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隅抱着两个包装好的杯子出来,地面被阳光烤得发烫,香克斯等在巷口,他站在水道旁,身边有个黄色的小东西,正竖着尾巴、用两只前爪搭着他的鞋。
三隅顿住脚步,隔着几米距离看他们。
香克斯蹲下身体,小柴犬把脑袋凑在他手边,他眼睛弯弯地在摸狗。这只绒呼呼的小狗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它迅速闻到了三隅的气味,抬头很快找到她的位置,朝那边抬头汪了一声。
香克斯也抬起头,一人一狗同时望向她,连表情都很像。
“是水之都的小狗。”香克斯兴致勃勃地说。
小柴犬威风凛凛地站着,大概不是流浪狗,而是家养犬,三隅看见它脖颈上有个若隐若现的红色项圈,而且光凭狗的状态也能看出来,它的黑色瞳孔里流露出的是对世界和生人的好奇,而不是对主人的憎恨和埋怨、以及“我做错了什么”的疑惑和自责。以前三隅也见过那种狗,它们深夜被人扔在路边,朝着机动车乱冲。
小狗围着香克斯转圈,鼻子贴着他的掌心,随后有要往三隅这边跑的趋势,她立刻后退了一步。
香克斯的视线停留在三隅身上,他犹豫了几秒,最后不太确定地问:“你不喜欢狗吗?”
香克斯知道她不擅长对待小猫,但没想到连狗也是一样,视野中的白毛少女没有立刻回答他,她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像叹气一样地说:“没有不喜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攥紧了怀中的包装盒,香克斯抬眼看了一下她的手,又低头看看小柴犬,然后他从挎包里翻出了一块肉脯,撕成半条喂给小狗。
柴犬低着脑袋留在原地吃肉脯,香克斯站起来朝三隅走过来,很自然地帮她将两个杯子塞进自己的包里,他还调整了一下杯子的位置,避免被碰撞弄伤。
“重吗?”三隅问他。
香克斯摇摇头,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想想就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肉脯递给她:“要试一下吗?”
她没有表态,只是又有要后退的样子,香克斯这回没有任由她逃跑,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柴犬那边走。
他看穿弗洛伦斯不是「害怕」或「讨厌」,而是「不知所措」,如果是真怕狗的人,他是不会带着对方靠近的,但弗洛伦斯明显是一种茫然的状态。
香克斯抓着她的手,把肉脯放在她手里,带着她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垫在她手背后面,向小狗伸过去。
小柴犬闻了闻她的手,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伸出舌头卷走了肉脯,瞬间,某种软乎乎、冰凉凉,柔软又痒痒的东西掠过三隅的全身。
三隅眨了眨眼睛。小柴犬把肉脯含在嘴里,咔嚓咔嚓嚼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肉脯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水痕,它抬起黑色的睫毛,注视着她。
三隅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摸它的头顶,小狗的嘴角轻轻上扬,眼角却微微下垂,看起来像是在笑。
她下意识瞥了香克斯一眼,他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起来,回三隅一个微笑。
如果被问到为什么“怕”狗,三隅一般会说因为自己被狗追着咬过,直到小学高年级,她偶尔在街上看见狗都会离得远远的。
非要纠结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小时候,父亲带着她出门的时候,她经常找不到父亲的人影,他要么站在商店门口抽烟,要么就是在街边玩柏青哥的机器。
有一次他路过便利店,将手中攥着的啤酒罐向路边的一条大狼狗掷去,大狗被砸后起身向父亲吠了两声,又重新趴下。父亲上前踹了它一脚,等它要扑过来时,又迅速退至安全距离,反复有三次,在他第四次上前踹狗时,狼狗忽然猛扑上来,逮住一旁的三隅,猛扑上来咬住了她的小腿,夏季穿着衣物本就少,因此伤口迅速渗血。
她当时哭得非常惨,只有几岁的孩子边哭边跑,父亲使劲踹狗,最后狗惨叫一声,夹着尾巴跑开,父亲转而埋怨她是个胆小没用的东西。
对前世的她来说,狗纯粹是要远离的对象,但转生后,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害怕狗和猫了,反而觉得小动物很可爱,或许是因为在科尔波山的经历,潜移默化改变了她,她对狗的印象被刷新了。
现在回想起来,“要离狗远远的”是心里的固有印象,因为乱踹狗的父亲,她被狗袭击过,但如今在河滩上看见有人遛狗,或者看见路飞跟小狗玩游戏的时候,她也不经意间露出微笑。
“弗洛伦斯,你看,它会转圈追尾巴。”香克斯说。
小柴犬欢快地蹦蹦跳跳,一边仰着脑袋看她,一边靠着她的腿来回转圈追尾巴,还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小腿。
她感到胸中涌出了一股温暖的东西。
两人离开北街,在水道中坐着布鲁,香克斯在前面,三隅在后面看地图,小范围的阵雨突然下起来,雨不大,只在水面上画出许多小圆圈,跟小喷瓶的喷雾似的,隔着雨能看见远处造船厂的高建筑和笼罩在雨幕中的城市轮廓。
水之都的河道七拐八绕,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弯曲交错,时而直铺在眼前,时而又连接另一条陌生的路,时而又变成很多条路。
岔路口湿漉漉的,前面第二条路好像就是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三隅正想提醒香克斯,他说着“不是这里吗”“难道是另一边”然后走上一条错路。
算了。三隅看了看地图,她对地形不熟悉,香克斯走的这条路也能抵达造船厂,只不过会经过商业街,路线是最远的。
“你吃土豆饼吗?巴基之前说的水之都特产之一。”香克斯回头问她。
“好啊。”三隅配合地说。
漂浮在水面上的店铺被太阳雨照得透亮,如果从天上看这幅景象,估计就像在水面看见密密麻麻的黄色星星,岸边的居民楼拉着横七竖八的晾衣绳。
没过一会小雨就停了,也有可能是脱离了下雨的地段,香克斯让布鲁停在其中一家店前买土豆饼,三隅看见对面有一户人家用白色木栅栏围住窗户,栅栏上托着各色的花盆,红色、白色、蓝色的鲜花盛开。
土豆饼的包装纸也是红白相间的,三隅接过滚烫的包装袋,难得把兜帽放下来,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中,咬了一口土豆饼。
“谢谢。”她对香克斯说。
眼前的红发少年脸上染了笑,看起来还挺正经的,比较奇怪的是,他伸手帮她把发夹往上推了推,似乎是生怕刘海遮住她的眼睛,然后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坦然自若地挪开视线。
店铺的挡板下面漏尽几束阳光,卖土豆饼的老板乐呵呵地跟两人打招呼:“是来水之都约会吗?附近还有春岛在搞活动——”
“请问造船厂怎么走?”香克斯笑眯眯地问。
“造船厂很近的,从这里左拐,看见水门电梯就去坐,最后沿着告示牌直走就到了。”老板说。
两人谢过老板,三隅吃着土豆饼,心道确实好吃,怪不得巴基对此念念不忘。布鲁游出去一大段距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
香克斯停住,侧过脸垂着眼睛看她,好像在等她说话。
三隅恍然大悟:“忘记给巴基和阿莱尔他们带土豆饼回去了。”
“……”香克斯。
两个孩子现在站直了身高差不多,但坐下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香克斯戴着帽子坐在偏高的座椅上,三隅看他得仰着头,日光在他的草帽上跳跃,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只听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心情又变差了。
到造船厂的时候,三隅已经把这点小插曲抛之脑后。找罗杰非常容易,本身那群海贼就是吵吵嚷嚷的类型,刚一进门,三隅准确从人群中看见了体型最大的鱼人汤姆,因为之前就听船上的人经常提起汤姆,所以即便没有见过,她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哦!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小弗洛伦斯!”罗杰眼尖地瞧见三隅和香克斯,马上招呼道,“她超聪明的!快来快来!”
罗杰手里还抓着一包葡萄干,他相当熟稔地要把葡萄干倒在三隅手里,被她阻止了:“我没有洗手。”
刚才的土豆饼是有包装袋的,可以勉强接受抓着吃,但葡萄干没有外包装,她的手又喂过小狗,这样不卫生。
罗杰闻言,并没有觉得她很麻烦,而是了然地点点头:“那我找个袋子装起来吧。”
“弗兰姆有。”汤姆说,“给这小姑娘用吧。”
弗兰姆是谁啊。三隅顺着汤姆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男生,他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表情有点冷淡。
卡迪·弗兰姆虽然不太想搭理这群海贼,但他很听师傅汤姆的话,从口袋里摸出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着他刚买的可乐,他将可乐拿出来,把塑料袋递给三隅。
三隅接过塑料袋,罗杰顺手将一大袋葡萄干连同包装一起塞给她,还将一瓶桃汁也丢进袋子里。
“你在做的是柴油动力装置吗?”三隅看了一眼弗兰姆面前的机器。
“……你能看出来吗?”弗兰姆有点惊讶。
“嗯,我看见齿轮减速箱和轴系驱动螺旋桨了。”三隅说。
难得遇上懂行的人,弗兰姆立刻跟三隅讨论起自己的发明,两人围绕着功率和转速聊得热火朝天,并且提出液力传动减速的构想,几乎是一见如故,说着说着弗兰姆就很高兴把那瓶可乐递给她,当作同为理工人士的友好证明。
雷利就有点发愁了。
他瞅着闷不吭声的香克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
下午的时候,三隅已经和汤姆的两个徒弟都混了个脸熟。
阿斯巴古和卡迪·弗兰姆,两个男生一个十六七岁,一个二十岁出头,都在跟着汤姆学修船,他们偶尔会自己接单机械生意,不过大部分时候在帮汤姆打下手。
一伙人走到奥尔·杰森号停靠的位置,汤姆开始检修船只,三隅跟两个徒弟讨论转子帆的安装,弗兰姆很兴奋地用手臂拍着她的肩膀,摇晃着说:“拿出干劲来!这可是跨时代的发明!”
跨时代倒也不至于,转子帆很常见的。
“嗯,我很有干劲。”三隅棒读式地回应道。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脸上多了一阵视线,顺着望过去,发现巴基、阿莱尔趴在船舷边,正在用那种「你怎么和奇怪的人变成朋友了你这个喜新厌旧的人」眼神盯着她。
由于两人的眼神过于炙热,船上的犬岚和猫蝮蛇也好奇地趴在船舷边看,这下就有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三隅看了。
“……”阿斯巴古脑袋上滴下一滴大汗,“你们船上的人真是有个性啊。”
“是吗。”三隅说。
光月御田一家在河滩上放风,御田拿了个纸球给桃之助玩,然后扯了把椅子给天月时,他时不时凑到转子帆三人组那边看一眼,连带着阿莱尔也探头探脑、好奇地去听内容,三隅附近围绕着一群人,热闹非凡。
香克斯在人群外看她,三隅还是面无表情地在跟阿斯巴古说需要的材料,她只要最简单的原材料,就能合成复杂的铝合金、碳纤维等等,在人群中讲要紧事的时候,她的眼神一般是望着半空,不会聚焦在某个地方。
也就几秒的时间,她忽然移了一下目光。
香克斯迅速别过视线,差点跟她撞上。
躲开三隅的视线后,香克斯扭头发现自己被好几个人用微妙的眼神看着,他条件反射地压了压帽檐,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离开。
跨包里还放着三隅的两个杯子,香克斯把包装盒拿出来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纸盒上面写着「给斯宾塞」,另一个没有写名字,打开之后小杯子用透明的塑料纸包裹起来,他抓着杯子转了一圈,看见底部的字迹。
手腕一顿,又拐了个弯。
Mio是什么。
听上去像小猫。
香克斯又看了三隅一眼,她说话的语气太平静了,没有弗兰姆那种提到机械设计时的兴奋,更没有逃避、抗拒或厌恶,只是陈述事实的口吻。
他找了只铅笔,拿了一张纸,把杯子底下的字迹拓印在纸上,然后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那张纸片插在透明的照片栏里,再将钱包塞回口袋。
香克斯没有看向弗洛伦斯,心里却开始考虑起她的事情。
最近,他的话越来越多了,然后他和她的对话方式截然不同,没有要紧事他也要去找她搭话的频率在上升,为什么他会做这种事呢?
河道的水面倒映着他的脸,他看到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弧度,香克斯突然想到,弗洛伦斯好像对着他笑过两次,第一次是提到西瓜籽的时候,第二次是他说「挺好的」,她就弯着眼睛在笑。
正因为他明白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才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香克斯心道,对弗洛伦斯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大概就是情绪变化。
不长的时间内,她对他笑了两次。
仿佛在纯白的素描本上滴落了一点颜料,这种感觉。
不是对罗杰船长,也不是对其他人,为什么是在他面前呢?香克斯想到这里,察觉到脸颊变得滚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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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O139. 转子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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