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次旋转
“所以说,为什么我一定要跳女步?”
“显而易见,因为你比我矮——一个头。”
“……”
“而且,舞会时和我搭档的总该是个女伴。”
“……”
不知道是午后的夏风吹得太醺人,还是头顶摇曳的树影晃着眼睛,哈利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便被西弗勒斯拉进了怀里。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开始跳舞了,这显然没什么前奏,同哈利口袋里的那几罐糖果一样,一股脑地被塞进今天的日程里,这让哈利觉得有一点奇怪。
但,好像也不太坏。
他的右手被西弗勒斯紧紧握着,胳膊微微绷直,就像一只正在抽条的树,枝条柔韧地向远处伸展。西弗勒斯的右手正圈着他的腰,两个人虚虚贴合,哈利能闻见西弗勒斯衣服上柔顺剂残留的味道,与自己常用的那款不一样。
虽然哈利也常常扑进西弗勒斯怀里,但此时的姿势让他前所未有地尴尬起来,他无处安放的左手僵硬地举着,被西弗勒斯拉了下来。
“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这蠢孩子。”西弗勒斯低下头轻声说着。
他们离得很近,西弗勒斯带着他走了一步,哈利躲闪不及,鼻尖撞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
“哦!”哈利懊恼地低呼,“我觉得我的腿不是我的腿了。”
“很简单,我往前走,你就往后退,我往后退时你就向前来。”西弗勒斯说。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往前走,什么时候又往后退?”
哈利抬起头,正试图给西弗勒斯一个瞪视,却恰好和西弗勒斯的视线撞在一起,后者看了他一会儿,直至绿色的眼睛移开了,西弗勒斯才缓慢地开口:“嗯……随便吧。”
哈利指责道:“你其实也不会跳啊——!”
他小声惊呼,因为西弗勒斯带着他又走了两步,哈利觉得自己像是超市的购物袋,完全是被西弗勒斯拎着走的。
一片混乱间,哈利踩了西弗勒斯好几脚,虽然后者似乎毫不在意,但哈利依旧脸颊通红:“见鬼,我、我完全不会跳。”
西弗勒斯停了下来,揽着哈利腰的手离开了。
“或许来点音乐会让你放松一点。”
这么说着,他挥了挥魔杖,哈利看见周围的植物动了起来,远处那些比他还高的野草扭动着身子,其中几簇互相卷曲着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扭成一个“C”的样子,紧接着又有几根长长的草飘过去停在上下两个弯弧之间,组成一把像模像样的竖琴。
同时出现的还有花朵变的圆号、树叶卷成的竖笛、石头垒成的嚓和鼓,嫩枝做弦的小提琴……
他们簇拥着哈利和西弗勒斯,一时之间,哈利甚至觉得自己正处在爱丽丝的茶话会上。
“哇……!”他惊呼。
西弗勒斯的神情庄重而严肃,他挺直腰板,举起右手,像个乐队指挥那样挥动着魔杖,而“乐器”们便跟着“指挥棒”轻轻晃动,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支配着,演奏出一些杂乱无章的噪音,像是完全不会乐器的新手被一股脑丢上了合奏舞台。
西弗勒斯皱了下眉毛,看起来相当不满意,他又狠狠抖了抖手腕,植物们奏出一个长音,接着像是渐渐找到了调子,合奏逐渐圆润,它们在西弗勒斯的指挥下慢悠悠地演奏出一首轻柔的曲子。
“好了,跟着节奏来吧。”西弗勒斯收起魔杖,重新圈住哈利的腰。
“真有趣。”哈利盯着身边各式各样的植物乐器,他抬起左手碰了碰最近的那架“小提琴”,刚抽条的嫩枝们害羞地卷了起来,躲闪着哈利的手指。
小提琴声停了,绷着长长野草的树枝“琴弓”看起来生气极了,它飘起来抽打着哈利的胳膊,后者不得不把手收了回来。
哈利咯咯笑着,被西弗勒斯的手臂带着在乐器间转着圈,他坏心眼地拨弄着那些绿叶和嫩枝,本来悠扬的乐曲声被搅得七零八落,乐器们怒气冲冲地昂扬着表达不满。
“你是三岁小孩吗?”西弗勒斯嫌弃道。
哈利笑着:“即使已经见过很多神奇的魔法,看到的时候依旧觉得它们非常奇妙。”
西弗勒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那么现在你会跳舞了吧?”他在哈利耳边问。
“唔。”西弗勒斯的吐息吹得他有点痒,哈利用肩膀蹭了蹭耳朵,发现在西弗勒斯带着他逗弄那些植物的时候,他好像没再踩着对方的脚了。
“刚刚根本不是跳舞。”哈利严正声明,“你只是带着我转圈儿。”
西弗勒斯笑了一声,淡淡说道:“最开始这种身体紧贴四肢纠缠的舞蹈被传入英国的时候,人们说它是轻浮的下/流舞种,理应仅存于妓/院或者适于偷/情的暗巷里,因为它只是便于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在旋转腾挪间用身体或眼神暗送秋波,毫无内涵可言。”
哈利的脸颊腾地红了,西弗勒斯握着他的手掌,圈着他的胳膊好像都烧了起来,即使西弗勒斯的手指并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看着他,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西弗勒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向他扑来,哈利慌忙向后退一步,以避免自己被西弗勒斯踩到脚。
“就像这样……你进我退,你追我赶,而跳舞最开始只是用来狩猎目标的借口。”
“人们天生就会跳舞,这是本能。”
哈利抬起头瞪着西弗勒斯,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不满道:“所以说,你和我练习,只是想学着在毕业舞会上和女生**?”
哈利知道,事到如今西弗勒斯应该已经没在肖想他的妈妈了。
西弗勒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们又转了一个圈儿,植物乐队奏的曲子将将告一段落,比起真正的,由铁、铜,或木头构成的乐器,西弗勒斯变出的这些显然简陋了一些,因此它奏出的曲子并不是那么敦实醇厚,而是更显得飘逸且轻灵的,当这种飘忽稍安时,乐曲声似乎更加轻且远了,有蝉声和树叶沙沙的轻响重新充入耳朵,像是伴奏,也像是歌声。
他们挨得依旧那样近,哈利没有抬头,视线里就只有一颗扣子,缀在西弗勒斯的衬衫上。
又或许,他只是想和我**。哈利理直气壮地想。
——可是,为什么呢?
“扎比尼。”哈利脱口而出。
“什么?”
“斯莱特林的扎比尼,他——他在情人节的时候收到一封情书。”
“然后?”
“一个男生的情书。”哈利说,“马尔福并不觉得奇怪,赫敏也不。罗恩说——”
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了,植物们都静悄悄的,又好像是哈利不再能听见其他的声音,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西弗勒斯很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西弗勒斯的声音打破平静:“他说什么?”
“他说……也许马尔福早就知道扎比尼喜欢男生,他说他是——”哈利戛然而止。
西弗勒斯没有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在西弗勒斯让植物们奏出曲子的时候,亦或是他邀请自己跳舞的时候,这种变化已经悄然开始。
不,这不是跳舞,哈利想,就像他自己也不是想说扎比尼一样。
哈利觉得西弗勒斯懂他的意思了,就像他已经知道西弗勒斯打得是什么主意一样。
但这个人从来不会直接说清楚,西弗勒斯斯内普就是这么恶劣的人。
“哦。”
半晌,西弗勒斯这么答,声音中带着笑意,像是故作不知一样转移话题:“没人给你送‘信’?救世主不该很受欢迎吗?”
“没有!”哈利抬头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回答。
“真可怜。”西弗勒斯毫无诚意地说。
他们在草地上腾挪,哈利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他本来僵硬的四肢放松下来,脊背温驯地贴合在西弗勒斯的臂弯里,现在只要西弗勒斯随便倾一倾身子或动动手臂,哈利就知道他该往哪儿踏。
可是哈利依旧不觉得他们是在跳舞,即使是在悦耳的伴奏声中,即使他们动作也确实像在跳交谊舞。
哈利想起赫敏曾说过的话,她说一个人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都是天生的,当他遇到喜欢的人——哈利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和罗恩赫敏那种好朋友的感觉不太一样,就在这亲密无间的舞蹈中,哈利觉得西弗勒斯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太一样。他想一直和西弗勒斯在一起,亦或者,把这场舞一直跳下去。
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或者说,至少在这场形式和意义都畸形的舞蹈里,哈利是喜欢他的。
哈利抬起头,而西弗勒斯正好垂首看向他,不同于斯内普的空洞,这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饱含着什么,就跟哈利胸口膨胀的东西一样呼之欲出。
有那么一瞬间,哈利简直觉得西弗勒斯将要说出什么了——可是没有,西弗勒斯只是沉默、一直沉默,而他眼睛里那种热烈又疯狂的东西就隔着一层透明的膜与哈利对视,像是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翻卷着一场狂风骤雨,而他们都困在那里。
在渐弱的曲子声中,西弗勒斯与哈利停止旋转,植物们奏出最后一个长音,软趴趴地倒下了。
他们微微拉开了点距离,西弗勒斯垂首看着哈利,好像在等着他说什么,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明明是他先拉着我跳舞——哈利有些气愤,于是他决定闭口不言。
半晌,西弗勒斯率先动了一下,他松开哈利的腰,屈膝倾身做了一个谢幕的动作,接着将两人还交握的手掌拉到身前,低头在哈利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哈利嘟囔着抽回手:“这个也要练习吗?”
西弗勒斯不答话。
“你还想玩什么吗?”他问,声音中有种不易察觉的迟疑。
“唔。”哈利想了想,“没有什么,那就还给我说说霍格莫德吧!”
接着,他们之间汹涌的什么东西渐渐停下了——不,是冻结了,西弗勒斯平静下来,他眼睛里的暴风雨也消隐难觅,此时哈利知道,西弗勒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两人回到秋千上坐着,似乎各自都有些僵硬,西弗勒斯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徐徐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也很沉,像秋夜的雨,或海底的冰,在某几个瞬间像极了斯内普。
他们就这样呆到了黄昏,夕阳像瓣橘子挂在天边的地平线。
“走吧哈利。”西弗勒斯率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对哈利说,“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哈利不想走,他只能与西弗勒斯相处最后这几小时,他知道他不能夜不归宿,不然魔法部就要发疯了,而明年——明年,真不知道西弗勒斯会是什么时候。
“再过一会儿吧西弗,就一会儿?”
“不,你得走了。”西弗勒斯走到树洞边看着他,眼睛重新变得黑洞洞的。
他轻声说:“是要我把你丢下去吗?”
哈利扁了扁嘴,也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他蹭到树洞边,在西弗勒斯忍不住伸手推他之前跳了下去。
西弗勒斯在树洞旁蹲了下来,就像每次见面的开始,他将哈利拉出洞口一样,但这次西弗勒斯没有伸手,只是静静看着。黄昏的日光从西弗勒斯背后泼洒过来,他沐浴在一片像老旧电影一样的昏沉暮色里,看起来与哈利非常遥远。
哈利爬上洞口,停在西弗勒斯面前,两人似乎离着一只手掌那么近,可哈利知道,当他向上攀爬的时候,只会消失在西弗勒斯面前。
“等一下。”西弗勒斯叫住他,“你头上有片叶子。”
西弗勒斯这么说着,伸手从哈利头发上摘下一片绿叶,随手丢进树洞里。
“哦,谢谢。”
那片叶子在哈利背后变成一卷羊皮纸,它轻轻落在洞底,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哈利没有往后看。
“那么,再见?”哈利说。
西弗勒斯将两只手肘搁在双膝上,凝视着他:“嗯,再见。”
哈利用力蹬了一下洞壁,像小美人鱼的泡沫那样消失在西弗勒斯敞开的怀抱里。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西弗勒斯维持着那个动作停了一会儿,重复道:“再见,哈利。”
西弗勒斯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家的,亦不太清楚这一夜是怎样过去的。当黎明的曙光冲破地平线刺入他的视网膜时,西弗勒斯才发现自己在卧室窗前坐了一夜。
他干涩的眼睛眨了一下,接着,他下意识般把目光转向床正对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份日历和一只钟。
八月份还没被划去几天,在属于每一日的小格里,手写着一些不明所以的单词,比如“甜点”“魁地奇”“高布石”……
而在八月三十一号的格子里,写着“舞”。
一股怒火从西弗勒斯的心底升腾而起,他把日历扯下来撕成了碎片,丢进门口的垃圾堆里。紧接着,他把钟也拆了下来,给了它同样的待遇。
哈利波特——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西弗勒斯怒气冲冲地回到房子里,他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踱了几圈,最后倒在地板上,用胳膊压住眼睛。
终于结束了。
以后他再也不需要盯着日历,亦不用需要数着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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