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到的是詹姆。他对曾在墓地和禁林中与儿子重逢的事毫无印象,只感觉到距自己被伏地魔杀死在门厅里已经时隔多年。哈利想也许这意味着那时支持他的终究是几个幻影,但他们此刻就在他面前,所以他并不失望。
莉莉、西里斯和卢平也不记得墓地或复活石的事,而在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这点上,所有其他人都一样。尽管这里有近一半人其实死去并没有那么久。
“你呢,哈利?”塞德里克问,“你也感觉过了很久吗?”
“我不知道。”哈利如实回答,对他们讲述了在外面一个很像国王十字火车站的地方遇到邓不利多的事,但没多说同校长交谈的内容。从在站台上睁开双眼起,他几乎没有过任何类似时间流逝的感觉。
“你遇到邓不利多了?酷!”弗雷德说,“我可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我不能肯定那真的是邓不利多。”哈利说,“至少,他肯定和你们都不一样。他的鼻子和手臂都复原了。”
有至少一半人悄悄瞥向穆迪,不必知道他年轻时长什么样,也能断定他不是生来就那副尊容。
老傲罗魔眼一翻:“还有谁来之前遇到了什么人,又忘了说的?”
“这我可数不清不准。”弗雷德一本正经地掰手指,“人来人往的嘛,不过我肯定遇到了珀西,我俩一块打倒了辛克尼斯,他甚至还拿自己的工作开了个玩笑——”
“我是说死后!”穆迪吼道,除斯内普外,其他人都不同程度地笑了笑。
“我之前说我喜欢这小子,现在纠正一下。”詹姆说,“我超喜欢这小子。”
“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拿到了活点地图。”卢平补充道,“从费尔奇那儿偷来的,我执教那年,他们慷慨地把它送给了哈利。”
詹姆眼睛一亮,不等他开口,西里斯抢先道:“快求婚吧叉子,我不介意顶替你照顾莉莉和哈利。”
“哦,大脚板,你真贴心。”莉莉甜甜地说。
“少废话。”穆迪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场互动,“还有没有人在死后见到谁了?”
“可怜的老疯眼。”唐克斯小声说,“讨厌爱情和幸福。”
哈利实在很难忍住不笑,直到所有人都开始盯着自己看,他才擦擦眼睛,试图说点什么。但止住泪水比他想象中更难,最终他不得不背过身去,努力深呼吸。
“你把我儿子弄哭了。”詹姆小声说。
“是你弄哭的。”西里斯反击。
莉莉拥住儿子的肩膀,但哈利发现这平静下来并没有太大帮助,他感觉破碎不堪,而母亲的每次触碰都摧枯拉朽地毁掉他重塑自己的努力。刚才他还觉得死亡是一件不错的事,但莉莉波特在他身边,如此年轻而美丽,永远没有机会老去。
一时间没人说话,原本在场的人们说有笑、轻松愉悦,现在相同的阴影似乎降临到每个人头上。哈利拼命想挽回局面,但那些片段越来越多:再也没有把脑袋从火焰里伸出来的西里斯,再也没有互相接话的乔治和弗雷德,再也没有对每个人炫耀泰迪照片的卢平……
“你还想哭到什么时候?”斯内普冷冷地说,“你可没有无限的时间,波特。”
“难道他还有魔药课作业要交吗,教授?”弗雷德讽刺道,“抱歉,我弄错了——校长?”
“波特的情况和在场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斯内普用哈利熟悉的那种腔调说,“如果至今你还没意识到这点,我深深为你所受的七年魔法教育感到羞愧,韦斯莱先生。哦,我忘了,你连毕业资格都没拿到。”
“喂,你真要一直管我和哈利都叫‘波特’吗?”詹姆突然说,“还有,以防你没注意到,莉莉也是个波特。”
“万分感谢。”斯内普语中的憎恨简直可以蹿出来咬詹姆一口,“和你不同,我的眼睛毫无问题,波特。”
“完事了吗,菜鸟们?”穆迪不耐烦地把木腿在地上顿了顿,“还是我得先睡一觉,等你们吵吵清楚?”
哈利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斯内普,平稳自己的声线。不知怎的,面对斯内普要容易些,前教授对他的态度与生前毫无变化,既苛刻,又鄙夷。他熟悉这个,与那阴沉的男人对抗。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为什么说我与其他人不一样?”
斯内普瘪了瘪嘴,不屑回答,使哈利感到自己问了个十足低能的问题。卢平解答了他的疑问。
“你没有多少时间感,像是所有的经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们其他人不论是否记得事发经过,都不对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感到惊讶,你则不同。”
“你进门的时候都快晕倒了。”弗雷德补充道。
“还有,你遇到了邓不利多,与他交谈。”卢平继续道,“我也没有在被多洛霍夫击中后,见到过其他任何人的印象。”
其他人陆续肯定了这个说法,他们最后的记忆都是已知的死亡场景。
“哈利还活着。”莉莉肯定地说。
“既然是这样,留给波特的时间就不多了。”哈利原以为斯内普不打算开口呢,“他必须尽快回去,除非你们想看到凤凰社因为救世之星赖在妈妈怀里不肯走输掉战争。”
有几个人抽了口气,连哈利都不禁生出一股痛揍斯内普的冲动。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斯内普或许对他有了点不情不愿的抱歉和尊重,但显然,前教授仍把他当成一个冲动、愚蠢的小毛娃。不论斯内普为凤凰社或者为他做过什么,看待他的方式都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又是怎么死的,鼻涕精?”西里斯语气很冲地说,“作为伏地魔的宠儿,你应该非常安全才对啊。是因为假装帮伏地魔打仗时不小心冲得太前,还是在哪个环节露馅了?”
斯内普根本不屑回答,看起来此前忙于指责斯内普杀了邓不利多的时候,也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
“伏地魔用纳吉尼杀了他,在尖叫棚屋。”哈利答道,无视斯内普凶恶的瞪视,“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伏地魔杀死他是为了得到一件东西——说来话长。我当时……藏在旁边,伏地魔没有发现,他走后我出去见了斯内普,他把记忆给了我,这是邓不利多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哈利的声音变小了一点,他几乎有点羞愧,尽管明知自己不可能从伏地魔手里救下斯内普。但能力上的考虑从没阻止过他站到伏地魔面前,不是吗?赫敏没有现身是出于理智,但他是因为目睹邓不利多摔下塔楼的场景后,心底里那个叫嚣着要杀死斯内普的角落始终不曾安静。赫敏曾批评过他太喜欢救人,但他也会想某人不值得舍命相救……而且他会想错。
莉莉捂住了嘴,她看向斯内普,后者坚决地避开她的视线。
“为什么?”唐克斯则问,“我一开始就想问,斯内普给你记忆做什么?而且既然他死在前,怎么能断定你是什么时候——不管你死没死?”
哈利下意识地看向斯内普,但指望斯内普给他参考,还不如指望那张大木头桌子。
“说来话长。”他只得说。
赴死之时,哈利在禁林里转动复活石,希望从亲人们那里得到一点支持。然而实实在在面对这些人,他却没法把这件事说出口了。
“我儿子和斯内普之间有默契,太诡异了。”詹姆评价道。
“我到的时候,你爸爸妈妈都在这。”塞德里克解围道,然后他脸红了。西里斯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可怜的孩子进门的时候,詹姆和莉莉正在亲热。”他说,“要是他再来晚点儿,啊哟,我可就不愿碰那张桌子了。”
“不许夸张,西里斯。”莉莉嗔怪道。
“我十几年没吻过我老婆了,而且上次见到她还是生离死别。”詹姆辩解道,“你指望我怎么做啊?”
现在哈利的感伤完全成为过去式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他脚趾抓地的尴尬。他不但忽然间要直面自己父母的亲热(一个他从未想过会需要应付的事实),还得极力避免去看斯内普,更不必说唐克斯正深情地注视着卢平、仿佛马上就要也亲起来。而卢平主动靠过去吻妻子的面颊的时候,连唐克斯都吃惊地睁圆了眼,西里斯唯恐天下不乱地吹了声口哨。
“早该这么做的。”狼人微笑道。
穆迪的假眼咕噜翻到了脑后,看来已经放弃干涉了。
“干脆等所有人都下来了,直接开个死人茶话会。”他忿忿地咕哝。
“如果……如果我能回去的话,我会回去的。”哈利大声说,其他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斯内普除外),“我向邓不利多保证过要回去,为了能让伏地魔永远完蛋。也许我能做到。”
“你当然能做到了。”弗雷德说。
“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确保你能回去,波特。”穆迪说。
“你当然得回去。”詹姆说,仿佛并不十分理解为什么要就此特地作出宣言。
“但你不必为了这个回去。”莉莉轻声说,“你要为了你自己,为了好好活着,享受你的将来。你不是为了对抗谁出生的,你的父母只希望你健康快乐,记住这个,哈利。”
“听你妈的。”詹姆说。
哈利点点头,盯着地面砖石的纹路。不仅是詹姆,这些人都不真正明白……他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或许有选择的人,没准就像斯内普一样,他们都在心底里认为哈利是个懦夫,沉溺久违的亲情,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真正见过这些人活生生地聚在一块的样子之后,那甚至更残酷了。
“我们为什么不坐下说呢?”卢平提议道,“这儿有张桌子,而且正好十把椅子,我想是这屋子的设计者为我们安排的。既然出去的事暂时没什么进展,我们不妨先坐下试试。”
没人提什么异议,穆迪疑神疑鬼地检查了几遍,宣布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时弗雷德已经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了,被恼火地瞪了一眼。
莉莉拉着哈利在相邻的两个位置坐下,哈利看了父亲一眼,詹姆笑着在他左侧就座,西里斯便坐到詹姆和弗雷德之间。塞德里克犹豫了一下,坐在弗雷德左侧,看起来他俩的关系比还在各自院队内竞争时好多了。卢平选择的座位与莉莉相隔一张椅子,这时斯内普快步上前,坐在了卢平右手边的位置,哈利想是因为除此之外,空座便只剩下莉莉右手边的和几乎能直接面对莉莉的两个了。卢平惊讶地看了斯内普一眼,唐克斯撇撇嘴,坐到卢平与莉莉之间,穆迪则在最后一个位置落座。
这时仿佛有人在圆桌正中画了一个圈,那块木板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穆迪立刻翻到桌下去看究竟,这么做的还不止他一人,哈利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碰上了好几道目光,一时尴尬。等他脑袋回到桌面上,一团白光渐渐消散,桌面沉下去的位置出现了一本书。
弗雷德念出标题。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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