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婚礼在一月十三号,但绝不是那天早上早点儿起床就行了那么简单,涉及到许多复杂的安排。
之前那会儿婚期选得还相当不容易呢,最开始我想定在七号,正好一月七号是俄罗斯的圣诞节,这天铁定休息可以好好庆祝,多好啊!
“你就是图省事挑个好记的日子。”第一时间就被罗戳破了我的真实目的。
顺便一提,我们领证那天的日子也很好记,五月八号,德国签署无条件投降书那天,转天九号就是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纪念日,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历史的投射、宏观与微观的激烈碰撞了。
扯远了——总之,我的方案被否掉了,罗还拒绝了一月八号和十八号,他说那两个数不吉利,然后反手就掏出一个十三号。
啊?啊?!
八和十八不吉利,十三就吉利吗?就算你是无神论者也麻烦你看看整个文化氛围别当那个ky的人啊!
没什么用,大家或委婉或恳切地规劝过他,我妈甚至非常直白地说“不吉利换一个”给罗造成了一万点伤害,罗还是坚持要选这个日子,他说“13”这个数字对他有特殊的意义,说他许多人生大事都和这个数字有关。
我想说那你不也是挑了个好记的日子吗?
但是我很体贴地没说,还反过来规劝我妈让让他吧谁叫他那么漂亮呢任性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对吧——
我可太体贴了。
婚期定下来了,请柬也都发出去了,往后就是场地啦服装啦各种安排,最后这半拉月我妈提前回了莫斯科主持大局,连罗的妹妹拉米都被她那无情的哥哥威逼利诱派过去替他远程打杂,我都有点儿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草率地决定要回俄罗斯结婚搞得这么麻烦,谁知道罗这么看重婚礼。
我们俩其中一个人心里住了一个小公主,我不说是谁。
反正这阵子罗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婚礼、医院到处都有事情需要他操心,还抽空飞去迪拜一礼拜参加世界心脏病学大会,看在带回来的驼奶香皂和藏红花的份上我也很识趣没给他添乱,还很体贴地给加班的院长精油按摩。
重复一遍,我可太体贴了。
今天是新年,可怜——呃,可敬的院长白天还有两台手术,下午据说能早点儿下班,贝波约了我们去看乌塔的新年演唱会。
“起床了Faul B?rchen,”我按掉闹钟,去扒拉旁边赖床的院长,“上午还有手术呢。”(小懒熊。)
院长眼皮都没睁开:“再睡五分钟……”
为了把结婚和蜜月的时间赶出来,罗把能推的预约都推到二月以后了,不能推的预约就全都提前处理,这些日子夙兴夜寐忙得像溜溜球,昨天晚上摸着腰都细了一圈儿,叫人怪心疼的。
“就五分钟哦。”我小小地让了个步,先起床去洗漱。
今儿个白天我的日程相比之下就清闲多了,只需要去闪电那里试一下婚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再修改的地方。因为按照传统新郎不能在婚前看到新娘的婚纱(不吉利,但这条不是罗说的),所以罗不能跟我去,娜美陪着我,另外还有山治君。选中山治君的原因就是,虽然他甜言蜜语多得烦人,但他甜美又可爱而且是真心在赞美,没有人不喜欢被帅哥赞美,况且这个帅哥还有把子力气能帮着拎包。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我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哼歌,“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歪着头编头发:“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Parsley sage——”
“丽兹。”
我吓了一跳,才发现罗已经站在门口了,拍拍胸口:“吓我一跳……怎么不睡了?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只是……”他从背后抱住我,“这首歌不太吉利,本来早起就很难过。”
我简直控制不住要翻他个白眼:“院长,到底是贵邦风俗文化与众不同还是美人儿你卓尔不群,你嘴里的吉利与否标准太过飘忽玄妙我实在是搞不懂摸不透啊。”
“没关系,”他亲了亲我的头发,“Ich liebe dich。”转身脱衣服拧开淋浴。
啊?
我很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忙坏了?要不今天请假吧?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为了医学事业过劳死就有点儿得不偿失了……”
“我没事。”光溜溜的美人开始冲澡,“今天最后一天忙完就可以休长假了,到莫斯科有得是休息时间……”
“对,你想休多久就能休多久,”我按了一大团浴盐,借着给他打浴盐的机会揩油,“我们只需要偶尔去我外婆家吃个晚饭,平时就住在我家的老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叫你在一群俄罗斯人里孤立无援的——除非你是那种交际花类型的德国人。”
“别担心我应付得来,”水涝涝的美人儿给我一个湿润的wink,“虽然有点儿风险但回报巨大,值得一试。”
“那你为啥那么怕跟我妈social?”
“倒也不能犯□□冒险主义错误。”
不愧是马克思的老乡啊。
罗上班的早上我一般克制自己不留下旁观他洗澡,免得揩油过头擦枪走火耽误他救死扶伤,所以只好咂吧咂吧滋味打算下楼去吃早饭,一出门就看见基德从另一侧的长走廊拖了一口袋建筑废料出来。
对,基德最近有偿承包了鬼屋的部分修复工程,听说是和霍金斯在凯多的动物园闹事儿从而背上了不小的债务所以不得不打工还债,还听说霍金斯已经去街头摆摊儿卖劣质手工羊毛袜了,天天被巡警撵着跑。
老天保佑土木人和江湖骗子。
“Morgen!”我打了个招呼。
“你来得正好,”他把口袋戳到墙角,指着走廊里,“那有道门,钥匙串上没它的钥匙,你过来看看能不能打开。”
“嗯?怎么可能?”我绕过地当间儿那个大洞跟着他小心避开地上的零零碎碎,“母本钥匙所有排列顺序罗都配了一把,按理说不能有漏下的……”
三楼除了罗的房间基本上都呈一个待修复的状态,一部分是空置太久的正常破败,另外一部分破坏可以追溯到二战那会儿。罗喜欢鼓捣房子,还有殷实的资金,加上行动力和动手能力极强的基德,三楼这片儿简直一天一个样儿。眼下原来墙上防护的软包和底下的木板撑起的架子被全部拆了下去,露出了原来的墙面,隔了这么多年上面的壁纸居然还大致维持着,能看出昔日的气派来。
“这儿,”基德走到一扇同样曾被掩藏在软包下的门前,“你看锁眼也是猫猫狗狗的样子。”
的确,锁眼周围环绕着《布莱梅的音乐家》里的小动物,顺序是猫——高音谱号——驴——公鸡——狗。
那我就知道为啥基德没找到钥匙了,这锁和开楼底下直通罗卧室暗道外门的那锁是通用的,罗当然不会把自己屋的钥匙挂在公用钥匙串上。
锁眼周围有刮痕,门缝也有撬过的痕迹,但都是很陈旧的痕迹了,看来是曾经有人想强行打开门。不过我猜这不是一间密室,这扇门是对开式的,上面还有精致的浮雕,一定不是为了被藏起来而设计的。
“你说这里面会有陈年的干瘪尸体吗?”我从衣领里拽出贴身挂着的金钥匙,一边拧钥匙齿一边问基德。
“难说,”基德耸耸肩,“毕竟是特拉法尔加相中的房子。”
太久没被开启,锁眼有点儿滞涩,随着沉闷的咔哒一声——
然后锁眼周围的小动物转了一圈,换了个排列顺序:驴——狗——猫——公鸡——高音谱号。
是暗道到内门的锁。
“两道锁?”基德啧了一声,“里面是什么?”一把从我手里拿走拧好的钥匙,捅进锁眼里拧开,压下门把手打开门。
我想看里面,被基德铁塔一样的大块头挡了个溜严,扒着门缝才看到里面是一条窄长的走廊一样的房间,长度目测近百米,两侧的墙上挂着大面大面的镜子,连天花板也是用镜子镶嵌而成,站在下面仰头就能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像是自己的灵魂在浮悬着注视躯壳似的。
有点儿让人喘不上气,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怎么了?”腰被扶住,头顶传来罗的声音。
“基德在软包后面发现了这个房间,”我扭头看他,“你知道有这个吗?”
“不知道。”他跟着我走进去,转着头打量四周的镜子和壁画,“这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可能是画廊——哦!我知道了!”我指着墙上的一段把杆,“这是练舞室!”
“有暖气片,”基德蹲在墙边查看暖气,“外表看起来没怎么生锈,一会儿我检查一下管道,把锅炉烧起来试试。”
“这房子不是明治年间建的吗?”我问罗,“那时候日本有暖气了吗?”
“房子是那时候建的,但暖气不见得是那时候装的,”罗看着镜子有点儿心不在焉,“昭和时期的房主进行过大翻修,那些锁就是那时候换上的,说不定暖气也是那会儿装的。”
“钥匙和锁的图案是‘布莱梅的音乐家’,”我说,“说不定翻修房子的是个德国人,或者明治昭和那会儿推崇德化生活的日本人也不少——比如森鸥外之类的。”
“我知道,”基德说,“那个喜欢萝莉的黑手党老大是吧?”
“少看点漫画吧兄弟。”
基德斜楞我一眼,起身走向门口:“你俩别乱动暖气片,我去灌水看看。”咣当带上了门。
空旷的镜廊里只剩下我和罗。
“这么多镜子,人会被吸进这种万花筒一样的幻境的。”罗还是在环视着屋子,刚才有点儿走神的状态褪去,换上审视的目光,“而且也没什么用,这种窄长的空间当不了卧室,要么把镜子都拆下去挂上画当画廊,要么干脆封起来不用。”
“我猜设计这间屋子的人应该是为了爱人准备的吧?”我已经走到了屋子的尽头,抚摸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把杆,“撬都撬不开的门又上了两道锁,墙上的镜子还可以说是为了舞者矫正姿态而用,棚顶的镜子就完全是为了观赏。”扭头看屋子另一端罗旁边那把孤零零的扶手椅:“而且还有一个观众席——这是他们的秘密天地。”
“这房子几经转手,又历经战火,之前的资料已经查不到了。”罗瞥了一眼那把扶手椅。
“那就留给我们更多想象空间了不是吗?”我朝他眨眨眼,哼起天鹅湖的旋律,立起脚尖摆动着胳膊朝他轻盈地旋转回去。
然后冷不丁停在当中给他表演了个32圈挥鞭转,以一个非常天鹅的姿态压低身子谢幕。
罗静止了。
呵,叫你小子老是表现出一副对我了解透了的样子,你没见过的花活儿还多着呢。
我按捺着得意,二次谢幕。
“……你怎么会这个?”罗这才缓过神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小学那会儿看过一次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的《天鹅湖》,”我随意做了几个手臂动作,“三分钟热度报了个暑假班。”
“暑假班上来就教挥鞭转?”
“因为我后来只专心练挥鞭转,”我又转了一下给他看,“比较唬人,一下就能把人吓住,而且俄式挥鞭转追求出腿的力量感,对核心要求比较强——现在知道我的腹肌哪儿来的了吧?”
罗慢慢点头,忽然抬起头重新审视这个房间:“我改主意了,这个房间真是绝妙,一定要保留。”转身快步走出房间高声吆喝他的包工头尤斯塔斯当家的。
就这防御力,真担心他被骗财骗色啊,幸亏是和我这种道德高尚的大善人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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