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重归寂静，拉嘉在气血上头的冲动后产生了一丝悔意。

在断断续续的海贼生涯中，她早就不止一次夺人性命，但她所栖身过的海贼团至少都维护着“不对投降的俘虏下手”的底线。与泽奥针锋相对地争论时，她可以轻松诞生“对他下刀”的念头，但当他失去抵抗能力躺在她身下，她迟来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带来的身心压力。

肝脏手术对于正常的医生来说并不复杂，只要切除的部分不过多，术后也可以自然恢复，最重要的是跟时间赛跑；但眼下的情况是泽奥毫不在意地拖延了两天的时间，拉嘉满打满算也只称得上是个只懂理论知识的药物研究员学徒，要面对的则是占全肝七成比例、没有被肋骨完全保护因而大半破碎的肝右叶。

——我自己这不是也没有足够审慎地对待生死吗。

拉嘉自嘲般叹了口气，把坩埚钳撑到最大，卡在创口中间，腾出手把自己口袋和包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查看。实验室里现存的刀具都太钝，如果刀口不够平整，缝合也无法紧密，她的防身匕首虽然闲置了一段时间但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外力冲击没法让泽奥晕厥太久，她还是得把医生给她开的麻醉剂在他身上用掉，虽然剂量和泽奥的体重体质肯定不符，但总比没有好；由于无法辨别橱柜里的药品，她配不出安全的溶液进行冲洗，但起码用纱布清理过一遍，她就可以把术野内的一切烙印在脑海里；腹腔壁膜、肌腱和筋膜已经被那个疑似海鸟的凶手破坏了，她不用再费时间切开，但也必须沿那些一塌糊涂的裂伤处缝合；此外，按照颜色区分的分界太过于笼统，还得靠温度、质感、以及血液在组织内部的流通情况来判断究竟该切除哪一部分。

拉嘉用蘸了酒精的纱布擦过手，深吸一口气，右手握住同样简单消过毒的匕首，左手钻入泽奥的体内。温暖柔软又粘滑的触感吞没掉拉嘉的手指，拉嘉却感觉自己的血和头脑都跟着从燥热中冷静了下来。

——既然已经动手了，那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用武器去破坏与杀戮很简单，但手持利刃去珍重一个生命要难得多。拉嘉关闭了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与注意，所有感官和见闻色霸气都专注于手下的血肉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晨曦的光辉沿着阳树夏娃的根系投射到鱼人岛，又穿透深邃的海水临幸鱼人街。结束缝合的拉嘉许久才发觉屋外水温的变化和街上的喧闹，意识到新的一天正式到来了。

拉嘉挪下实验台，在一旁的水池清洗掉自己手上残留的污渍，坐到一张缺了个轱辘的凳子上，趴上桌面观察泽奥胸膛的起伏。他还在呼吸——拉嘉决定把这当作自己的手术没有失败的证明。但他活过她的开刀并不意味着这场治疗就此成功了，且不提他肯定消停不了她在海面看到过的正常开腹手术休整期那么久，单看鱼人街恶劣的环境，拉嘉就觉得感染病菌在所难免。

——所以我忙活这一晚上到底是图什么呢。

深感自己在做无用功的拉嘉把脸枕到臂弯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又想起了那三个偷药粉的孩子，他们拥有和新鱼人海贼团一样的排外情绪、过度反应、以及对未来和周遭的漠不关心。或许泽奥他们也曾经是那样的孩子，那些孩子将来也会成长为像他们一样的大人，或许将来鱼人街还会出现新鱼人海贼团的翻版，用恐惧与怒火浇灌养育又一批儿童。就像缝合泽奥的创口也无法让他痊愈，控制ES工厂无法解决违禁药物流通，仅仅夺取新鱼人海贼团的领导位置也是无法让拉嘉在这里所厌恶的一切真正得到改变的。

拉嘉把注意力从泽奥身上移开，散落在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映入脑海，叫她心情更糟糕了。明明第一次踏入实验室时她还在腹诽这里的负责人没有一丁点安全管理意识，但经历了一晚上的焦头烂额后，她自己也不知不觉中把器材丢得满桌子都是。一想到本来属于她自己的那些药物备品也被用到了敌人身上，拉嘉腿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时，泽奥搁在桌上的右手抽动了一下，须鲨鱼人面庞上没有明显的耳鼻口，拉嘉很难分辨他的表情，只能通过眼眶、眉骨、眼球的简单动态来推测他的状态。泽奥缓慢地开合眼皮，又用力闭了一下眼，拉嘉判断他意识清醒，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是奇迹啊。”

泽奥循声迷茫地转头，当他的脸朝向观察着他的拉嘉所在的方向时，他猛地坐起身，疼痛带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去触碰被缝合的伤处，但就像昨晚战斗时一样，他试图自我保护的那只手中途握成拳头拄到腰侧，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

“——你已经中计了！正因为你是无法对不符合你心意的东西坐视不管的人，我们才得以用这种方式消耗你的体力！”

拉嘉已经没有闲心生气了，甚至只想笑。她用脚尖从地上挑起泽奥用作武器的索链，踢到他脚下。

“没有ES的功效，你们什么都不是。我可以再赢一次给你看，不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昨天向整个鱼人街放出了欢迎来上交ES或者挑战我的邀请，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有你们麾下的成员过来找我，然后就会发现你任我宰割的事实哦。”

听到她含着笑意的最后一句威胁，泽奥身周光线的反射波动了一瞬，拉嘉猜测是他运用起了自己的迷彩隐身。他拾起地上的索链，在犹疑中捏紧又松开，顽固地继续向她抛出狠话：“就算没有ES，我们也不会被对鱼人街一无所知的外来者所灭亡。看在你同为鱼人的份上，今天就先施舍给你一点休息时间。我不会独吞打倒你的这份成绩。”

他将索链收进口袋，大步迈向门外。拉嘉还是没忍住多管闲事的手，用手杖的杖头从后腰钩住他的腰带，把他拉停在门口。

——他有一点没说错。我确实很难对不符合心意的东西坐视不管。

在心里暗自喟叹的同时，拉嘉开口补充道：“我给你开刀是破罐子破摔，但你要是不想死，就不能也自暴自弃地什么都不管。接下来的几天不要过早正常饮食，尽量用葡萄糖多活一阵，即便吃东西也要忌辛辣油腻和酒精，以及要注意休息——再怎么说，我昨晚可是好好努力过了。如果你还是会因此而死，我会很挫败的。”

泽奥紧蹙眉头，把她的手杖从自己身上摘下去。拉嘉听到他吸气的声音，沉默许久后他才关注点跳脱地反问：“你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色盲吧？”

“是或不是，都跟你没有关系吧？”拉嘉在护目镜下眯起眼睛，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你只需要知道我有能力打开你的肚子摘掉你的内脏还能让你捡回一条命就是了。记得一个星期后再来这里找我拆线哦。”

被拉嘉又回怼了一次后，泽奥一时组织不出维护面子的新借口了，匆匆撂下一句“我早猜到你不会回答”就赶出了工厂。拉嘉留在实验室用见闻色观测着他的动向，直到他走出半个街区后放缓脚步坐到一家废弃当铺的台阶上休息，看样子确实不会折返回来对她不利的样子，她才收敛感官，把他应有的**还给他。

尽管泽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余力来找她麻烦了，拉嘉还是心头不爽。她有理由怀疑自己提的注意事项他一项都不会听。

虽然应该没什么人看到但还是强调一下，这一章和上一章拉嘉的所有操作纯属经过夸张加工的虚构，切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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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