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隅没想明白怎么跟他沟通,被时间分成两半的香克斯既不是她认为的二创版本,她也无法再干净利落地在心里同那个直白青涩的孩子进行切割,处事圆滑的红发船长复杂的眼神只流露了短短几秒,很快一闪而过,他恢复往日一本正经的随意,刘海也遮住额侧,锐利感不复存在。
比起小时候他动不动就会被她哽住的表现,如今香克斯在情绪控制上显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基本都是无懈可击的稳重样子,让人难以找到破绽。
三隅低头思索了一下,很快又抬头:“是我哪里说错了吗?还是说,你有想告诉我的事情?”
她老实巴交地提出异议。
他挑了挑眉,表情未变。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我这边的问题,不过你真的要听吗?可能会很麻烦。”香克斯很夸张地叹口气,用那副她见惯的红发船长的社交辞令口吻开玩笑道。
这个人笑眯眯的样子是真的很圆滑,他一脸无可奈何地低头对她笑,简直像在逗孩子——不,就是想敷衍过去。
“嗯,我听了以后再决定是不是很麻烦。”三隅耿直地说。
然而她强硬的态度似乎让他更无奈了,香克斯顿了一下,随后挠了挠脸颊,侧过头好像在叹息,最后笑容扩大地接过伞柄:“别站在雨里说话了,你不觉得冷吗?”
他的话题内容跳跃得很夸张,这就像是父母把在运动会上跑步拿第一的孩子吹捧过头,说他将来能当上奥运选手一样的思考过度跳跃。
“按照你的打伞方式,淋雨的人是你,所以我不觉得冷。”三隅说。
“…….”香克斯。
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认为他在掩饰,就这样把他转移话题的行为给点出来了。就算是说谎也好,难道他要直接说“我突然有了之前的记忆”或者“我喜欢你”这样奇怪的话吗?香克斯明白地表示想跳过去,弗洛伦斯却直视他的脸。
这种光景早就不稀奇了,她的直率在小时候经常会让他觉得难以招架,输给她也是很普通的事情。
香克斯挑起一边的眉毛,无可奈何地维持笑容:“你真的不加入我们吗?虽然之前说尊重你的想法,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惜,我可是带有想跟你狠狠抱怨一番的心情、接受了弗洛伦斯今天要下船的事实。”
他表现得像个邀请同伴失败的死缠烂打男人,用半真半假的用词和类似撒娇的语气在跟三隅抱怨,当然,说是抱怨,实则还是在给台阶下。
“哎呀……之前能在无人岛正好碰到小弗洛真是件好事呢。”香克斯继续笑着说。
滴水不漏的回应,非常符合他的人设,相当了解人心的香克斯慢悠悠地推出用于掩饰的现实。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白发孩子冷静地说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
……
香克斯呼吸微微一窒。
他看见她侧着脸面对他,语调依旧是从容的平静,内容带着点分析,有点较真地纠正他:“准确来说,是在风车村看见你的人字拖开始,村长和玛琪诺都说你的好话,所以我猜测红发船长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如果你没有出现,大概我也会遇到点麻烦……嗯?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算是「麻烦」的一种……”
说着说着,三隅就陷入沉思,她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发现这个人眼睛亮亮的,他虽然在笑,眉毛却微微皱起,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
“诶——”半晌,他才拉长语调,听不出语气地感叹道。
看得出他心情变好了一点,三隅姑且还是用自己的方式顺着台阶下了,她将伞柄推正,理所当然地说:“好了,回船上吧。”
香克斯垂眼看了她一会,他的眼神跟往常不一样,有些内敛的情绪裹挟在其中,但白发孩子显然并没有趋利避害的那根筋,她的刘海被迎面吹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点,于是她伸手推了推红色的发夹,把鬓发往旁边捞起,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曾看过无数遍的侧脸。
到港口的时候,船上留守的船员还在惊讶怎么船长和小弗洛这么快就回来了。
香克斯尽管和船员说了几句话,还不知道从哪掏出便当给他,却也不忘对三隅笑笑。
要是他多此一举抛话题过来,三隅会觉得很伤脑筋,香克斯大概一面考虑到她的性格以及想法,一面用眼神表达他没有无视她,换成不懂看气氛的人、或是只想出风头的中心人物,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比如说,也有那种——明明提前说好以「不唱歌不喝酒」作为条件陪同朋友去某个地点,像是KTV啊联谊之类的场合,然后又被要求“唱一首嘛”“哎呀喝一杯没关系”,倘若拒绝,又会被说“这家伙搞什么不会看空气吗”,最后反过来生气的人。
自我中心的人就是有那种「跟大家一起唱歌喝酒必须很开心」的武断想法,他们不明白世界上就是有那种打心底里讨厌团建的家伙。
香克斯跟船员对话完之后,就带她朝着船长室的方向走去,他打开门,瞄了几眼墙上的挂钟,随后打开桌上的水壶,拿杯子给她倒水喝。
三隅接过玻璃杯,稍微环顾了一下室内的装修风格。
现在看来,摆设和家具都跟罗杰船上有点像。
“怎么样?要提建议吗,我会好好听着的。”香克斯笑着说。
“非要说的话…光线有点暗,因为是木质的环境,所以阴天光线会不充足,大概需要加个台灯……”三隅实话实说。
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看见香克斯乖乖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笑着看她,见她不说话了,他还用眼神示意她别停下来。
虽然跟以前一样,船长室的门依旧敞亮地大开,红发船长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成年男性距离,但三隅总觉得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好像有了微妙的改变。
三隅叹了口气:“我说完了。”
香克斯眨眨眼:“就完了吗?你不想多评价一下我的状况吗?”
“不想。”三隅说。
“不要这么果断地马上回答啊。”香克斯故意做出了失望的表情。
“别任性了,你在无人岛上还欠我三千万快掏钱吧。”三隅保持着面瘫脸。
“哇……这个人好过分。”香克斯笑着说。
即使他口中抱怨着,三隅也完全无视,因为她知道香克斯是在开玩笑,他笑完了,又问她要不要喝咖啡。
三隅摇摇头。
“咖啡也不喝?”香克斯看她,“那抹茶呢?我之前在和之国买到了新茶。”
三隅继续摇头,他把伞上的雨水在窗口抖落干净,又给她纸巾,让她擦干头发上的水,然后看着白发孩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了一个桃子递给他:“拿去哄船员吧。”
“……”
香克斯忍住笑,上下抛着那颗桃子,咬了一口,跟她含含糊糊地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譬如他跟米霍克比剑术,还有去某些地方旅游、招募船员的经历——此前他也常常和三隅谈起自己的冒险,不过当时还是以前辈的身份,像给路飞讲故事那样跟她分享。
但现在的举动不一样,他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是在跟弗洛伦斯说话,还是跟当初的自己对话。
三隅见香克斯分享欲极强地跟她说个不停,也只是捧着玻璃杯安静听着。
对方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控制着自己的定位,遵循着往日的态度,在和她聊天。这大概只是漫长时间中的一次普通对话,其实和当初没有区别,甚至挑不出错来,而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有的,作为船长,和船上留滞两周多的孩子告别,来一次关照的谈话是很正常的。
三隅也简单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是吗”“这样啊”“那很厉害”三件套。
“像你之前说的,是打算去考药剂师对吧?”香克斯谈及未来,振振有词地说,“你啊,年纪太小了,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送你去考试点。”
现在突然反悔啊……三隅觉得这个人真是变化多端,她抬头对他说:“不用,我觉得危险的反而是你,出名之后要打的架就会变多,虽然以你的性格不会觉得累,但当船长应该还是有比较多的烦心事。”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三隅发现香克斯正撇着眉尾,用复杂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投来目光,立刻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冲她笑笑。
“之后如果你遇到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可以来新世界找我。”香克斯认真道。
【系统提示:玩家“弗洛伦斯”获得“红发的帮助2.0”】
这也能2.0?三隅迟疑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跟她说完,香克斯又在船长室一阵搜刮,从抽屉里、墙上、柜子里翻出各种小物件,像是湿纸巾、创口贴等等这一类日用品塞给她。
他这个时候就跟过去一模一样了,不过他以前还会背个挎包,现在单手空空,只在腰侧揣了把佩刀,披着黑披风,相当极简。
三隅突然想起罗杰船长公开处刑之前,香克斯曾经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穿衣风格,当时她说的好像是衬衫和卫衣——对方现在身上穿的就是白衬衫,还挺巧的。
她从那堆东西里挑了几个,准备跟他道谢,抬头又看见红发船长专注盯着她,眼神很难形容是什么情绪,他似乎极度克制又在忍耐,隐晦地藏着某种深色。
但每次她一看他,那种隐秘的情绪就消失了,就像她一个人的错觉。
香克斯很配合地露出笑容:“我们船上的电话虫号码你是知道的,现在你被通缉,要注意安全。”
“是啊。”三隅说。
“有事就来找我。”香克斯说。
“好。”三隅说。
看弗洛伦斯答应事情,就和她分析棋局一样,透着一种令人惊讶的、堪称执着的认真,尤其是配合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反差感又强,给人一种郑重且可爱的感觉。
香克斯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她身上,他每次移开目光,但视线兜兜转转又会回到她那边,他努力压抑情绪,仿佛只要一个小口,汹涌的感情就会一股脑地倒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似乎都能从那双镜子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膨胀的倒影。
三隅去卫生间接宝宝企鹅,香克斯就站在后面看她。她蹲下来试探地摸了摸企鹅的毛发,他密切注视着她的动作。
“我走了啊。”三隅跟他打招呼。
他用手指摩挲着刀柄,别无他法,语调温和下来,攒着眉头跟她低声嘱咐:“一路顺风。”
面对面站着时,空气中笼罩着一层很微妙的沉默。香克斯将伞递给她,听见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记忆清晰地浮现,仿佛就是昨天,罗杰船长还在的时候,巴基总是偷偷把餐桌上的主菜往自己面前拽,香克斯就跟弗洛伦斯在桌子下轻轻踢他,偶尔两个人会踢到一块去。
弗洛伦斯一天喝两次牛奶,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图书室里看书,也从不反对他站在她身边。雷利先生买来那种巨大的、带插图的有关恐龙、火山或是热带鱼的书,有时巴基也随便翻翻,看看那些图片,他对那些知识一点兴趣都没有,却会跟弗洛伦斯争论恐龙的话题。
她告诉巴基拼接骨架以及所有那些能帮助重建它们形象的线索,巴基能跟她争整整一下午,最后,他因为知道得比她少,就烦了一肚子怒气,完全不理她了。
大部分时间,弗洛伦斯和阿莱尔都像是同谋一样谈着各种科学话题,她还送过香克斯一个小杯子……后来罗杰海贼团解散,他们一起买过一副钓具和一本科幻小说。
曾经有一整天,他都在看那本小说,记得内容是说宇宙星云里有个超级怪兽,主角船长要除掉怪兽。
「如果怪兽在太空漂浮,不但会造成相撞的公害,而且谁知道它的残骸里会不会生出别的变种怪兽。」弗洛伦斯说。
「宇宙射线这么厉害啊。」他听了就感叹。
「当然,以后我造个能发射激光的仪器给你看吧。」弗洛伦斯说。
……
白发少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雨中。
香克斯在船长室环顾一圈,对方在水之都给他的杯子已经消失在过去的时空里了,再怎么找,也无法找到它存在的痕迹。
他抱着怅然的心情,静静地听着雨声,然后下一秒,他的视线突然停在柜子边的玻璃压板上。
——写着「mio」的纸条正平平整整地压在玻璃下面,虽然纸面早已泛黄、卷边,但他的铅笔涂痕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
他听到一种深沉的、有规律的脉动,一种巨大的、缓慢低沉的砰砰声,像是从地脉升起并摇晃着船身。
十几岁的时候,香克斯常常觉得能看到成年后的自己,仿佛那个他只存在于夏天,在夏岛的背景下,穿着夏季的衣服。他开始相信三十岁的自己和十三岁的自己是共存的,十三岁、十五岁的自己并没有消失,并且仍然在某处看着未来的她。
「希望能看见弗洛伦斯的笑容。」
雨中传来花神喷泉的街道报时,钟声响起。
许愿的绝好时间到了。
2700收加更。
哎呀 没想到过去篇写了整整一卷
新篇章要开始啦
让我来琢磨一下感情线[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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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O146. 即使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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