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大厅里，达旦让手下搬出了不知道闲置了多久的长桌，将食物正儿八经地放了上去，一伙人吃起了有史以来最安静祥和的一顿饭。

已经听达旦说过露玖身份的一众山贼在初时的震惊、好奇和惊艳过后，很快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性，眼里除了食物，什么都看不进去。

等露玖吃完离开，更是没了最后一点顾忌，像往常一样争抢了起来，连卡普也不例外。

听着身后的动静，露玖忍不住失笑，看来她的存在还是让包括卡普在内的众人有些放不开。

露玖到艾斯的房间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再次下楼找到了独自坐在原来位置上等着她的艾斯。

“走吧宝贝，带妈妈去洗澡间。”

“嗯。”艾斯小心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带着露玖往木屋后方走去。

达旦他们这里的洗澡间是单独的，设在屋后，从木屋一侧的小门可以通过去。

洗澡间里极为简陋，淋浴之类的设施自然是没有的，只在中间搁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墙边靠着几个木盆，但好在连接了热水管道，不至于要用冷水洗澡。

艾斯走进来以后，熟练地拧开热水管道的阀门，开始往木桶里放水。

露玖这才注意到，原来热水管道是直接连到木桶底部的，这木桶其实就类似于简易版的浴缸。

不过，以艾斯现在的一米出头的身高，显然还用不了木桶。他转身从旁边拖过一只大号的木盆，放在了木桶前。

接着，艾斯踩在凳子上，用小盆从木桶里舀水倒进大木盆里。

从艾斯拖过木盆开始，露玖就猜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但等真正看到小小的孩童自己踩在凳子上，一下又一下艰难地舀水，露玖还是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记不得自己四岁的时候是怎样，但在她的记忆里，一直到十岁，洗澡这种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她妈妈都不会放她一个人去，更别说让她自己端盆舀水。

可艾斯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

然而，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除了父母，没人有照顾这个孩子的责任和义务，而在过去的三年多里，他的父母一直缺席，他不自己早早独立起来还能怎么办呢？

露玖轻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凳子上，然后也拿着一个小盆，凑过去和艾斯一起舀水。

艾斯动作慢了下来，抬眼看向露玖。

露玖：“妈妈帮你一起，这样更快哦，不然水就要凉了~”

她做不到以后天天陪在艾斯身边，但至少她还在的时候，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做这些事。

等大木盆里的水差不多了，艾斯关上阀门，顶着一张被氤氲水汽熏得红扑扑的小脸望着露玖，用眼神催促露玖离开。

露玖勾了勾唇，指尖掠过他支棱的湿发：“呐，真的不用妈妈帮忙洗吗？”

艾斯别过脸去，声若蚊蝇：“才、才不用…”

虽然还在拒绝，但语气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么激烈。

这样明显的软化态度让露玖的笑容更盛，不过她倒也没有继续勉强艾斯，顺势说道：“那好吧，妈妈去外面等着你啦，洗好了之后穿上妈妈准备的衣服吧~”

露玖指了指凳子上的衣服，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笑着退出了门外。

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洗澡间旁边就有水池，她正好可以在那里洗漱。

此时，月光的清辉早已洒向大地，露玖抬头看着深蓝夜幕上流淌着的碎银般的星屑，听着草叶深处传来的点点虫鸣声，心情久违地放松了下来，穿越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不安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屋内的艾斯不想让露玖等太长时间，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洗完了澡，又自己收拾好了浴盆，跟着才来到凳子前。

随后，艾斯小心地拿起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衫——晒过太阳的衣物沁着薰衣草的香气——这些衣服露玖已经提前清洗晾晒过了。

这是露玖一直以来的习惯，新衣服必须洗过才穿，所以趁着在卡普的军舰上晕船没那么厉害以后，就洗了一批要带来给艾斯的衣服。

说起来，洗衣服还是她唯一喜欢的家务，这个过程对她来说特别解压。

而到了现在这个没有洗衣机的世界，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的好事了，至少她不用从头学起。

艾斯穿好略显宽松的新衣，低头看着胸前的图案——是一只拿着杯子准备刷牙的老虎，眼睛慵懒地半眯着，看上去像是还没睡醒，但仍然显出十足的神气。

艾斯忍不住伸出手指摩挲老虎的胡须，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掀起了小小的弧度。

露玖在门外听到水声渐歇，又稍稍等了一会，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宝贝好了吗？妈妈可以进去了吗？”

“嗯…好了…”艾斯的声音伴随着门轴的吱呀声一同响起。

月光下，男孩揪着衣角强装镇定的模样映入露玖眼中。

露玖绽开笑容：“唔，很合适呢…我们宝贝简直和这只小老虎一模一样~”

艾斯欣喜地抬起头，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真的吗？”

果然，男孩子哪有不喜欢老虎的呢？

露玖点头：“当然啦，威风凛凛的艾斯大王~”

艾斯耳尖的红晕漫过雀斑，一张小脸红成了熟透的野草莓，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吐出一个字。

露玖见此，摸了摸艾斯小脑袋：“不用害羞，妈妈说的都是实话哦~”

“走吧，我们回去接着拼积木。”

说完，露玖将手伸到了艾斯面前。

艾斯迟疑片刻后，抬起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

感受着艾斯掌心微微的潮意，露玖浅浅一笑，牵着他往回走去。

清冷的月光从母子俩身上流淌而过，在草地上投下一道浑然一体的剪影，彷佛一尊从一开始就浇铸在一起，永远密不可分的陶俑。

……

此时的大厅里，桌子上和地板上都是一片狼藉，各种食物的残骸、倾洒蜿蜒的酒液、碎裂的杯盘碗碟、四处乱滚的酒瓶酒桶……简直像刚经历过一场混战。

山贼们如搁浅的鱼虾散落各处：有的东倒西歪地躺着，鼾声震天；有的还在攥着酒瓶，勾肩搭背地拼酒；有的则在又唱又跳地嘶吼着听不真切的曲调——好一副宴饮狂欢的场景。

露玖再次确认，最开始的众人有多克制了。

随后，露玖看了一眼正在和达旦争抢一块鹿肉的卡普，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牵着艾斯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众障碍“物”，回到了阁楼上的小房间。

一进房间，楼下那闹腾的动静总算小了一些，露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艾斯看到她的反应，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按照之前说好的，露玖带着艾斯拼完了望眼镜积木，又教了他怎么拿着看。

等艾斯的兴奋劲过了以后，露玖才温声催促道：“好啦，已经很晚了，宝贝该睡觉了哦~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能长高长壮的~”

艾斯动作一顿，恋恋不舍地放下望远镜的同时，也看向了已经坐在地铺上的露玖。

露玖眉眼弯弯：“今天晚上妈妈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艾斯顿时瞪大了眼睛：“！”

露玖垂眸，浅咖啡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妈妈第一次来这里，谁都不认识，有点害怕，不想自己一个人…”

艾斯的唇角抿成了直线，一脸严肃地走到露玖面前：

“别怕…我保护你。”

小男子汉在闷声宣言的同时，还将松软的荞麦枕头推向了露玖，意思很明显。

露玖轻笑了起来：“那就谢谢宝贝啦，妈妈这下终于有安全感了呢~”

艾斯没再说话，转身熄灭了旁边的油灯，接着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家伙侧身躺倒在了露玖旁边，膝盖微屈，僵直的后背在黑暗中隆起成小小的山峦。

露玖脸上的笑意更浓，伸出手臂，轻轻将蜷成小兽模样的艾斯揽到了怀里。

母亲柔软温暖的怀抱让艾斯僵硬的脊背悄然放松，蜷起的膝弯也逐渐舒展开来，缓缓贴近了露玖的小腹，仿佛初航的小船终于寻到了停靠的港湾。

在露玖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艾斯将发烫的脸颊藏进了阴影里，像是要藏起满心的眷恋与孺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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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男子汉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