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的两边门扉紧闭，雨水沿着门檐倾泻而下，在地面汇成一条条湍急的细流，流向低洼处。

下城区本就偏僻，这样的风雨天更是显得荒凉。积洼早就漫过了成年人的脚踝，浑浊的水里混着深褐色的污泥，几只流浪猫缩在屋檐下，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阿尔，看着她踩过连它们都不愿踏足湿冷的地带。

在回去和弗兰奇通气还是跟着阿尔之间，可可罗没有过多犹豫，握着伞快步追了上去。

阿尔走得虽慢，可这雨越来越大，要是跟丢了，在这空荡荡的下城区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咚——”

钟声突然从雨雾里钻出来，那是港口钟楼的声音，清亮辽远，在雨幕里慢慢扩散开来，带着悠长的回响。

一下，两下……当第七声钟声落下时，阿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可可罗的脚步顿了顿，心脏莫名一紧。

老旧的船坞矗立在风雨中，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着雨幕里的光线。

可可罗眯起眼睛，往船坞里望去。

昏暗中，能看到人影攒动。

数十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正弯腰搬运着箱子，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

箱子被厚厚的防水油布裹着，油布上还在往下滴着雨水，看得出来分量不轻，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箱子，脚步却依旧利落，几乎没有停顿。偶尔有压低的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混着雨声和箱子碰撞的闷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可可罗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过，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船坞中央的身影。

一头耀眼的金发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格外醒目，即便隔着雨幕，也能看清那利落的短发和挺拔的站姿。

是索菲亚。

她站在船坞中央的高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在清点数量，偶尔抬眼看向搬运的人，神情严肃。

“这丫头，倒还是这么认真。”

可可罗低声嘀咕了一句，收起伞，把它靠在旁边的铁架上，准备去和索菲亚打个招呼。可刚走没几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守门人那间小小的木屋。

往常这时候，木屋的门都是半掩着的，方便她们这些老熟人串门，今天却关得严严实实，只从门缝里漏出一点暖黄的光。

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可可罗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雨幕的掩护，悄悄往门缝里瞥了一眼。

这一看，倒让她愣了愣。

不大的木屋里竟挤满了人，原本只够两个人坐的空间，塞了五六个人。

几张缺了腿的小板凳凑在一起，山治就坐在最边上的那张，一只手撑着窗台；索隆靠在斑驳的木墙上，视线紧紧盯着窗外；路飞坐在窗台上，腿悬在半空，手里攥着一个没吃完的面包，却忘了咬——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外面的什么。

“还是娜美你聪明。”山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恭维，语气里满是佩服，他的视线没离开窗外，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穿过人群，径直朝着高台上的索菲亚走去，“居然真的来了。”

娜美轻轻“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也看向窗外，看着阿尔一步步走近高台，索菲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阿尔身上时，眉头的严肃稍稍柔和了几分。

雨帘把整个码头都裹进一片朦胧的水汽里，远处的船只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连海风都带着潮湿的凉意，卷着雨丝往棚子里钻。

“虽然今晚的风雨很大，但是对高超的航海士而言并不难，现在岛上到处都是海军，要秘密出航，也就这一条路了，”娜美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那两道渐渐靠近的身影上，眼神软了软，声音也轻了些，“再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会不来。”

家人有多重要，娜美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笃定，阿尔一定会来。

娜美抬手把被风吹乱的橘色头发别到耳后，目光穿过雨帘，望向通往棚子的那条石板路，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点淡淡的弧度。

正如娜美预料的那样，索菲亚只是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阿尔身上时，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抬头对身边的孔德拉低声嘱咐了一句：“把那边的干布拿过来，别让雨水溅到账本上。”

孔德拉点点头，刚要转身去拿，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抱着账本的卡洛琳原本没有注意到阿尔的到来，她怀里的账本摞得很高，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然而，当她将账本收入箱子里，一抬眸，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撞到身后的木箱，最后干脆往孔德拉身后躲去，只露出一双带着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阿尔的方向，像是在害怕什么。

阿尔的脚步一顿，她的视线轻轻扫过藏在孔德拉身后的卡洛琳，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闪了一下，却很快又归于平静。没有再往前继续靠近的意思，只是站在台阶的边缘等候。

可可罗皱着眉头，努力想听清索菲亚和阿尔在说什么，但耳边只有雨声和风吹过帆布的喧哗声，她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结果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积水的石板，差点滑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山治。

“可可罗婆婆，小心点。”山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温和，他扶着可可罗的力道很稳，慢慢帮她站稳了身子。

可可罗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抬头看向他，忍不住抱怨着天气。

索菲亚可真会选日子出航。

山治笑了笑：“您怎么大雨天不回家？这么大的雨，在这儿待着容易着凉。”

可可罗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的生气，只是撇了撇嘴：“你们不也一样？都在这儿杵着，我过来看看怎么了？”

索菲亚抬起了手，朝着站在台阶边缘的阿尔伸了过去。阿尔愣了一下，任由索菲亚拉着她的手腕，走进了棚子。

几个搬运箱子的船工扛着沉甸甸的木箱走过，粗布工装被汗水浸得发皱，贴在后背，露出结实的脊梁。其中一个络腮胡船工刚直起身擦汗，目光不经意扫过站在仓库门口的阿尔，猛地顿了顿。

那是双异于常人的眸子。

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像是深海里静静闪烁的微光，澄澈让他瞬间晃了神。

“哎哟！这不是指挥吗？您怎么在这儿！”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又提高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要一起走嘛？！龙先生要是知道您回来了，指定高兴坏了！”

旁边几个正准备弯腰搬箱的船工听见这话，也纷纷直起身看过来，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相互说着，然后，重新扛起箱子，脚步加快了些，一路小跑着往船板上赶。

“要一起走吗？现在上船也来得及。”

阿尔微怔，转头，正好看见索菲亚站在身侧，左手搭着一条叠得整齐的干毛巾，右手还攥着另一条半干的，毛巾边缘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她的发梢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慢慢滑下，洇开一圈湿痕。

“海边风大，别吹着凉了。”

她抬手把阿尔肩上的毛巾又往上拉了拉，确保能盖住她的后颈。

阿尔垂眸看着索菲亚湿哒哒的袖口，那截手腕上还沾着一点泥点，想必是刚才跑过来时不小心蹭到的。

“你该先擦自己的。”

“我皮实着呢，淋点雨没事。”索菲亚笑了笑，眼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晃了晃自己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故作轻松的爽朗，“倒是你，不能再受风寒了。”

阿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攥紧了肩上的毛巾。她抬起头，跟着索菲亚的目光望向即将搬空的角落。

“看样子，马上就能装完了。”

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已经搬空了大半，剩下的十几只整齐地堆在角落，上面盖着防潮的蓝帆布，用不了多久，这些剩下的箱子也会被搬上船。

“你还没有回答我。”

亮晶晶的目光看向阿尔，索菲亚攥着半干毛巾的手把布料捏得有些发皱，她是在等着一个答复。

哪怕那个答复她早已猜到。

阿尔轻轻吐了口气，白雾般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晃了晃，又很快散开。

“你知道我不会上船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蹭过毛巾的边缘，补充道，“我和龙，理念合不来，现在回去，只会给彼此添麻烦。何况……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罗宾吗？”

索菲亚几乎是立刻接了话，话出口时还挑了下眉，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阿尔猛地抬眼，看向索菲亚，金发的女人正挑着眉看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弧度，显然是在逗她。

“……”阿尔的嘴角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索菲亚，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是她。”

索菲亚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眼神，反而往前凑了凑，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了：“怎么说，你在外面还有几个没告诉我的好妹妹？”

“如果你的脑子有问题，我可以推荐医生。”阿尔被她逗得没了办法，干脆撸起了右手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线条干净的皮肤。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温和”的反驳了。

索菲亚笑出了声，肩膀轻轻抖着，她伸手拍了拍阿尔的胳膊，力道很轻，像是在安抚：“好啦好啦，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要去找她的。”

索菲亚说到“她”的时候，语气放软了些，眼底的调侃也渐渐褪去，多了点了然的温柔，只是笑容慢慢淡了些。

“我很高兴你能来。”

索菲亚看向阿尔，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

阿尔的目光落在索菲亚的侧脸上，看着她眼角悄悄泛起的一点水泽。按照常理，她应该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让索菲亚把那点湿意擦去。

然而，她无动于衷，过了几秒，她才看着索菲亚的笑颜，语气平稳地说道：“我遵守约定，回来了。”

她们曾约定过，无论走多久，只要索菲亚还在这木屋等着，她就一定会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索菲亚却要离开了。

“对。”索菲亚转过头，重新看向阿尔，眼底的水泽已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温柔。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卷发，带着点不舍，“这一次离开的是我了，我不会再等你了。”

“没关系，大海很辽阔的。”

辽阔到足够装下她们各自的路，也足够让索菲亚去走她想走的未来。

她没说“我们”，也没提“再见”。

在七水之都待得久了，见惯了船只启航与归港，便懂了大海的规矩。

不需要挽留，也不会遗憾。

索菲亚看着阿尔平静的侧脸，忽然弯下腰，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她。阿尔能感觉到索菲亚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指尖有点用力，像是在抓紧什么，又像是在克制什么。

“索菲亚……”

阿尔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

她很久没这样被人拥抱了，后背上传来的温度有些陌生，却又隐隐透着熟悉的暖意，像很多年前的某个时刻，“她们”也曾这样抱着她，在她害怕时轻轻拍着她的背。

“安静点，我就只剩这一会时间了。”

索菲亚的声音贴在阿尔耳边，有一点轻微的沙哑。她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阿尔的肩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珍惜。

阿尔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抬起眼，看见几个扛着木料的船工正从栈桥下走过。他们手里的木板沉甸甸的，却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船工抬眼时，正好与阿尔对上视线，他没有多问，只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我懂的”的默契。

阿尔看着他的笑，迟钝地眨了眨眼，慢慢抬起手，似乎在犹豫该落在何处，片刻后，才一点一点地环住了站在她面前的索菲亚的后背。

索菲亚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在感受到这圈轻轻的拥抱时，微微放松了下来。

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了阿尔的唇边。

是吻。

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橘子花香。

阿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原本空茫的眼神瞬间聚焦，圆滚滚的眼眸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索菲亚的脸。

这或许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有如此鲜明的情绪波动。

索菲亚看着她这副全然愣住的模样，原本压在心头的离别忧愁，瞬间被这点诧异驱散了大半。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摆了摆，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索菲亚小姐！离别吻怎么能少了我！”

山治从堆放着帆布的角落窜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整理了一下领带，额前的金发被风吹得微乱，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亮，盛满了对女士的殷勤。

“山治你这个色厨子！”

“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最诚挚的离别祝福……”

“你凑什么热闹！”

娜美气急败坏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她踩着高跟鞋追出来，一把揪住山治的后领，山治瞬间被拉得后退了半米，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头发，生怕发型乱了。

“娜美桑！这是绅士的浪漫啊！索菲亚小姐要走了，怎么能没有仪式感——”

“仪式感也轮不到你凑这个热闹！”

娜美手上的力气又大了点，把他拽得更靠后了些，眼神扫过还在发愣的阿尔和忍着笑的索菲亚，神情有些古怪。

罗宾的脚步很轻，走到人群旁停下，看着闹作一团的山治和娜美，目光又落在阿尔唇角那点浅淡的印记上稍作停留。

“山治君的热情，总是很直接呢。”

刚才还在啃肉干的路飞，这会儿见大家都围到了过去，挠了挠后脑勺。他没太听清刚才的对话，但看到索菲亚站在门口，大家都围着她，眼睛亮了亮——大概是轮到他们跟索菲亚告别了！

他没等别人招呼，拉起旁边的乔巴就往前，跳了出去。

喧闹声里，只有索隆没动。

他靠在仓库的门框上，双臂抱在胸前，淡淡地扫过码头旁停靠的巨轮，余光一瞥，索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在冰冷的铁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索菲亚单向这点，很明显的吧（摸下巴）

阿尔的桃花其实不少，但是她凭本事单身。

索菲亚对她而言只是妹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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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