意识到不能久留。很幸运,就在原地幻影移形的下一刻,那个小小的报亭被轰成碎片,而她只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了手。要知道,尽管没有经历过严重的分体,但上学的时候,她的幻影移形的确是勉强通过考试的。

这场遭遇战斗,发生在英国巫师的时代广场,理所当然登上了次日《纽约时报》——其实是《预言家日报》的头条。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人士透露,当时,对角巷巡逻的便衣傲罗发现了一名跟踪已久的神秘人核心追随者,也就是中高层的食死徒。由于对方正打算实施恐怖袭击,他们只能在街头动手。至于这名食死徒的身份和行动的更多细节,无从得知,因为傲罗办公室拒绝接受采访。

也许法律执行司强硬的拒采态度惹恼了记者,这篇头条文章尖锐地猜测,恐怕此次行动除了把几名倒霉路人送进圣芒戈外,根本徒劳无功。恐怖袭击的说辞也值得怀疑,因为,从第戎的巨人到古灵阁的妖精,现任司长的急功近利、建功心切、好大喜功,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并且,文章提醒读者不要忘记,在一年前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克劳奇司长力排众议,使傲罗获得了对食死徒用不可饶恕咒的权力——读到这,玛丽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可以看到,它只帮助傲罗们在繁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发死咒玩儿——太夸张了。

因此,是时候重新考虑权力滥用的可能性,尤其是,在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婴儿众所周知地,比日益臃肿的据说是精英的全体傲罗队伍,都更加勇敢地击垮神秘人后。记者相当辛辣地写道。最后,简直是危言耸听地说,暴力集团及其领袖的个人威望,如果膨胀到压迫文官政府的地步,可以预见的发展方向就只有一个——当然,军事僭主,恰好玛丽还是读过一点历史。

显然,如此激烈的批判态度必然招致强硬派拥趸的非议。两天后,报社就通过刊登读者来信的方式稍稍拨转了自己的立场。而对这场舆论风波,法律执行司惟一的回应是更加紧锣密鼓的搜捕。

克劳奇司长的政治前途与玛丽无关,可大清算时代的阴影长久笼罩在她心头。许多迹象表明,在强人巴蒂的带领下,傲罗办公室并不在乎程序正义。为了防止情报泄露,他们对核心食死徒的审判内容是不公开的。因此,除非某人被逮捕归案,外界也无从得知他们的搜捕手续和通缉名单。甚至,对于一些被认定为穷凶极恶之徒——小天狼星·布莱克是被直接扔给摄魂怪的。

西弗勒斯从学生时代起就擅长给自己制造敌人。难以想象,但当玛丽考虑这些的时候,她确实怀着一种温柔的感情、一种无可奈何的保护欲。他对黑魔法和黑暗势力的热衷并不缺乏知情者,现在是仇家报复他的最好时机,狐朋狗友为了脱罪,也将毫不犹豫地出卖他。更可怕的是——玛丽不愿意多想,更不敢明言,比起神秘人谋杀了莉莉·波特,她宁可追问斯内普对那场告白的看法——她有一种深藏的巨大忧虑,因为他看上去极度缺乏求生欲。

这很容易理解,在他短短二十年的生命里,在他真心追求过的并不多的希望中间,出现了如此悬殊、只能用生死间的距离丈量的撕裂。这种绝望的撕扯足以把任何人掷落深渊。也许旁观者——也许凯蒂、波特,甚至莉莉本人都会以为,在五年前六月的黑湖边、那场灾难性的口不择言后,他就理应义无反顾舍弃前尘。但玛丽知道,那不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透彻地了解这点。

为数不多,或许是绝无仅有的好消息是,他在霍格沃茨工作。然而城堡本身并非安稳的避风港,它的作用只取决于,邓布利多校长会在多大程度上庇护他。

邓布利多是不可能包庇真正的食死徒的。但考虑斯内普不是食死徒的可能性,不会比玛丽拿到十二张O.W.L.s证书的概率高多少。

说真的,她不在乎这个。分院帽没有把她放错地方,是她自己把勇气用错了方向。可如果他有罪,那里面当然也有她的部分,因为他们从13岁起,就分享了一种可怕的、同谋共犯的默契。

她得再去一趟对角巷,找点帮忙隐藏房子和摆弄法律的书——有趣的是,在魔法世界,竟然只有法官,没人听说过律师这个职业,遑论法律援助。

或许,她还是应该给他写信,问他怎么把邻居的视线挡在魔法的迹象外,就是个不错的开篇话题。她考虑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然后她发现没有必要了。

礼盒从她手里滑脱,“嘭”的砸在地上,没人理会。因为它的送出者此刻,正抽搐着倒在玄关的地上。

哇哦,生日惊喜。(Goodness, birthday surprise.)

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的圣玛丽亚护理专门学校,没人能看出玛丽·麦克唐纳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朋友们有时会玩笑地称呼她“玛丽亚”,但没人真把她和宗教故事里的治愈奇迹联系起来。总的来说,玛丽是个看上去随分从时的人,学一门技术,毕业后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也许将来还会和某人组建家庭。如果对她友善,她将很好相处,如果冒犯她,她会立刻反击,但她不容易记仇。

不过,她当然也有一些特别之处。

不止一位教师曾赞赏玛丽超凡的冷静,甚至有人夸张地说,她的手稳到能与外科医生媲美。事实上,倘使任何人把六年的中学时光都花在挥魔杖的手势、拿银刀的方式,而不是笔和纸上,无疑也能做得同样出色。而任何人,在目睹生骨灵是如何让人一夜之间长出全身的骨头后,也就自然对外伤创口毫无感觉了。重返麻瓜世界的四年里,这些,就是魔法教育在她身上留下的全部印记。

所以,很难责怪她的第一反应是急救箱,她差点就冲了出去,如果地上的人没有发出呻吟。

“西弗勒斯!”她立刻扑了上去,扶起他的上身,好让呼吸顺畅。他在以一种可怕的频率无比急促地喘着气,就像一台濒临报废的汽车,每个零件都摇摇欲坠,却在疯狂地全速前进。他抽搐着、痉挛着冷战,不断像在被什么鞭打,无处躲藏,只能痛苦地蜷缩身体,胡乱地发出呓语。还有血腥味,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片深色的、被血洇湿的痕迹触目惊心。而他毫无血色的脸,比真正的死尸还要灰白,他流失的体温,冰冷得就像冥河的水。

镇定,玛丽,你一定要镇定。可她的手臂在恐慌地颤抖,冷汗险些把魔杖滑脱。“西弗勒斯……”她绝望地呼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紧了魔杖。

这不是个常用的生活咒语,事实上,所有的治疗咒语都不是。她只在黑魔法防御术的实践课上用过,那起码是五六年前的事。

可是——上帝,拜托,你一定要救救他。

“愈合如初……”

柔和的白光缓缓从胸腹前滑过,玛丽出奇地冷静下来,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清醒,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血还在往外流,伤口并没有全部愈合,因为黑魔法造成的伤害不能逆转,可这一点也没有使她慌乱。一分钟前的不知所措几乎让她惊奇,并且蠢得可以。她把手伸进他的长袍内侧,不需要寻找,就准确摸到口袋,里面果然装满瓶瓶罐罐。补血剂、生死水、白鲜香精……有些贴了标签,有些没有,但凭颜色和气味也能判断。

她飞来了急救箱和枕头,想了想,又召来沙发上的毯子,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能随意挪动,漂浮咒也不行,尽管她说不出原因。她扯掉他的外袍,轻柔展平身体,让他靠在她腿边,用枕头垫高。他并不那么配合,因为疼痛,在她的手臂下神经质地扭动,玛丽不停抚摸他的后背,富有技巧和力度。他薄薄的肌肉紧绷着,过度突出的肩骨简直像把钝刀子——太瘦了。他渐渐不再挣扎,只像抽筋似的,间歇性地剧烈颤抖。而且,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舒展身体,只会不断把自己蜷成一团。

玛丽叹了口气,手指拨开他汗湿的头发,贴在颈上,温柔地磨蹭,好像在为她即将采取的强制措施放松猎物的警惕,或者舒缓他的痛苦。接着,她拿起魔杖,沉稳地说,“力劲松懈。”

于是他就不得不任凭摆布了。

在英格兰南部乡村度过的整个童年,让玛丽从没有缺少过力气。她摆弄一个远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就像打扮布娃娃一样容易。

这没什么困难,只要巫师有足够强大的意愿,拿着她自己的魔杖,就掌握了整个世界。她用一个前所未有精准的切割咒解开外衣——扣子实在太多了——露出被鲜血浸透的衬衫。这副骇人的惨烈没有吸引她的目光,玛丽继续割开了衬衫。她不得不用好几个必须小心控制的切割咒把他的衬衫弄成一片片布条,因为衣料被已经凝固的血块紧紧粘在了皮肤上。

她改用了一个效果更好的愈合咒,当然,咒语更长,手势也更复杂。玛丽此前从不知道,学过的知识无需费力记忆,需要的时候,它们就能自己跳进脑海里。杖尖的闪光经过的地方,都在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得到缓解。

但还不足够,过于深入,或是由黑魔法造成的伤害,咒语帮不了太多。他身上只有两瓶白鲜香精,幸运的是,麻瓜善于发明控量工具。

玛丽很快有了成算,她在两个世界得到的知识和经验,都能不可思议、恰到好处地帮上忙,简直像专为此刻做的准备。清水如泉和酒精棉,白鲜香精和绷带,完美地相互配合。她不客气地捏开他咬紧的下颌,得益于从前帮姑妈照看动物的经验,她的手法熟练极了。在倒空五瓶补血剂后,斯内普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当玛丽整理好床褥,把他安顿在她隔壁的空卧房时,墙上的壁钟提醒她,才刚刚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感到筋疲力尽,神经却仍然兴奋,思维异常的活跃。所以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玛丽坐到床沿,她早就点燃了壁炉,还从杂物间搬出一台暖风机,这让她不得不在十一月底的室内只穿单衣。她翻出了马修留下的毛衣长裤——比起安东尼,她的表兄和斯内普的身材更接近。尽管如此,宽度还是太大,长度又稍显不足,但她无疑尽了最大的努力。因为马修最低调的衣服,胸前也印着巨大的野猪。

然而,他的手指依然是冰凉的,眉头紧锁,冒着冷汗,好像他同这周围——温暖的房间、加厚的被褥——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他的意识拉扯在两界之间,在现实与虚幻的界线上奋力挣扎。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伤害,正在将他的灵魂一点点撕裂,抛进黑暗寒冷的大海。即使身体完好无损,他真正承受的疼痛,也像有成千上万根利刺,正从血肉皮肤中生长出来,皮开肉绽。

这一定是种高深的诅咒、一种极恶毒的黑魔法。因为只有那些在邪恶中也是最邪恶的一批魔法,才会折磨别人的灵魂。

可是,玛丽对黑魔法的了解实在太有限了。她只能设法缓解症状,让他好过一些。显然,他不能冒险出现在巫师世界,否则,他应该让自己倒在圣芒戈,而不是她家的玄关前。

床头柜上排列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水晶瓶,玛丽的视线在其中逡巡,可偏偏没有最需要的缓和剂。生死水是不是太粗暴了?生死水、缓和剂。她咀嚼着这些词,眼睛突然亮起来。

那瓶魔药已经放了五年,药效恐怕不会太好。但她还是弹起来,冲出了房间。

1976年6月5日 霍格沃茨

一场旷日持久的酷刑——五年级学生的O.W.L.s考试。

巫师考试管理局的日程安排可谓煞费苦心,谁教他们把魔药学排在第二周,好像有人会为此感激似的。玛丽烦躁地在地窖的空教室走来走去。上帝知道,她本应在所有主课考完后大睡一觉,或和莉莉、凯蒂一起溜进厨房,分享最美味的抹茶布丁和海盐冰激凌,而不是在这儿绝望地复习魔药。魔药——也许的确会有人对此感激吧,某个打搅她复习,态度还不好的家伙。

玛丽的心思自然而然从书本上飘走——事实上,本来就不在那儿——飘去了不久以前,昨天晚上。

从早到晚的高强度复习把她的大脑塞满了嗡嗡作响的魔药材料和配方,顺时针、逆时针,搅拌的不是坩埚,而是她的脑浆。她麻木地把自己拖上塔楼长长的楼梯,第八百次诅咒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天才设计。然后,她僵硬地停在原地。

看看这是谁。她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年轻的斯莱特林把自己长在墙缝的阴影里,玛丽站在最上几级的楼梯,从这个角度,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徘徊在狮子林外的毒蛇,在这时节,不啻于送上门的活动靶。不知他的运气是好还是坏,等到的那个人恰好是她。玛丽漫无边际地想,一边继续打量。她有段时间没有好好观察过他,自从那桩黑魔法“恶作剧”后。

他似乎更高了,特意做长的校袍,下摆缩到了膝盖边,滑稽的是,仍然有些宽大,因为他还是那么瘦削。头发也留得更长,从下颌边垂到肩膀上,也许等级考试的忙碌让他本就不多的形象管理雪上加霜。他的面庞因此更深、更深地藏进去,藏在两面黑暗的帘幕中间,只有突出的大鼻子的鼻尖,露出一点招摇,引人窥探的**。

很好,就是这样。

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静默、永恒的几分钟内,她雪藏数月的念头翻涌而上,疯狂爬满了整个心房。玛丽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从没有停止过渴望他。并且,由于他的轻蔑、他的不屑,她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更加强烈。

她势必要摘到她的奖赏。玛丽踌躇满志地走上前。

察觉有人靠近,斯内普机警地抬头,甚至瞬间拔出了魔杖。是麦克唐纳,他垂下杖尖,但仍握在手里。他的目光从发帘后透出,追随着她。麦克唐纳笔直向胖夫人走去,目不斜视,她棕色的卷发堆在肩上,随着步伐簌簌耸动。

和他记忆里相比,她已几乎变了个人。

这种变化,当然不只是——她长高了,雀斑随童年而淡退,五官变得深邃和细长,还关乎更深层、深切得多的东西。她把自己打扮得从容自若,好像天然属于这城堡,属于她的天赋带来的身份。她假装不是个外乡人、单枪匹马的闯入者,现在任谁看了,都会说她生来就是名女巫。如果当初她就能聪明点,而不是被移动楼梯吓得气喘吁吁,咋咋呼呼围着莉莉、问东问西,还傻里傻气地说她的父母,差点把麦格教授送去警察局——或许斯内普也会更喜欢她些。

可惜,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16岁的斯内普能一眼看穿她的戏码,因为表演合群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麦克唐纳。”

她转过来,那表情分明显示,她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当然,也许波特早在公共休息室大声宣讲了教训小食死徒的壮举,也许,她还在台下鼓了掌呢。

“哦,斯内普。”她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但没有显示敌意。斯内普知道他不可能期望更多,毕竟几个月前,他就躺在寝室,隔着四柱床的帷幔,听见穆尔塞伯和埃弗里,密谋给她下诅咒。

而他什么也没做。并对莉莉说,不过是恶作剧。

现在,是他有求于她了。

诚然,斯内普是个高傲的人,但他更是个理智的人。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麦克唐纳,我、我来向你道歉。”她瞪大眼睛,好像他脑子坏了。“听着,我、我后来想起,觉得很不应该,之前——”

“不,”她提高声音,“我不是来听这个的。”

斯内普看着她,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但他暗暗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真心道歉,我们都很清楚,斯内普,不需要你假惺惺,我当然也不会接受,”她清晰地说,“比起这个,我们来谈点实际的,一个交换,怎么样?”

这倒是斯莱特林最熟悉的领域。“什么交换?”他说。

“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条件。”麦克唐纳冷冰冰地说,“你的朋友们在我的扫帚上下诅咒,把我从几层楼的高空甩下去,我在医疗翼躺了一整周,不得不退出球队——只因为,我及时填上了伊莱恩的缺,堂堂正正赢了斯莱特林。”

“你觉得,我想换什么?”

斯内普答应得非常容易,好像穆尔塞伯和埃弗里,都不过是急于踢开的石子。就算叫他来两个死咒,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他惟一关心的是:“你真能叫她出来吗?”他怀疑地瞅着肖像洞口。

“哦,”玛丽怪异地笑了,好像看到什么滑稽的事,她举起魔杖,“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枕头飞来。”

从地窖飞到塔楼需要多久?答案是眨眼间。至少,在斯内普看来,当他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的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嗖嗖穿过空气,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急刹在他身旁的半空中。

那的确是他的枕头,套着斯莱特林的绿色枕巾,绣着银线花纹,甚至——还沾着他也许是昨天晚上掉下来的头发。

它被一把塞进他怀里,“我会告诉莉莉你扬言要睡在这儿的。”麦克唐纳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实证明,这招很有效力,但从莉莉回来的表情看,斯内普的进展恐怕不太顺利。凯蒂恭喜她终于摆脱那个阴沉沉脏兮兮的斯莱特林,莉莉只是一言不发地钻进床幔里,于是谁也不敢再问她。玛丽盯着她的书——缓和剂,她已经在这章停了半小时,它太费手脚,又很重要。不、不重要,她不想看了,更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把摊开的笔记迅速卷进包里。

比起魔药,她对魔药天才更感兴趣。

也许以后还能写点斯内普观察笔记之类的东西。在地窖潮湿的走廊穿梭时,玛丽心想。假如他以后成了名——她毫不怀疑这点——也许真能找到图书公司出版呢。第一句,就可以写,在霍格沃茨地下教室西侧走廊左数第三间……

开门声,坩埚前的男孩惊喜地扭头,冲口而出的呼唤干涩地卡在喉咙里。“莉——麦克唐纳?”他还没压下的嘴角和立刻紧皱的眉头,在他蜡黄的脸上滑稽地组合在一起。

“晚上好,斯内普。”玛丽趾高气扬地走进来,随手把她的背包丢在柜子上。

斯内普的眼睛警惕地跟着她转,好像在看一盆随时会给他一口的毒牙天竺葵。玛丽熟门熟路地打开一面柜子,里头堆满了过去学生留下的坩埚和黄铜天平,没什么变化,和二年级时相比。

“你别露出这副表情呀,”她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说,“你忘了吗?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发现的这间教室。”

“更正一下,”他讽刺地说,“准确来说,是你被皮皮鬼一路追赶到这儿,哭着睡着了,莉莉找了你一下午。”

“哦。”玛丽回过头,手上还抓着一只坩埚。她没有为他毫不留情的揭短生气,甚至没有尴尬,反而轻松地笑了,“你还记得啊。”她的口气好像他们交好了许多年,正围着壁炉抚今追昔。

这个联想让斯内普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别开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坩埚上,加入三滴早就备好的蟾蜍毒液。麦克唐纳也在不远处的台子上架起坩埚——斯内普从余光里看到。他迅速收回视线,因为她现在朝他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她指着沸腾的淡青色药水。

“生死水。”

玛丽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犹疑地从工作台转到他的手,再到他的脸。“我的头脑的确不如你那么好,斯内普。但你如果坚持这么说,我也不会太高兴,”她慢慢地说,“因为,我碰巧还算用功。而小学老师都会教你,课后要复习,课前要预习。”

生死水是《高级魔药制作》的第一课。

显然,他那习惯性的轻蔑态度又在起作用。尽管麦克唐纳昨天已经展示,她并不是能随意轻视的对象。但斯内普更不是个认错积极的人,所以他发出了尖刻的嘲笑。

“预习?别说得你好像能进提高班似的!”

“真有趣,”她冷冷地说,“想必你们靠提高班冰释前嫌了?莉莉的魔药当然会是O。”

斯内普的脸扭曲一下,差点多搅了半圈,他听见玛丽发出胜利的嗤声。“这是什么?”她再次问。

“……给埃弗里和穆尔塞伯的南瓜汁准备的添加剂。”

“哦,”玛丽吃了一惊,立刻和缓下来,“你早说嘛。它是做什么用的?”

斯内普撇过脸,朝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一种庞弗雷夫人也得花半个月对付的毒药,能让人浑身长疮,痛得下不了床,错过接下来所有考试,然后不得不留级。你觉得怎么样?”

明晃晃的威胁。玛丽扯了扯嘴唇,“听上去很不错。做你的朋友可真够危险的,斯内普。”

朋友?埃弗里和穆尔塞伯,称之为垫脚石都嫌抬举,他们之间的交情——如果存在的话——连一年级的他和麦克唐纳都不如。

“我倒认为,”斯内普举起魔杖,指挥天平上一堆黏糊糊的泡泡茎落进药水里,一边说,“你才是那个先把朋友当筹码用的人,麦克唐纳,你没想过吗?如果莉莉知道——”“那她又想怎么样呢?”玛丽打断了他,口气很冷。

她的态度有些出人意料。斯内普意外地停顿一下,不作声。事实上,当麦克唐纳不像莉莉的其他格兰芬多朋友一样,对他同仇敌忾,或者说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还跟你说话”之类的话,他就敏锐察觉了端倪。玛丽曾经依赖莉莉,在她孤立无援、一无所知的巫师世界里,同样来自麻瓜家庭、却对魔法界有更多了解的莉莉,是她最容易亲近的对象。可事情起了变化,这没什么奇怪的,在科克沃斯,莉莉不是也曾经依赖过他吗?

教室里安静下来,斯内普还在有条不紊地操控坩埚。药水现在变成一种浑浊的暗黄色,玛丽盯着他闲庭信步的动作。很漂亮,且令人安心。在这间偏僻的废弃教室,偌大的整座城堡都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好像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只在这里发生了,走出这里,它就荡然无存。

她知道,她说出的话,做过的事,在这间教室、这个人手里,将是永远安全的。

她把视线落在升腾的蒸汽,和他飘动的发尾上。

“这是个简单的选择题,斯内普,”她说,“几个月前,在我和你之间,她选择了你。当然,我告诉她,你们又不是同一个人,我并不在意,我没有撒谎。但如果她发现,我不过和她做了同样的决定,她又希望我怎么样呢?”

她的话很有逻辑。斯内普发现他无言以对——现在,他根本看不出刚入学时,那个幼稚、迟钝而快乐的小女孩,在麦克唐纳身上留下的任何影子。显然,在魔法世界摸爬滚打的五年,给她的锤炼和教益,并不比他经受得少。

“或者说,我只是没有自大到指望改变她的想法,”玛丽耸了耸肩,语气变得轻松,“所以,我也不会试图告诉她,如果她选了波特,就别请我当伴娘,因为我不能冒和佩迪鲁跳婚礼舞的风险。要知道,凯蒂跟卢平的关系还不错,她一定会捷足先……”

“你怎么了——?”

斯内普呆滞地回过头,好像这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火龙,连玛丽大喊让他看着坩埚,他都在一阵十分不妙的“嘶嘶”声后,才手忙脚乱地恍然大悟。这会不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炸坩埚?这句风凉话没能在她心里停留,因为她立刻被他大吼大叫去找这找那,并且不到十秒就倒打一耙。“魔杖!麦克唐纳!你的飞来咒只能飞来别人的枕头吗?!看着点路!!”他暴跳如雷地躲开一瓶横冲直撞的死蜘蛛。

接着,直到澄清的无色药水灌进水晶瓶,玛丽都被粗暴地禁止发言——一个干脆利落的锁舌封喉,让她只能任劳任怨听从指挥。当斯内普终于大发慈悲念了反咒,玛丽恶狠狠地长出一口气。显然,足够漫长的思考时间已经帮她完全理解了前因后果,她幸灾乐祸,又不能不含同情地说,“你从来没想过吗?”

当然不是。

他一直有种可怕的预感,就像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清楚地知道它就是事实。所以他忍不住反复验证,“詹姆·波特是个讨人厌的自大狂”,这是他和莉莉从一年级起就达成的共识。有时候,他也自以为是多思多虑、患得患失,有时候,他又几乎肯定地看到,它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现实。

不过,这统统和麦克唐纳无关,他可不想被看笑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玛丽也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多同情她自己。尽管早熟的心态和敏感的眼睛,让她及早通过捕捉信息,得到一种抽身而出的视野。但这种权力是虚幻的,无论怎么看,她才是这条食物链的底边。“好吧,随你怎么想,”她镇定地说,“反正我们总会看到的,斯内普。你不能光听她怎么说——啊,好消息,现在你也听不到了。”

多么坏心眼的提醒。斯内普的脸色是不必多想的颜料盘,青红交加,他宣泄似地挥舞魔杖,挥得飕飕作响,把工作台上的药材送回四面八方。在他背后,玛丽却无声地笑了。你不能光听她怎么说,更要看她怎么做。多么活生生的例证啊,难道她对斯内普说话,就很客气吗?

不,她还打算得寸进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的啊,斯内普——”她几步拦到身前,“这样吧,我去莉莉那儿替你说好话,你来教我缓和剂,怎么样?都说它是O.W.L.s的必考题。”她指了指他背后,那里放着她进门时掏出的坩埚和材料。他不耐烦的脚步顿住了,低声说,“没用的……”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她说,“如果我告诉她,你真诚悔过,洗心革面,决心替我伸张正义,惩罚埃弗里和穆尔塞伯,以示痛改前非。她会怎么看?”

斯内普的脸色陡然一变,“你不能这么做。”他切齿说。

“哦。”这就是她该得的奖赏。玛丽露出大获全胜的笑,“那我们还是谈谈缓和剂吧?”

在O.W.L.s前夕,这个诡异的夜晚后,西弗勒斯与玛丽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友谊关系,并一直持续到他们17岁的夏天。在礼堂第二天的午餐桌上,他们精妙的配合无疑大大扭紧了这种联系。她用魔法爆竹在格兰芬多长桌上制造的混乱,让埃弗里和穆尔塞伯直到毕业以后,还以为下毒事件是敌对学院的手笔——具体地说,就是波特和布莱克。尽管他一旦把她惹恼,玛丽就要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波特又在怎样追求莉莉。他们说话从不讲情面——因为没有这种东西——把互相伤害当作乐趣,平均十句就要各自冷静。不过,大体来说,在漫长而短暂的第六学年,他们是彼此惟一真正的伙伴。

就像那间被玛丽发现,又被她重新启用的废旧教室一样,他们暗度陈仓的友谊与他人毫无关系。几乎像从学校内外的紧张氛围里强行抽离,他们现在已经足够成熟,有意识、也有能力,不让各自所在的学院扰乱这层关系。并且,他们也已经成熟到足够领悟,生活就是一场巨大的掩耳盗铃。何必提起,又何须在意,命运安排给彼此的道路注定背向而行。

所以本产品的缩写是S/M蒽

来到了原作两处台词出场的回忆!这里的留白本身就很有趣,SS的狐朋狗友试图欺负玛丽,玛丽后来却还帮他传话,这个差歧是拉郎造谣的基点之一

本文采用了罗琳采访谈詹莉之“她真的讨厌他吗你是女人你懂的”,虽然十分毁人设,但从《斯内普最痛苦的记忆》来看,并不是毫无端倪。只能说罗琳确实写出了她想要的效果,至于效果本身很难评

这章并给玛丽回国没去看小哈打了补丁,虽然原作连卢平都不关心童年哈利所以不打也罢。不过玛丽对莉莉的复杂感情是我想要塑造的人物面向之一,同样是麻瓜出身的女巫,赫敏和莉莉在魔法世界的融合非常自然。这其实是不正常的(关于格兰杰夫妇的背景板问题也是老黄历)玛丽对魔法缺乏归属感,她唯一的锚点就是斯内普

所以本文还可以看到,就这个唯心主义魔法之true love can do everyth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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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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