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车辆禁止在雨地内通行,因故莱娅在进城前下了车,乌龟车停在专用雨地城门口专属的停车区。
这里算是私域停车站,除了乌龟还有F–鳄,只对机构高层开放,金犬的小门童眼尖,早在车站口就发现了莱娅。
罗宾先一步走了,返程途中在圣河道分叉口下车,她说要敦促港口的货运进度。至于运送的什么货物,莱娅没再问。
雨宴、金犬,接待世界各地权贵势力的地方,只有最机灵的人才能做门童。门童要身手托老板下车,莱娅被车颠了数个小时,身体像被抽干似的疲惫,面带倦色摇头拒绝。
门童也不打紧,暗自搓搓手心的汗,欠身笑道:“老板,有人在珠宝店给您留了东西。”
“谁啊?”
“没留名字,是珠宝店的托比先生嘱咐的,说刚刚打好。”说罢,转身给驯养乌龟的车夫塞了小费。
出了车站,还没到城门口,就见一架小轿停在不扎眼处恭候多时。拉轿的是四只快跑黑鸭,莱娅拿最后一分闲情暗暗给自己开玩笑,心道:沙鳄什么时候拓宽业务了?
车拐到矮巷里,驶不进去。这家老牌的珠宝店门在老巷尽头,听说当年沙鳄大刀阔斧的造路、修高楼,一批民众联合题意保留本地的建筑特色,这几条老巷子才得以留下。
矮身进了小巷,店铺的招聘都锈迹斑驳,店铺里干净敞亮,别有洞天。莱娅觉得她连站直都勉强,门童倒是站得很宽裕,当然,他才十五岁。里屋的门帘掀开,店主果然是个小个子老头。
“是莱娅小姐吧,”老头精明的眼一打,就几乎确认了珠宝是给眼前人送的,“早晨刚刚打好。”
是一对耳环。莱娅瞧,两颗璀璨的鸽子蛋嵌在黑色绒板上。当中一个粉钻,外圈镶了三圈小锆石,听说现在粉钻有市无价,莱娅外行地研究过石头,这样品质的还是头一次见过,精美程度只比从前弄丢的那条项链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童已经被惊得哑口无言,虽然见过数不清的有钱人,但切实对豪横手笔还是头次体会。
莱娅惊诧了半秒,其实在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除了喜欢玩陌生人游戏的鳄鱼先生还有哪位。正因做足了心理准备,她的第一反应才更是惶恐,但很快平复情绪,打量几眼,清清嗓子缓慢问:“这是几克拉的?”
店主回:“各三克拉。”
她又看了几眼,仓促撇开眼,嘱咐门童:“你替我包好就行。”
不能再看了,漂亮的奢侈品真是钱、**、罗曼蒂克的实体化身,若没见过还好,见过的一定理解为什么人们对其趋之若鹜。
就事论事,鳄鱼先生从不说清自己的诉求,他还热衷于把人耍得团团转,他狡猾、伪善、怨毒,但真是称职的好情人。
正因为沙鳄呈现的两重特性,莱娅才搞不清楚他的意图。
门童在里店铺里取珠宝,确认收据,莱娅先一步走出窄巷子,阿拉巴斯坦落入傍晚,黄昏落日悉数照耀街道。
人行十字路口前后铺着一层平平的店铺,都是主以贩卖液体为生,一家咖啡馆,两家水铺,一家香水铺。香水铺里搜罗了全阿拉巴斯坦的香味,隔着几米都能闻见香飘。
从玻璃橱窗往里看正好有两个年轻本地女人在试香,仰手往空气里喷两下,风姿绰约走进去。
莱娅本想先回趟雨宴,芬里安却已一脸无可奈何地恭候在黑鸭轿旁,手里还举“着布鲁布鲁”响个不停的电话虫。
芬里安是莱娅一个月前顺手救的小接待,那时她刚刚接手金犬,无意间看见一个小接待被赌场老人盘剥,她便把人提拔到身边做跟班。
说是跟跟班,又不足够,大约算秘书,芬里安年纪不大,但聪明懂事,能妥善地整理文书草案,安排时间行程,还包括应付某些死板教条的烦人精。
看芬里安为难的神色就知道,这通电话虫是金犬那个没完没了的经理打来的,指定又唠叨些:季度营业额出了,较上个月又滑动了几个点云云。
门童把包装好的牛皮袋子呈给莱娅,她接过,强烈克制自己揉额角的念头,听老僧念经,想想就头大。
“饶了我吧,你快打发了他。”莱娅拿袋子挡脸,欲哭无泪,冲芬里安打手势:“就说我没回来。”
“算了,这个借口不好,换个说法,就说鳄鱼先生找我。”
“那、那我接了啊。”
从珠宝店到雨宴就几步路的行程,不需再坐软轿,门童牵着黑鸭去车站。
莱娅稍稍思忖,皱眉道:“先别接,等你回去当面说。这下我可真要回雨宴了。”
说着便往主干道走,越靠近雨宴道路越是宽阔,街边更是招牌林立。
前往雨宴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城市禁车,行人围在主道也不会造成什么交通事故,只是熙熙攘攘,失去秩序乱作一团。
梦想之都从来少不了新鲜事,沙鳄久违的到访都能引得万人空巷。
莱娅快速穿梭过最外围不明就里的人,昏昏沉沉一整天,如今听到周围嘈杂愈发厌烦。芬里安张望人群,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
“瓦迪耶?”
莱娅已走到最前头,意识到身后人丢了一大截才回头:“你干什么去?”才恍惚他嘴里喊出个名字,又下意识问:“谁?”
芬里安犹豫地看一眼莱娅,脚步停顿,跟上来几步:“瓦迪耶是我童年的玩伴,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了,应该不是的。”推敲着说完却忍不住回头张望。
莱娅压抑住自己抽身就走的**,压抑到了头反倒不愿深究,她倚在灰黄粗糙的店铺墙壁边,淡淡道:“那你不妨去打听打听。”
芬里安踮脚望,忽听周围人三言两语道:“是几个喝水不给钱的难民。”
“也难怪店家发火,这年头,寸水寸金啊。”
“据说他们还是从南边来投奔鳄鱼先生的。”
“真的假的?雨地可不是难民营,鳄鱼先生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莱娅不知芬里安听到什么,只见他推搡开外圈的人群挤到里面。
人群最里层,果然见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这人芬里安认识,是雨宴外头一家水铺生意的老板,顾客中不乏有赌场里的达官显贵。
地下跪着四五个人皆是满身沙尘,骨瘦如柴,当其中那人仰头,芬里安心中一震,瓦迪耶?当真是他!他忙替几人挡在店家前:“我替他们付钱,我替他们付钱。”
“哼,你?他们喝得可是特供的纯净水,你赔得起吗?”
芬里安没穿金犬的制服,店家不过以为他是个逞英雄的穷小子。
“我,我赔就是了,究竟多少贝利?”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阿拉巴斯坦的大善人恰如其分的出现了。
八百年前,胡狼与鹰隼被誉为阿拉巴斯坦的守护神,它们的形象也牢牢刻进沙漠皇宫的图腾上。
鳄鱼先生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又一重守护神的形象纂刻在人民的精神图腾上。
他总喜欢营造自己自上而下的出场方式,宛如神祇,围观群众自动退避开道路。
“是鳄鱼先生!”人群里爆发雀跃的欢呼。莱娅站在灰矮墙垣,默不作声地观摩这出巧合性的戏码。
“鳄鱼先生来了,你们有救了!”
众人簇拥着克洛克达尔,把水铺张牙舞爪的店主挤在角落,而店主本人也偃旗息鼓、黯然失色。
争执中心的瓦迪耶几人鼓足了勇气,抬眼看高大到面目都模糊不清的男人:“鳄鱼先生,求您救救我们!”
另一个年老的,也许是他的父亲或叔父在做补充:“我们的城镇缺失水源,在镇民们逃荒路上又遭遇了沙贼劫掠,走到雨地已经身无分文,鳄鱼先生,求您收留我们。”
沙鳄微微昂首,短促地挑眉:“求我?把我当成慈善家了吗?”他胸膛震动几下,隐隐发笑:“怎么不去祈求你们的国王?”
“不、国王他、他束手无策……是我们沿途一路无数次听到您的名号,阿拉巴斯坦的守护神,还有您管理下的雨地——阿拉巴斯坦的梦想之都……”
沙鳄此时还是饶有兴致的轻慢:“你们从哪来的?”
“约、约巴。”
人群里窸窸窣窣,终于有人想起那个荒土肆虐的小城:“是那个干旱了半年之久的城镇?”
“听说原先派去拓荒的人跑了半数之多。”
有人自发替那几人求情:“鳄鱼先生,求您救救他们吧,约巴大半都被荒漠掩埋了。”
“对啊,听说约巴什么植物都种不出来了,人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莱娅默默观望,她在克洛克达尔脸上看到鄙夷。
他真正鄙夷一个人是不经意的,眉毛微微扬起,明明在笑着,笑不达眼底:“约巴……约巴……那里从前还是一片无人居住的绿洲?”
几人一顿,吞吐着哽哽喉咙:“八年前,是国王把我们派去开拓的,建立贸易往来中转站,促进资源交换。可如今沙尘肆虐,土地荒漠,将近一年没有下雨了!商队不再往来交易,我们做了能做到一切,可是气候异常是非人力所能及的!我们……”
“非人力所能及?”克洛克达尔打断他,“你们还要卑躬屈膝等待自然降雨到什么时候?”
“什、什么……”瓦迪耶一行人错愕,在场众人无不为这番论调而纳罕,干涉自然,触怒天神吗?
克洛克达尔欣赏着愚昧群众的神色,恐惧、意外、不可置信。这群坚信着“人不能对抗自然”、“人不能对抗天意”的弱者永远都不敢想象是自己的力量让运河干涸的吧。
他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戏谑的、同情的微笑:“我预计在圣河边修建一座净水工厂,连通四方河谷、水湾,到建成的那一天,阿拉巴斯坦各地都会接通纯净水源。”
纯净水源、净水工厂……人群久久回味,因为这几个词汇太过陌生,隔了数秒才爆发出鼎沸的欢呼。
“救你们?我可从来不会收留没有价值的废物。”克洛克达尔带着胜利者欣然的微笑,话锋一转:“但如果你们愿意去圣多拉河开辟新领域,那便另当别论。”
莱娅手中的精美礼盒还有点分量,早先心头的猜想已摇摇欲坠。
克洛克达尔想要的是什么?她凝视众人,众人如是说:
“鳄鱼大人总是这样,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帮助我们。”
“虽然鳄鱼大人嘴上总是这样说,但心系人们,真不愧是阿拉巴斯坦的守护神。”
“太伟大了,鳄鱼先生是阿拉巴斯坦永远的英雄!他解决了困扰国家数十年、数百年的干旱问题!”
沙鳄冷哼:“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不过是把一切都还给你们而已。”
真是虚伪。也不仅仅是虚伪,这也许是克洛克达尔唯一一句真心话。
莱娅转身走向金犬,就在她走时,擦身几个奔向沙鳄的忠诚的民众,她与喜极而泣的众人格格不入,就不打扰沙鳄热衷的角色扮演了。
她此时清晰可知,沙鳄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一而再、再而三扮演大善人,他要昭示众人:他克洛克达尔能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份七武海的庇佑、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而是一个活下去的盼头,他一切所谓的“饮水思源”都是他不在意的小小资源。
克洛克达尔贯彻着他“胜者即正义”的准则,在原则之下,钱、权力、名声,哪怕是最宝贵的水,他都毫不吝啬的给予弱者。
于是,整座城市无不在他的庇护下生存。
可她不是,莱娅可不愿意做克洛克达尔掌控下的菟丝花,成为他计划的一环,大肆攫取资源,然后陪他上演一场场皆大欢喜的戏码。
她知道这个男人伪善外衣下的阴险残忍,但令人惊骇的是,她不讨厌他。
世人对危险角色的迷恋不难理解,诸如争议不断的哥尔德罗杰,恨他的人忍不住啖其肉,但这世界上也整整一代人把他奉为精神圭臬。这种人对命运的决绝与嘲弄,疯狂与自由,就像色彩斑斓的毒药,令人垂涎。
而在这种人身边,会有种同样的力量感。
莱娅不知道克洛克达尔经历了什么,炼造出如今的浓墨重彩,永不褪色。想他回头,想他永不回头。
“我、我们愿意!”
瓦迪耶和他的家人不可置信的接下了这份重任。用他们的双手改变国家,这一瞬间,他们对国王隐蔽的怨怼、对干涸天空的控诉荡然无存,一切一切就像八年前接过国王指令时一样,热血沸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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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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