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

这并非无病呻吟，而是根据目前我所面临的情况推定得出的结果。说实话，不会游泳的人掉到海里根本是死路一条吧。

“咕噜咕噜……”

溺水而亡与被当做奴隶卖出去，很难说这两种命运哪一种比较好。我原先所在的国家曾有幸迎来天龙人大人的到来，民众跪在道路两旁，大气不敢出，深怕惊扰了坐骑上的人。

天龙人的坐骑是人类，高高大大的男人身上褴褛不堪，血迹斑驳。如果速度缓了那么几秒，天龙人手中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袭来，留下新的伤痕。没有人同情他，没有人敢同情他。

成为奴隶，即意味着作为一只家畜而活。

“咕噜咕噜……”

我原本是要与船上遭到拐卖的其他孩子一起，送往某个地方的。我想应该是拍卖场。然而，新世界的天气向来变幻莫测。船航行至中途，下起了冰雹。从黑压压一片乌云里掉出来的冰雹比这艘船还大。理所当然的，船沉了。而船上的人也悉数掉落大海。

我被海浪席卷着，毫无反抗之力，逐渐沉入海洋深处。

湛蓝、透明的海水，离我越来越远。勉强睁开双眼后看见的，包围住我的是色彩深至漆黑的墨蓝。

“咕噜……救……咕噜……”

也许还是作为奴隶比较好，失去意识前，我想。至少能留住一条命。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半昏半醒间隐约感觉有人在戳我的脸。

“喂——”

“喂——”

小女孩的声音，以及甜点的香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脸比我大了无数倍的粉发小女孩好奇地盯着我，同时拿着甜甜圈一直往我嘴边戳。

“……原来如此，我死了。”

我平淡地得出结论。

像我这样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孩，在那样的极端天气中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所以我应该是直接死了。命丧大海后，灵魂被接引到了天堂，因为我是小孩子，于是派来接我的天使也是小孩子的模样。而且还拿着甜甜圈欢迎我，可能是考虑到我作为一个孤儿，生前极少有机会吃奢侈的甜点。天使真是热情。

“诶——你死了吗？！”与我的反应不同，天使一脸震惊的大喊。“你是鬼吗？！”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不，我是个好人。”

好人才能上天堂。

天使疑惑地望着我，“好人？死了？”似乎陷入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海风吹得我身体发冷，衣服湿漉漉的贴在我身上，胸腔一阵一阵地发痛，可能是之前坠海时吞进了太多海水的缘故。我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海岸上。

“……原来如此，我还活着。”

“没死吗！”

眼前这个前天使·现不知名小女孩再次面露震惊。

“没死。”缓了一会，我问她，“甜甜圈，我可以吃一口吗？我好饿。”

在船上作为预备役奴隶的我们，一天只有一餐，食物不仅少还难吃。本就处于饥肠辘辘状态，加上方才的坠海，导致我现在除了冷就是饿。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甜甜圈，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我。

“好啊。”

这笑容真是跟逐渐暗下来的天气成反比。

我咬了一口甜甜圈最外层的表皮，缓慢咀嚼着。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咬动的时候，我感觉整个脸部都在发酸。

小女孩又一次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人，你为什么要哭？”

我想，我怎么知道呢？可还是要给个回答，我把甜甜圈吞咽下去，答：“太饿了，口水就忍不住从眼睛里出来了。”

“还会这样吗？”

“会。”

玲玲把整个甜甜圈都给了我，我一口一口把它送进胃。这个甜甜圈比以前我在甜品店外面见到过的都大，吃起来似乎也就分外甜。玲玲则在我旁边吃着其他甜品，我注意到她的背包里装着全是甜点。

这个海岸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空荡荡的。天色黯淡下去，我疑惑怎么到了晚饭时间，她家人还未叫她去吃饭。心中有几个猜测，却不敢确定，正好刚刚的甜甜圈喂饱了肚子，于是我便开始和她聊天。

“我叫特蕾西娅，你呢？”

“我？”小女孩大口大口吃着甜点，口齿不清地回答我，“我叫玲玲，夏洛特·玲玲。你还要吃其他甜品吗？”

她把背包移到我们面前，我摇了摇头。我已经饱了。

“是嘛，那我就全部吃光了。我最喜欢吃甜品了！”

她欢欣雀跃地笑着，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

我双手抱膝，静静地看着海面。玲玲还在狼吞虎咽中，我不想打扰她，决定吃完再聊。

简直如同奇迹一样……我的思绪发散出去，遭遇了那样严重的海难，居然还能活下来，并且被送了一个甜甜圈吃。船上的其他小孩不知有没有我的这份幸运，希望都能被救起来好了。

谢谢你啦，大海。我在心中感谢道，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啊——吃完了！”

玲玲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接着不死心的继续往背包里翻找，试图找出新的甜点。我为她孩子气的举动笑出声。

“说起来，玲玲，你今年几岁了？”

玲玲比我高了好几米，要不是因为说话方式和语气，我都要以为她是个大人了。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种族是巨人族，不知道玲玲是不是。

“五岁哦。特蕾西娅几岁了呢？”

“八岁。”

她数着手指算了一下，“原来比我大吗，真是看不出来。”

从体型判断的话，我也看不出你比我小。

当然这话没有说出去，我继续问她：“玲玲，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妈妈呢？”

她相当诚实地回答了我。

“爸爸妈妈去工作了，所以把我一个人放在了这里。工作完成后就会来接我回去。嗯……”她苦恼地歪着脑袋，“不过都已经一天了，甜点也吃完了，怎么还没有完成工作呢？”

哪家的爸爸妈妈会把自己的孩子随便放在什么岛的岸边去工作啊……我托着下巴，心想，大人抛弃小孩真是容易。

这话也不能直截了当对玲玲说，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我不擅长安慰人，嗷嗷大哭会很麻烦。如果直接生气打我，凭体型差距我也打不过她。

而且她还给了我一个甜甜圈呢。

于是我说：“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玲玲双眼闪闪发亮地注视着我：“你要和我一起等爸爸妈妈吗？！”

我点头：“嗯。”

她情绪更加高昂了，“特蕾西娅，你真好啊——等妈妈来了，我们一起接着吃蛋糕吧。”她伸出双臂紧紧把我抱在她怀里，我感觉呼吸困难，用力地拍打着她。玲玲傻傻地笑了好一会儿，抱住我的力气小了些，我趁机溜出来。

“呼……”

好可怕，差点以为要死了。

我们两个并排坐在海岸上，看着海里的小鱼跳出水面，紧接着被紧随其后的大鱼一口吞掉。

“大海好危险。”

“嗯嗯。”

我们又这样安静地干等了一会，然后开始唱歌。

一开始是“生日快乐歌”，我先唱的，玲玲跟着我一起唱。一直干等着很无聊，我又不知道和玲玲聊什么。生日快乐歌是我唱得最熟练的一首歌，虽然我并没有过生日的经历，我连我几月几号出生的都不知道。

然后是铃儿响叮当这种旋律容易上口的歌，一首接着一首，直到天开始下雪。

玲玲的爸妈没有来，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雪下得越来越大。

寒冷。我的身体开始发抖，也许该离开这里了。我拿了一把地上的积雪，看它们在我的手上融化成湿哒哒的水。

我把沾满水的手放到地面上，感觉整个右手都要被冻住了。我终于对玲玲说话了。

“我们走吧，不会有人来了。”

玲玲不解。

“什么意思？”

“大海是很大的，同时也很危险。前一秒晴朗的天空，下一秒可能就会下起冰雹。然后，船就会沉下去。玲玲爸爸妈妈坐的船可能也碰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等到现在也没有来接玲玲。”

她怔了三秒，嘴唇开始瘪下去。

“不会的——”

“我坐的船就是遇见了这种天气才翻的，大家都掉进了海里。说实话，能活下来才是奇迹。”

“那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像特蕾西娅一样被浪卷上来吗？”

“可能吧，”我敷衍她，“但不一定就会卷到我们这里，也许是其他岛，也许卷着卷着就被鱼吃掉了。”

“呜呜……那要怎么办……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吗？”

我很难理解玲玲的感受，人不能理解自己从未拥有过的感情。我出生时就没有父母，活到八岁大半时间靠幸运。但意识到她可能会哭这件事让我感到烦躁，我讨厌别人的泪水。

“一定要爸爸妈妈吗？”我问道。

“诶？”

“你是非要爸爸妈妈不可，还是说——类似于他们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存在？”

“陪在我身边……？”

她咬着指甲，像在思考某种究极难题。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抬头仰望着玲玲。我相当紧张，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其他人说这样的话——“如果你只是想要家人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姊妹。”

在此之前，我总是一个人的。

她咬指甲的动作停下了，我的呼吸也紧跟着停了几秒。

“没有爸爸妈妈，但是特蕾西娅要做我的姊姊吗？”

我郑重地点头。

“如果你需要——”我的视线在空荡荡的背包上落了几秒，补充道，“想吃甜点的话，我也会努力赚钱去买的。”

接着，我看见她的嘴角上翘。

“以后特蕾西娅就是我的姊姊了吗？我有姊姊了吗？”

她不断地确认着这一点，我也一直重复回答着“是的”“是的”。最后，她大概是兴奋过度，或者又是累了，直接躺在雪地上。

“做个雪天使吧。”我说。

她挥动着手脚，雪面留下天使的痕迹。

缘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