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逼仄的木屋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难道多死几次就不是死亡了吗？

伏地魔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诚然，即便现时处于劣势，可作为上一次的完全胜利者，哈利很有资格说这话。人的灵魂是极其宝贵的，哪怕只是一点损失也不能忍受。在这方面，他俩其实可以轻易地达成一致意见。

至于不同的地方……

他愿意制造魂器，其实已经默认了它们将要分担被杀死的风险。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魂器多一些更好，譬如七这个数字就很不错。

但他从来没考虑过魂器死亡之后的事。当然，他一直在确保他的魂器不能都被杀——这样他自己的生命安全就失去了保证——可无论是不情愿还是刻意忽略，他真的从未设想过，如果魂器被杀，那里头的灵魂碎片具体会如何。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灵魂碎片会死，会被困在一片只有自己、且无法被其他任何人察觉的虚无里；这个“其他任何人”，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其他灵魂碎片。

这就是你所想要的长生吗？

在真正死去之前，伏地魔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在真正死过之后，他就不那么确定了。如果通过魂器无法实现真正的永生，如果制造多个魂器只是得到多次死亡……

不，那只是因为上次我失败了！

伏地魔狂乱地想。哈利只是运气好，阴差阳错地成了老魔杖的主人；如果不是这样，在禁林对峙时他就不会因为哈利身上魂片的死亡而晕倒，死的人就会是哈利……

事情真的会这样发展吗？

还是说，就算他换成自己的紫杉木魔杖，射向哈利的死咒也会因为他俩流着同样的血而失效？

伏地魔怀疑，即便是邓布利多也不能确定结果，不然不会做好要哈利赴死的最坏打算。然而，邓布利多和哈利可以为这种不确定性豁出性命，他却不能，因为那正是他竭力试图保护的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虽然伏地魔极力控制自己，但他还是产生了一些被他自己认定为软弱的情绪，像是懊丧，像是颓然。

日记本，戒指，挂坠盒，金杯，冠冕……

他们都是不同时期的他的一部分；他们也都死了。或许，就在此时此刻，他们正聚集在附近，依旧对自己的死亡耿耿于怀；又或者，他们确实带来了一些他不知道的新消息，然而隔着生死天堑，他们无法提醒他，只能干看着他对眼前的困境无可奈何……

重来一遍，伏地魔确信自己做得比之前更好，起码保住了纳吉尼和哈利两个魂器。但他并不能像他自己之前宣称的那样，真的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上次他死成了虚无，难道不算是一种结束吗？

但他却在午夜到来时回溯到从前，没有任何原因或提示……

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这种时光回溯？午夜，死亡，亦或者什么别的？目前来看回溯的只有他，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人？它只出现一次，还是会在今日午夜时卷土重来？

被诸多没有答案的问题困扰着，伏地魔彻底坐不下去了。他还是得再想想办法……或许研究下神秘事务司里保存的东西是个好主意……

哈利也想不到，他提出的问题竟然会像理不清的毛线团似的，在伏地魔脑海里越滚越大。

一开始，他在急促地呼吸，同时瞪着伏地魔；他也看见伏地魔想要张嘴，必定要反驳他了；但对方随即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他还在旁边。

……真的假的？这木头房子已经小成这样了，他还能被彻底无视？

“等等！”在伏地魔霍然起身的时候，哈利也忍不下去了。“你又要去干嘛？”

可伏地魔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我叫你等等！”哈利飞快地提高声量，“我想去厕所！”

这下，伏地魔无声念咒的动作总算停了停。“这地方没厕所。”

哈利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这地方配套条件不佳，但黑魔头这是跟他装傻吧？“我都要被你捆瘫痪了，手脚毫无知觉……”他略略放软语气，试图说动对方，“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绑着我。”

伏地魔垂下眼，猩红的视线从那一圈圈严实的绳索上滑过。“厕所？”他语调微微扬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你一会儿是不是还打算跟我说你饿了、要吃东西？”

闻言，哈利浑身一僵，他不能否认他确实想过这个借口。“我……”他卡住片刻，很快又恢复了理直气壮，“我是个大活人，需要吃喝拉撒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作为你的魂器，我连这点基本待遇都没有？”

老实说，即便苛刻如伏地魔，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促使他死死绑着哈利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就是男孩太擅长钻他的空子了。似乎不管他做什么，碰上哈利总是会出纰漏——

先是血液，接着孪生魔杖，最后老魔杖……

当然，还有最早的、失败的谋杀，他身上一切悲剧的起源……

“你这是害怕了？”哈利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再次响起，里头明显是挑衅，“怕你一放开我、我就逃跑？还是说，你没信心能在正面对抗中赢过我？”

“……‘逃跑’？”伏地魔突然冷笑起来，“你最好是有这种打算。”随后，他摸出魔杖，极不耐烦地一挥。“半径三十英尺，事情自己解决。”

哈利只感到全身一松，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歪到地板上——在手脚毫无知觉方面，他并没撒谎。等到血液稍稍流通之后，他勉力撑着针刺般麻木的手掌坐起，发现它们已经变得紫红肿胀，双腿估计也差不多。

伏地魔早就走了，木屋里只剩他一个。哈利试着扯了扯右脚上的一圈绳索——另一端仍旧牢牢地栓在床脚——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假使一切顺利，伏地魔应该早就对他发射了死咒；无论他能不能侥幸存活，他身上伏地魔的灵魂碎片都应该被杀死……

没了他的阻碍，其他人就可以试着杀死纳吉尼，接着是伏地魔本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事情尴尬地卡在他俩过于紧密的灵魂与血液联系之间，成了不上不下的僵局……

哈利又重重叹了口气。随着晃动的身体，脖上挂着的皮袋子轻微地在胸前敲击。他忽而回过神，从里头把那个金色飞贼倒了出来。

“我要死了。”他的唇贴着温热的金属表面轻声道。

飞贼自动裂开了，有块黑色石头落到他掌心。它中间多了条锯齿状的裂缝，不过代表隐形衣和石头的三角和圆形依旧清晰。

哈利定定地凝视它。他知道它是复活石，也知道复活石应该怎么使用；可问题在于，他要怎么做，才能照邓布利多的安排那样去死呢？伏地魔显然不打算动手，难道他能自己把自己杀了？

如果这办法真的有效，哈利会去做的。但他的理智在提醒他，如果自戕能解决问题，邓布利多就不会绕那么个大弯子，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计划进去。

就在今天，他本应该去死，他本应该加入死者之中；然而，他在可预期的时间内都不会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之前为消灭伏地魔而死的人们呢？

哈利又把复活石和飞贼重新装了起来，系上袋口。四肢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他扶着墙和木板床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向大门。

外头已经大亮了。虽然茂密的森林挡走了大部分光线，但林间摇曳的明亮光斑像是蝴蝶在蹁跹舞动。林子翠绿幽深，密匝匝的枝丫交错混杂，一眼望不到头；空气也很清新，带着泠泠的水意。

哈利忍不住深呼吸，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

活着很不错，一切都很美好；他也不是真的不怕死。他只是没法看着别人在他跟前赴死，而他却好端端地活着……那太可耻了……他无法坐视不管，他无法背负良心的谴责……

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呢？

尝试传信给赫敏和罗恩，让他们找个能同时杀死他与伏地魔的人？

——这事的难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就算真的能找到，又要等多久呢？

那么，想点办法激怒伏地魔，好让他赶快射出死咒？

——确实，黑魔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激怒对方完全可行；但那可是个为了长生能做七个魂器的家伙，就算他气疯了，也不会对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下手吧？

哈利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以上两种办法都不太可能实现。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一种他其实最想要、但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办法……

**

再一次，伏地魔一无所获。

他没猜错，神秘事务司里确实保存着许多有关时间回溯的记录。毕竟后悔什么的是人之常情，想要一切重新开始的巫师着实不少。但相应的，除去限制几小时、还全数被打碎了的时间转换器之外，成功回到过去而不引发重大事故的例子根本不存在。

时间仍是个不可控的变量；和死亡一样，无法为人所操纵……

起码不是陷入了他认识的谁的诡计，伏地魔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而且，因为时间有限，他只是大致翻了翻资料；如果今夜能顺利渡过，那他还能再……

一丛篝火跃入眼帘，伏地魔的思维突然卡住了。

……等等，一丛篝火？

木屋还是那个木屋；与早晨他离开时相比，区别只是现在沉入了夜幕。但有人在屋外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用枯枝落叶拢出火堆，上面还架着什么在烤，满鼻子都是油脂溢出的香气。

……他以为他把哈利禁锢在这里，不是请对方来享受野餐的？

伏地魔简直匪夷所思，迟疑地从空中飞了下来。

哈利正忙着给兔子翻面，听到动静，头也不抬一下。“你总算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啊？

伏地魔再一次被震惊了。这招呼很家常，但救世主为什么会问黑魔王吃了没？时间线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再次重启了吗？

兔子：为我花生！！！[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概率的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