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的性格完全不像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大大咧咧的热情老头。他一路上跟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海上岛屿,例如住着人鱼和鱼人的深海鱼人岛、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鲜花的春之城、水路四通八达的七水之都……
我听得津津有味,双眼发光。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原来世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哦,已经到了。”卡普砸吧了两下嘴,显然也有些意犹未尽。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达旦家。
卡普“砰砰砰”地敲门,很快便有人咒骂着走到门前,气势汹汹地拉开门。
“谁啊,知不知道你这个混蛋在敲谁的门,想死吗!——卡,卡普先生!”开门的达旦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身后的小弟们也吓得不轻,跟着达旦一起喊“卡普先生”。
“好久不见,达旦。”卡普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把我从他肩膀上拎下来。“路上捡到了这个小丫头,是你的女儿吗?”
“哈?”达旦的目光从卡普的脸往下移动,对上了我的眼睛。她脸上畏惧和忐忑的神色变为了疑惑,问:“莉莉?你怎么和这个老家伙,咳,卡普先生在一起?”
“我和艾斯走失了,然后遇见了卡普爷爷。”我向达旦伸出手,示意她抱我下来。
“她是住在山那边不确定物终点站的小孩,是艾斯的朋友。”达旦从卡普手上接过我,把我放到地面。
双脚落到地面,我发现触感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左脚的鞋子不见了。一定是路上听故事听得太入迷,不小心晃掉了……
“你和艾斯是朋友?”卡普蹲下来,高大的身体仿佛大山一般倾向我。
我站在他巨大的阴影里,点了点头。
他仰起头大笑,胸膛振动得像起伏的海浪:“这小子不赖嘛,哈哈。”
我听不懂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抬头疑惑地去看达旦。
达旦额头青筋直跳,她举起拳头骂道:“喂,你对这么小的孩子说什么呢,不正经的臭老头!”
“算了算了,老大。”
“卡普先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对对对,不要冲动啊,老大。”
她身后的小弟一个接一个跳到她身上,阻止她对卡普出手。
我看惯了达旦一家的打闹,直接忽略他们的声音,好奇地去问卡普:“你认识艾斯吗,卡普爷爷?”
“老夫是他的爷爷。”
我点点头:“原来达旦是你的女儿呀。”
“呃……”卡普一副噎住的表情。
看来不是。我偏过头想了想,迟疑道:“那达旦是你的儿媳吗?”
卡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他痛苦地“嘶”了一声:“不是!老夫和达旦没有亲属关系,只是朋友。”
“达旦不是艾斯的妈妈吗?”我更疑惑了。这里难道不是艾斯的家吗?
“不是!!!”达旦一家齐声朝我大喊。
我赶紧捂住耳朵,感觉耳膜都快被他们的声音吼破了。不是就不是嘛,喊那么大声干嘛。
“算是养母吧。”卡普掏了掏耳朵,正色道。
“都说了不是!你不会想把艾斯那个家伙彻底扔给我吧?!”达旦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卡普完全没把达旦一家的话听进去,他自顾自地站起身,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往四周打量,问道:“艾斯呢,怎么没看到他?”
“这个该死的臭老头,我总有一天……”达旦在他身后狠狠磨牙。
卡普回过头,脸上没有笑容,看起来威严又冷酷:“达旦,问你话呢。”
达旦立刻挤出假笑,献媚地搓着手上前:“来了来了,卡普先生。艾斯昨天和这个丫头还有她哥哥去不确定物终点站了,今天还没回来呢。”
咿,艾斯还没到吗?我看他走得那么快,还以为他早到了呢,是路上见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我不怎么担心艾斯的安危,森林里根本没有野兽打得过他。
卡普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我:“小丫头,你刚刚说你和艾斯走散了?”
“嗯。昨天下午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艾斯和我们一起回家了。今天早上我们是一起出发的。我在路上扭到了脚……他走得比较快,我没有及时跟上他。然后我走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再然后就遇到卡普爷爷你了。”
“这样啊。”卡普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他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难得休假,达旦,来喝酒吧!”
“谁要和你这个老东西喝酒……”达旦在卡普看过来的一瞬间装出开朗的样子,大声道:“哟,来开宴会了小的们!”
我看着他们兴冲冲的背影目瞪口呆。话题是怎么跳跃到开宴会上的?
“莉莉,给你这个。”多古拉拿给我一双人字拖鞋,看大小应该是艾斯的。“先将就穿上吧,我们这里没有适合你的小鞋子。”
他好细心,居然注意到我的鞋子掉了。卡普、达旦还有其他人就完全没有发现。我接过鞋子,对多古拉甜甜地笑:“谢谢你多古拉,你真好。”
多古拉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不用谢,莉莉是个好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你,艾斯也是。”
我翘着脚尖晃了晃像是小船一样的拖鞋,笑得更甜了:“我知道,我也喜欢大家。”
我从马古拉那里拿到驱蚊草,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卡普却不放我走,非要抓着我参加所谓的“宴会”。他到底是艾斯的爷爷,我不好拒绝得太过分,只得在他身边坐下,看他和达旦一家喝酒划拳,抱怨工作的烦恼,儿子的叛逆,孙子的难搞……
达旦本来不太想搭理他,但是几杯酒下肚后,她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哭诉山贼难当,艾斯难带……
最后大家都喝得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勾肩搭背地跳舞转圈,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我时不时就要躲开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肉块、喝光的酒瓶和臭熏熏的袜子,好好一顿午饭吃得手忙脚乱,胆战心惊。
就在宴会的气氛热闹到险些把屋顶掀翻的时候,大门被重重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阴影中。
是艾斯。
他垂着头,失魂落魄地走进大厅,衣衫破烂,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和鲜血。
吵闹混乱的人们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全都震惊地看向艾斯。
我紧张地朝他跑过去:“艾斯,你受……”
话还没说完,艾斯抬起了头。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就好像是终生困在黑暗里的人看见了日光。庆幸和喜悦从幽深的瞳孔中涌现,艾斯居然红了眼眶。
“莉莉?”他哑着嗓子叫我,表情恍惚得像在做梦。
我有点害怕,感觉他好像出了大问题。小心地拉住艾斯的手,我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艾斯?出了什么事?”
艾斯抓住我的手,手劲大得让我皱起了眉,他反过来问我:“你没事吗?受伤了吗?”
“啊?”我茫然地张开嘴。
“你……还活着吗?”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哭腔。
“?”好困惑。艾斯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我尽量温柔地安抚他,牵引着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我一点事都没有,没有受伤,身体也很健康。你摸摸看,我的脸是热的哦。”
艾斯的瞳仁颤动了一下,终于凝聚出了焦点。他茫然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突然抱住了我。这个怀抱很紧,充满血腥味。抱着我的这个孩子在颤抖,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害怕到说不出话来,只能通过肢体的紧密交缠,可怜巴巴地述说着自己的恐惧。
“啪嗒”一声,一个东西摔到了我的脚边。我有心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脑袋却被艾斯紧紧按在他的胸口,被迫倾听着他急促又混乱的心跳。
高大的阴影覆盖了我和艾斯,随着劲风吹过我的头顶,我听到艾斯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瘫软在我身上。
动手的卡普想要把艾斯和我分开,却发现艾斯的手仍旧死死地抱着我。他啧啧称奇:“明明都失去意识了。”
“卡普爷爷——”我支撑着艾斯倒下的身体,没办法抑制话音里的埋怨,“你这是在干什么!艾斯都受伤了,别没轻没重地碰他!”
“那什么,你直接叫老夫爷爷吧。”
“?”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没心情研究卡普的话,我艰难地从艾斯的束缚中挣脱出双手,左手揽住他的腰,右手伸向他的后背,像哄小宝宝那样安抚性的轻拍,仰起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我在这里,没有受伤,很安全。不要担心,艾斯,睡吧,我会陪着你。”
有湿热的液体滴落在了我的脖子上——是艾斯的泪水。
居然哭了……有那么伤心吗?我不太明白。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口酸酸的。
艾斯果然听进去了我的话,双手软软地垂落下来。
早就守在一旁的达旦适时接过艾斯,迅速将他抱到楼上,一叠声地吩咐小弟们烧热水拿酒精拿药粉拿绷带。
我们一大群人忙了大半天,端出去好几盆血水,总算处理完了艾斯身上的伤口。
他身上都是野兽的抓痕和咬痕,伤口的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明显遭到了十多种不同种类野兽的攻击。
山大王被野兽们联合起来讨伐了?我叹了口气,重新拧了温热的毛巾,替换掉他额头上已经冷却的那条。
“祸害遗千年,这家伙,嗝,肯定能活到寿终正寝。”达旦仰头灌了一口酒,醉醺醺地安慰我。
尽管知道达旦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还是感到不太舒服。因为刀子嘴也是会伤人的。我就老是被艾斯这么对待。
“哈哈哈,不要愁眉苦脸的,小丫头。老夫的孙子没那么脆弱,明天就能活蹦乱跳地爬起来闯祸了。”卡普大马金刀地坐在另一边,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哦。那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别守在这里好吗?我一脸冷漠。
小孩子的身体到底熬不住,我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视野中是半边缠满绷带的单薄肩膀,我眨了眨眼睛,意识回笼——是艾斯啊。
达旦和卡普都不在房间里,我睡在艾斯的旁边。大概是晚上我睡着了,被谁顺手塞进了艾斯的被窝——他们是真不怕我不小心压到艾斯的伤口。
右手无法动弹,艾斯把我的右手握在了他的掌心里。
“艾斯?你醒了吗?”我小声喊他。
他没回答我,但我分明看见他的睫毛动了一下。
房门和窗户都是关着的,没有风。
也许只是没有彻底恢复意识?我这样猜测着,放任他继续拉着我的手,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把左手伸向他的额头,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温度。
很好,没有发烧,那就证明没有感染的风险。我松了口气。
没办法起床,也不想继续睡下去,我只好盯着艾斯的脸开始思考,试图搞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我感觉到艾斯握着我的那只手松了一下,又在下一秒瞬间收紧。
“你醒了吗?”我赶紧问。
他把头转到另一边:“没有。”
“?”异世界真神奇呢,睡着的人居然能回答自己没醒。
又过了几分钟,我摇了摇自己被握住的右手,问他:“痛不痛?”
他收紧手指,闷声回答:“不痛。”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小心掉进了野兽的巢穴。”他的语气很随意,就好像满身的伤都不存在一样。
“可以放开我了吗?手麻了。”
“不要。”
你怎么回事呢?我很严肃地警告艾斯:“别仗着自己受伤就对着我为所欲为。”
他不回答我,继续假装自己睡着了。
我瞪着他乱糟糟的后脑勺,不想承认他确实可以这样,仗着自己受伤就对我为所欲为。于是我也不说话了。
这种在被窝底下手拉着手,彼此又互不理睬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有人推门进来。
是多古拉。
他端着一盘食物,轻手轻脚地进来,问我:“艾斯醒了吗?”
艾斯放开我的手,利落地翻身坐起:“我醒了。”
多古拉唬了一跳,赶紧去扶他:“啊啊啊,不能乱动,小心把伤口崩开。”
艾斯根本没理会多古拉的嘱咐,动作毫不收敛,张牙舞爪地抢过多古拉的盘子,抓起食物狼吞虎咽。
知道了,下次他再耍赖就用食物来引诱他。我慢吞吞地啃了一口艾斯“百忙”中递过来的食物。
“老夫就说他没事吧。”卡普出现在门口。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艾斯旁边,哈哈大笑:“不愧是老夫的孙子,身体真结实!”
从卡普出现以后,艾斯的脸就开始发青。他警惕地盯着卡普,不客气地问:“臭老头,你怎么在这里?”
“爷爷来看看你,艾斯,”卡普蒲扇那么大的手掌落在了艾斯的脑袋上,“你有为了将来成为海军好好训练吧?”
海军?艾斯不是说将来要当海贼吗?
“谁要当海军啊!!!”
“哦——”卡普的眼神再一次变回了我初见他时的可怕模样,抚摸艾斯脑袋的动作变成了抓住艾斯的脑袋,把他拎在空中的动作。“看来你是没有受够教训。”
我赶紧抱住卡普的小腿,试图阻止下一秒即将发生的家庭暴力。“艾斯身上还有很严重的伤!卡普爷爷,不要对他那么粗暴!”
卡普没在意艾斯对他的拳打脚踢,低头看我:“老夫不是都让你直接叫爷爷了吗,小丫头。”
“?”你在执着什么啊?我忍了,顺着卡普的意思叫了声“爷爷”,接着说:“就算要教育艾斯,也要等他身体痊愈。他真的伤得很重,刚才还拉着我的手喊痛呢。”
卡普一愣,随后爆发出响雷般的笑声。
艾斯的脸涨得通红,他羞愤地冲我吼叫:“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种时候就得装可怜啊,狗东西,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意!我额头的“井”字跳了出来,这两爷孙都好让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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