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巴尔的摩避风港精神病院的氛围很好,罪犯们见到生人都活力四射、污言秽语、大脑转筋。

监狱里一片骂声。

骂吧,骂到口吐白沫也跑不出来。最好是自己骂的抽抽了,然后拉到殡仪馆火化。

护工们对此很是不忿,他们觉得这些人大多来这是为了装精神病逃脱死刑。既然这样,安分些大家都好过。

可有些犯人不这么觉得。

在小笼子里待得久了,人会无聊,随后变得抑郁,进而发狂。

他们比起一般监狱里的犯人更加神经质,也更加暴力。

个别闹得狠了,事后会记名拉去免费做个电疗SPA。

马修暗自把神情疯狂的编号都记上了,打算换着顺序给他们玩点好的。

这是避风港的黑暗面,当然不会让身处阳光之下的探视人看见。

如果说这里是护工们都是狗腿子,那么院长奇尔顿就是流氓地痞头子,手段黑的透彻。

只在站在黑暗面的那些人才会知晓,他们不在乎。

尼格莱·安德鲁在走廊的尽头,安静地看着李斯过来,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人们管叫他“屠夫”,这是个污名。因为他把人剁成了肉泥,屠杀得到的只有死亡,这样的杀戮毫无意义。

尼格莱比起之前更加瘦弱了,精神状态也差了许多,身上唯一有血色的地方,是他那绛紫色的嘴唇。

李斯远远看着他,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情复杂。

十几年前,马里兰州发生了一起校园枪击案,凶手用猎鹿枪射杀了一个班的孩子,他姓安德鲁。

这是那个凶手的孩子。

他的父亲没能在当年杀了李斯,长大了的孩子继续着父亲的意志。

他和李斯的岁数差不多大,看起来却是饱经沧桑,实在不像一个青年人。

“你有后悔过吗?”李斯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

李斯看着尼格莱的眼睛,两点黑色的瞳孔神经质地颤动着,像是海水中晃动着的阴影。

“是你毁了我的父亲,也毁了我的人生。”

尼格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手指紧紧攥住钢制栅栏,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把李斯撕成碎片。

“我恨你。”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殷红。

配上他恶鬼般凶狠的神情,看起来很是诡异。

马修向前护住了李斯,低声安抚道,“他这是在发疯。”

“精神病人发起疯来不知道还会做些什么,我们回去吧。”

马修拦着李斯,催促他赶紧离开。

李斯的神情看着也开始有些不正常了,超出控制的东西总会让人感到心慌。

“让他说完。”李斯不顾阻拦,堪堪站在了黄线之外。

“你可后悔了吗?”他又问道。

尼格莱阴冷的眼神在李斯的脸上游弋,被咬破的嘴唇向外渗出鲜血。殷红在惨白的皮肤上滑落,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别说了。”马修虚握住李斯的手腕,避过伤口,眼神却是盯住了尼格莱,“不要刺激到病人。”

他低沉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比尼格莱更加凶戾。

“你是要下地狱的。”尼格莱刻毒地诅咒道,“而我早就提前在那里等你了。”

他仿佛只能看见李斯,对马修的话不为所动,两轮黑色的眼仁定在了李斯的脸上。

尼格莱抿住了嘴唇,把血咽了回去。双眼恶狠狠地盯住李斯,喉咙里发出了斯斯的气音,好似野兽的威胁。

李斯也看着他,无喜无怒,两人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竟然出奇的和谐。

就像镜子里显出的正面与反面。

李斯背着灯光,整个人仿若多了一层柔和的亮色。

尼格莱站在暗处,瘦削的脸颊凹陷出阴影。

面色苍白的男人咧嘴一笑,唇边流下粘稠的艳色,仿佛是作画的颜料。他抬手抹过嘴唇,用力把血珠甩在李斯的脸上。

李斯猛然抬手遮挡,却只挡住了一部分。

他的胸前和袖子上,都被尼格莱溅上了鲜红的血,一小团软软的东西掉出来弹到了李斯的脚边。

这人咬断了舌头。

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沾上了这个,我就可以在地狱里找到你了。”

尼格莱仿佛是感觉不到痛楚,染着糜艳色彩的脸颊多了一分邪气。

李斯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声音仍然平静。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为什么要放火?”

马修用力抱住李斯,阻止他继续向前走。

“别再说了,有窃..听..器。”马修低声说道。

李斯深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到狂跳的心脏缓缓恢复到正常的律动,他攥紧的手指逐渐松开。

呛鼻的腥气让他很是难受,几乎马上就要背过气去。

更何况还混着唾液。

很恶心。

李斯感觉自己正在缓慢地分裂成两个部分,一个自己站在原地。另一个悬浮在天花板的上空,冷漠地注视着,用投射下的巨大阴影笼罩着一切。

李斯知道奇尔顿此刻在监..听他和犯人的对话,但他仍然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从一个案件里扯出了陈年旧事,另一桩多年前的悬案。

……

生活在马里兰州的寡妇凯斯莉收养了一个罪犯的孩子,他们一起过得很好。

那孩子在新的家庭里很快褪去了少年的幼稚,礼貌、温柔、爱护家人,大家渐渐忘记了他的父亲曾经是怎样闯入学院,用猎..枪残忍地杀死孩童。

他们只看见一个少年承担起了作为哥哥和家庭长子的责任,这很了不起。

可好景不长,少年的弟弟失踪了。

人们找了他很久,才在一片池塘里发现已经开始肿胀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孩尸的脸部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无法辨认。

那个被收养的孩子也在那天不知所踪。

人们都在咒骂着凶手的恶毒,诅咒他的灵魂应该被地狱灼烧。

而可怜的母亲精神失常,每日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肯放弃每一个寻找的机会。

她始终认为自己的两个孩子仍然活着,她向上帝乞求奇迹的发生。

终于,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夜晚,这位绝望的母亲用汽油点燃了房子。

经过抢救,她只顽强地活过了一个星期。

她死了。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两件事情之间存在联系的?”尼格莱冷笑,“我杀你,只是为了能够看见你死亡的结局。”

他失去了半截舌头,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衣领已然被血色浸透。

马修已经通知了医务人员,以免这位犯人失血过多进而休克。

“那天,我去探访已经醒来的凯斯莉女士。”

李斯说这话时,尼格莱死死盯着他的脸,仿佛要看出他在撒谎的痕迹。

“她乞求我留下她的项链,等到找到了那个孩子,再还给他。”

“教义中自杀者不可入天堂。”

尼格莱被赶到的其他护工按在地上,关节处都被绑上了束缚带,不能动弹。

他仍旧费力地昂起头,看向李斯的方向。

“院方的死亡报告里,死因是她自己拔下了呼吸机。”

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是不会想到燃屋**的,哪怕她绝望到了极点,仍然会想到她失踪的两个孩子。

她会努力活下去。

直到完成一个母亲的使命。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

可她唯有死去,才能坐实**的罪名,才能保全剩下的那一个。

“你在撒谎!”尼格莱怒吼,他脸上的嘲讽之色在消失,显然是怒极了。

李斯也会揣度人心,他看着陷入疯狂的尼格莱,突然发现这个能力并不能让他在此刻更加从容。

“你不可能知道这些!”尼格莱奋力挣扎着,却被按住扎了一针镇..定..剂。

尼格莱不相信李斯会去做那些事,准确地说,他不相信李斯会为了他去做。

当时的李斯也是少年,少年人合该无忧无虑,四处追鸡撵狗惹得人嫌鬼憎。

若是什么都不管,大概也生不出之后的祸端。

“你从来都学不会悔过。”李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快得没有人能够看见。

他清楚家庭的不幸对一个孩童的成长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李斯不能放任犯罪成为一个轮回。

他自认为找到了合适的家庭,避免了又一位人格缺陷少年的出现。

却间接害死了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

“你没资格去恨。”李斯平静到仿佛在叙说的事情和他自己无关。

但,凯斯莉有资格。

那个被淹死在池塘里的孩子也有资格。

可他们已经不会再去恨了,凯斯莉原谅了那个纵火的坏种,连带着她孩子的那一份。

“我要替你的母亲打另一场官司,她应该厌恶你到了极点。”李斯的眼神极冷。

她却没有任何厌弃。

这是个伤疤。

李斯曾经看着什么不平都想着管一管,看谁落难都觉得自己能够解救。

他有着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自负。

后来被现实狠捅了一刀,便也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做了。

这次却不一样。

李斯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它藏在衣服里层,带着微烫的体温。

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丝毫污秽。

亲手撕开潜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李斯的心里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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