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灯光被调暗了,服务员们唱着生日歌,推着小推车从厨房捧出一个生日蛋糕。那个点着蜡烛的蛋糕成为餐厅里唯一的光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来到了萨曼莎·莱斯特兰奇的桌子前。
查理·坎贝尔很有派头地点了一下头。他坚持在每个孩子生日的时候开车去二十公里外的意大利餐厅聚餐,尽管这家餐厅提供的晚餐服务和周边任何一家廉价餐厅一模一样。他说这个传统要到他们十六岁。
这传统在萨曼莎看来有点不接地气的滑稽,但是和她舅舅的风格却很契合。
坎贝尔先生今年四十岁出头,从事债券生意。他很瘦,神情一向严肃,说起话来带着一种长辈教训人的口吻,举止里也常透露出一种养尊处优的傲慢——不过萨曼莎很早就发现他的这种傲慢是努力做出来的。他总是竭力装出一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样子,但仍经常会流露出犹疑的目光。
“萨曼莎,刚开始的时候,我原本担心你会和我们不一样,”他含糊地停顿了一下,“你已经十一岁了,又长了一岁,这很好。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以后也要这样,做个品行端正、讨人喜欢的女孩。”
萨曼莎仰视着舅舅,一脸乖巧地听着。她了解他,他喜欢端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架子教训人,也喜欢看到别人顺从他的意志。萨曼莎一向擅长满足这种无害的要求。
“吹蜡烛吧。”坎贝尔先生终于说,“你可以许愿望,但是不要指望一吹蜡烛就会出现奇迹。你得自己努力。”
我希望明年的生日能换一个过法——萨曼莎闭上眼睛心不在焉地想——但是奇迹,自从五岁失去父母后,她就不再指望能发生什么奇迹。
她鼓足一口气吹向那圈明亮的小火苗。光立刻熄灭了,周围暗了下来,蛋糕上只剩下十一根细细的蜡烛伶仃立着。
“生日快乐!”有人善意地大声说,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从角落里传来。
黑暗又持续了一两分钟,大厅里的灯还没有开。在人群的小声嗡鸣和玻璃窗折射的霓虹彩灯的倒影里,萨曼莎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安。很快,餐厅经理出来道歉,说是电路故障。
“啊哈,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许了什么愿?”十六岁的表姐蕾妮莎小声嘀咕,“你刚刚看起来就像是在做黑弥撒的蒙特斯潘夫人(注1)。”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她父亲的不满,他向来厌恶那些有关巫术、迷信和民间传说的东西。
“闭嘴,蕾妮莎。”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嗓音,“你手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西非的笔友寄给我的。爸爸,你不会想知道这是什么的。”蕾妮莎晃了晃自己手上挂着的一串奇形怪状的宝石手链,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她扭头看向萨曼莎,“怪胎,我刚才有感应。如果你对我有坏心思,月相交替时分你就要小心了。”
萨曼莎无言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不准——”
“我逗她玩呢,”蕾妮莎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爸爸,你不会真的相信有巫术这种东西存在吧?”
坎贝尔先生的脸色铁青,厉声说道,“当然不可能,”他顿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萨曼莎,“萨米,你觉得呢?”
萨曼莎朝舅舅微微一笑,“舅舅,那些当然都是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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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小插曲的余波一直延续到了回家后。
蕾妮莎在客厅里练钢琴。当她练完一首歌停下来翻琴谱的时候,坎贝尔先生就要求她把那手链丢掉。蕾妮莎的回应是把《葬礼进行曲》足足弹了十遍。
“你是不是在偷懒?”坎贝尔先生终于不再追问她有关手链的问题,他狐疑地问,“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直在重复一首曲子?”
“当然没有,爸爸,我一共练习了三首曲子。”蕾妮莎敷衍地说,“特洛特,尤德小姐说你的耳朵辨音很准确,你听出来了吗?”
特洛特·坎贝尔今年十三岁,从外表看,父子俩完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性格脾性也惊人的相似。他是个实打实的音乐傻瓜,但是他从不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一点。
“你太吵了,让我没办法做数学题。”他不满地抱怨,“我和妈妈说过很多遍,你应该把钢琴放到阁楼去。”
蕾妮莎大笑,“该去阁楼的应该是你和你的傻瓜题——哦不,不行,高海拔会让你本来就蠢得出奇的脑袋更加缺氧。”
特洛特愤怒地拿起靠枕砸向她。他的双胞胎兄弟弗朗科在一边哈哈大笑。
查理·坎贝尔不耐烦地转了个身。“黛西,黛西——”他冲厨房里喊叫。
坎贝尔太太从厨房出来分开这对争吵的姐弟俩。
“好孩子,别和你弟弟吵架。”她端出两盘松饼,一盘塞给兄弟俩,另一盘放在茶几上,息事宁人地说,“蕾妮莎,我想听听格里格的《致春天》。为我弹一曲吧。”
她哀求地看着蕾妮莎,“听你爸爸的话,别闹了,把那链子摘掉。”
蕾妮莎最后还是把那个手链放在了钢琴上。但她没有再弹琴了,而是走到沙发边,紧挨着萨曼莎坐下。
萨曼莎正在拆礼物,她分心看了她一眼,发现蕾妮莎的脸色很差。
“我今晚可不打算招惹你。”她含蓄地提醒她,“屋子里位置很大。”
“是啊,比起控制狂和蠢货,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我宁愿挨着你。”蕾妮莎冷冷地说。
萨曼莎拆开一个盒子,把里面的毛绒熊和贺卡取出来,分别放到两边。
“哪一个是你送的?”她问。
“我什么都没送。”蕾妮莎直截了当地说。
“真让我伤心。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还送你了一支口红呢。”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俩对视了一眼。蕾妮莎翻了个白眼。
萨曼莎拿起一个信封。厚重的羊皮纸信封上用翡翠绿的墨水写了收信人地址,没有贴邮票。她感兴趣地把信封翻转过来,看见上面有一个复古蜡封和盾牌饰章,大写“H”字母的周围圈着狮子、鹰、獾和蛇,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不,并不是门铃。应该说门被砸响了——
屋子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门口。那声音很大,来势汹汹,很不合时宜。
从没有人会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敲响坎贝尔家的门。
坎贝尔家一直是这一片家道殷实的头面人物。据说坎贝尔家族的祖先中富有远见而善于投机者不在少数,他们和征服者威廉一起踏上了不列颠的土地,奠定了家族在上流社会中的名望。等到了十七世纪,凶猛的内战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老牌贵族们逐渐被驱逐出权力中枢。二十世纪的两次大战更加剧了家族和子弟的凋零。等到了坎贝尔先生这一代,这一家族已经气息奄奄。
但幸运的是,在坎贝尔先生把祖产挥霍一空之前,他收留了妹妹的遗孤。
这么一来,尽管家族的荣光已经随风而逝,姓氏、传承和权力再也无法给他带来昔日的显赫地位,他仍可以通过金钱来装点门楣,彰显自己不俗于普通人的审美和格调。
尽管他任意花钱的行为遭人非议,但正因如此,他颇为受人尊重。在他执意花了一大笔钱,把这栋不起眼的小房子翻修成一百年前的理查德森罗曼式风格的建筑后,大部分人在拜访坎贝尔家时都会尽可能地表现得风度翩翩。
门还在响,萨曼莎忍不住看向坎贝尔先生。
坎贝尔先生皱着眉,迷茫地环顾四周。下一秒,她就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她手里的信封。然后她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回房间去。快去!”他脸色煞白,“黛西,带着蕾娜上楼。”
萨曼莎最先反应过来,她拉着蕾妮莎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留下!”坎贝尔先生尖声道,“你——你——松开——”
萨曼莎从来没想过她舅舅的声音会这么刺耳,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发现鸡窝里孵出了一条毒蛇。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蕾妮莎飞快地冲向母亲,推着她往楼梯走。她迟疑地往下看了一眼,把冲出房间的兄弟俩又推回去。门锁咔嗒一声锁上了。
与此同时,三个古怪的、穿着长袍的人就暴力地闯入了坎贝尔家。
一见到那群人,坎贝尔先生就像被电击中了一样,差点跳起来。虽然他极力维持平静,但他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我们来自魔法部。莱斯特兰奇夫妇伏法之后,他们的独生女却下落不明。直到今天早上霍格沃兹往这里寄来了录取信,我们才知道她在这里。”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短发女人,她的语气严厉,非常盛气凌人。
“生一个女儿——真难想象莱斯特兰奇那种暴虐残忍的人也会成为父亲。哼,得亏他死得早——”
她说话的同时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萨曼莎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和轻蔑。另外两个人也在打量着她。
萨曼莎警觉地往窗边靠了靠。
“什么?”坎贝尔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一定搞错了……”
“艾维拉·坎贝尔,你的妹妹。她把这孩子委托给了你。”
第二个进来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看起来很恐怖。任何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意识到,他要么是罪大恶极的亡命徒,要么就是世界上最英勇无畏的战士。
他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伤痕累累,嘴巴像一个歪斜的大口子,鼻子应该隆起的地方却不见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那只蓝眼睛又大又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睛。
“这孩子孤身一人,很可怜,”坎贝尔先生擦着汗,嘟哝着说,“收养她是亲戚的责任——”
“行了。”男人盯着坎贝尔先生,“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只蓝眼睛上下左右转来转去,然后眼珠一翻,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大白眼球。
这非自然的一幕好像刺激到了查理·坎贝尔,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在艾维拉和那个男人结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来往了!她本来应该按照父亲的意愿嫁给一个体面人,但她私奔了。这是坎贝尔家族的耻辱!”他大吼,“既然她死的时候姓莱斯特兰奇,那么在她死后这么多年,你也不应该来找我们家的麻烦!坎贝尔家族已经和魔法界没有任何关系了……”
“得了,得了。你把这些话留着给陪审团说吧。”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她用一根小棍子对着他。
“我完全不知情。这些年她的女儿一直都是正常的,我以为我们已经摆脱了那些古老的、黑暗的诅咒。直到今天早上,她的怪胎女儿也收到了那封信……”查理·坎贝尔解释。
“你觉得魔法是诅咒?”女人鄙夷地说,“相比你的妹妹,你才是那个怪胎。如果老坎贝尔先生看到自己的哑炮儿子和麻瓜混在一起……”
坎贝尔先生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有那么一瞬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和气点,辛西娅,”一直没出声的第三个人打断了这场争执。他是一个高大、黑皮肤的光头男人。
“我们是来调查莱斯特兰奇的事情的,只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就好了。”
他走上前,对坎贝尔先生和气地笑了笑,“虽然你离开魔法界很久了,但我想你一定听说过那个人,也知道那场战争的残酷和恐怖后果。”
坎贝尔先生的脸色煞白,他迟疑地看向男人。
“我不会魔法,也从没有和黑魔法打过交道。我和我的家人都是无辜的。你们没有理由把我送去阿兹卡班——”
“当然。我们知道你是无辜的。”光头男人微笑着鼓励他,“如果我们都不对彼此撒谎,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十八岁就离开家了。之后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六年前节礼日晚上,她找上门来,告诉我说自己和一个男人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但是她快死了。如果我愿意收养他们的孩子,她每年愿意支付我们十万英镑。我就把这孩子留下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嗫嚅着问道:“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她确实是死了吗?”
“是的。她去了阿兹卡班。她的神志大概不太清楚了,以为自己的丈夫被关在里面……她试图闯进去救他。守卫和摄魂怪发现了她。一个月后,她死了。”光头男人淡淡地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注1:蒙特斯潘夫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最著名的情妇之一,在法国宫廷有极强的影响力,一度被称为“法国真正的王后”。后来被指控毒杀路易十四的新欢方当诗夫人,以及召唤魔鬼迷惑了国王。老年隐居在修道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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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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