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也不见

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慵懒的光毯。权志龙刚结束一段工作,正盘腿坐在昂贵的黑胶唱片旁整理新到的样品。简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膝上摊开着摄影集的校样,笔尖在纸页边缘留下细密的批注。

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权志龙起身去倒水,回来时很自然地拿起她手边那个已经空了大半的保温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续上热水。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他会记得她只喝特定温度的水,会在她专注工作时默默调亮她所在区域的灯光,会在她因为长时间修图而揉捏后颈时,不动声色地将靠垫推到她腰后。

这种细致的好,像呼吸一样自然,不着痕迹地融入共处的每一个间隙。

他将续满热水的杯子放回她手边,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她摊开在一旁的、某品牌新送来的相机腕带样品,低头研究着上面的卡扣。那腕带设计有些繁复,皮质坚硬,并不好摆弄。

“这个调节扣,”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休息过的松弛,“这样斜着拉,会比直着拽省力。”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手指灵活地解开又扣上那个金属扣环,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然后,他将调整到合适长度的腕带递还给她,动作流畅得像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

简舒看着他递回来的腕带,确实比之前更容易佩戴了。她沉默了几秒,目光从腕带移到他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志龙xi,你对我这样……你女朋友没关系吗?”

权志龙整理黑胶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混合着无奈和急于澄清的表情。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他眉头微蹙,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那些报道都是捕风捉影……就像上周传的那个同公司的后辈,”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就是常规的合作舞台,排练前后大家一起吃过几次饭,私下算是好朋友,根本不是他们写的那种关系。”

他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强调:“我最近……很忙。”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手边的相机和摊开的校样,潜台词昭然若揭。

看着他急于解释、甚至带着点笨拙讨好的样子,简舒有瞬间的晃神。一瞬间,如今的权志龙和过去的自己重合。

多年前在伦敦那个堆满画具和乐谱的公寓里,她因为梁柏连续几天沉浸在新的创作中而感到被忽略,便蹭到他身边,把冰凉的手塞进他颈窝,嘟囔着:“梁柏,我手冷。” 明知他会被打扰,却还是用那种幼稚的撒娇,去试探自己是否还被在意。

那时的自己,不也正是用这样带着些许蛮横的方式,去索求一份关注和确认吗?

此刻权志龙眼中闪烁的不安与急切,与她记忆里那个故意捣乱的少女身影微妙地重叠。她看到的不是梁柏,而是曾经那个同样用不成熟的方式,去触碰爱情轮廓的自己。这份意外的镜像重叠,让心口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酸软。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没有回应他的澄清,也没有继续那个关于“女朋友”的话题,只是伸手,重新拿起那根被他调整好的相机腕带,指尖拂过变得顺滑的卡扣。

“这样确实方便很多。”她轻声说。

权志龙看着她接受了自己的“帮助”,脸上立刻云开雾散,刚才那点急于解释的急切也被满足感取代。他嘴角扬起,带着点小小的得意,顺手又将一旁她可能需要的红色批注笔推近了些。

原来在爱里笨拙试探的模样,无论男女,无论过去现在,都有着相似的轮廓。简舒有些悲哀地想。

……

一周后。

首尔仁川机场的国际出发大厅,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胃袋,吞噬着所有离愁别绪。梁柏站在其中,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t恤——那是他在伦敦时最常穿的,如今空荡荡地挂在他消瘦的骨架上,如同他此刻被掏空的灵魂。

机场的广播用没有感情的语调,宣判着梁柏的流放。飞往米兰的航班,像一座移动的囚笼,即将载着他逃离。

他站在安检队列的末尾,曾经在聚光灯下握着琴弓、引得无数目光追随的修长手指,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

不知何处飘来的旋律,像幽灵般钻入耳膜。

梁柏闭上眼,机场的喧嚣瞬间坍缩,取而代之的是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如潮的掌声。他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独奏,汗水还挂在额角,第一个冲进他休息室的,永远是简舒。她抱着他的琴盒,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整个银河的星光,那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也是他漂泊灵魂唯一的锚点。

那时,他以为那束追光会永远打在他身上,而她,会永远坐在第一排。

记忆如同濒死前的走马灯,不受控制地疯狂倒带。

那是伦敦,一个寻常的傍晚。他和简舒挤在她租住的那个公寓的厨房里,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她在笨拙地切着番茄,准备做意面,他则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握着她的手,一起慢慢地切。她嫌他碍事,用手肘轻轻顶他,笑着骂他“梁柏你烦不烦”,嘴角却高高扬起,露出雪白的牙齿,鼻尖那颗小痣都仿佛盛满了甜蜜。

是他穿着紫色毛衣,坐在窗边为她一个人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没有掌声,只有她托着腮,安静凝视他的目光,比任何赞誉都更让他心醉。她鼻尖上那颗小小的痣,在夕阳的余晖里,像一个温柔的坐标,标记着他全部的幸福。

是他们在诺丁山的周末集市,分享一个热狗,他故意咬掉最大一口,被她追打着跑过一整条街,最后他大笑着把她抱起来转圈,她的惊叫和笑声淹没在伦敦灰色的天空下。

是他们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尝试做一顿失败的中餐,烟雾缭绕中,她被他喂了一口超辣的麻婆豆腐,呛得眼泪直流,却还是踮起脚,把带着辣椒味的吻印在他唇上。

那些被他视若珍宝、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日常,此刻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回忆里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无声的凝望,都在反复拷问着他:你怎么就把她弄丢了?

家族破产,穿着西服在音乐厅优雅演奏的乐手,一夜之间成了梨泰院夜店里一个顶着刺眼红发、陪笑卖酒的背景板。他从伦敦逃到首尔,试图在泥泞里藏起过往的荣光,直到简舒也追来了这里,带着她那双依旧清澈、却盛满忧虑的眼睛。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不是铃声,他早已调成静音,像他此刻死寂的心。他知道是谁。屏幕亮起,信息预览刺目地显示着:

【梁柏,手臂还疼吗?我托人带了药放在你公寓门卫那里。】

是简舒。从他车祸受伤后,这样的消息断断续续。她不知道,他早已不住在那个她知道的公寓;她也不知道,他此刻正站在离她而去的边缘。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又一下,执拗得像某人的心跳。他知道是谁。是简舒。

在他家刚出事,他狼狈逃到首尔时,她发来过无数条得不到他回应的消息。问他怎么了,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消息,说她会过来陪他……

他想起,初到首尔的第一个冬天,收到的就是简舒传来的简讯,她问他:你那里,下雪了吗?

也许纽约那天下雪了。梁柏打开手机,查看纽约的天气预报,就好像他和简舒还在同一个城市那样,似乎这样就能自欺欺人。

那时候手机里全是她的简讯,细细碎碎,哪怕收不到任何回应却坚持不懈。

他的手指死死扣住手机边缘,几乎要将其捏碎。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想砸碎这该死的手机,想冲回她身边,想告诉所有人去他妈的现实。

他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冰凉。没有点开,没有回复。他只是看着“未读”标记,固执地,等待着它像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一样,最终,变成冰冷的“已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残忍的告别——让她以为他看到了,却选择了沉默。他掐灭了最后的火种,用沉默告诉她:别等了,没有以后了。

他想起在首尔,他们最后一次试图对抗这该死的命运。他放下所有的骄傲,去求人,去尝试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工作;她也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他们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在无数次争吵又和好的循环里,紧紧拥抱,以为爱是万能的盔甲。

他们努力过,在首尔这座巨大的、冷漠的都市里,像两只想要互相取暖的刺猬,遍体鳞伤,却还是想要靠近。可现实是李贤俊不动声色的围剿,是她母亲的恳求。

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他的航班登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手机卡从卡槽里取出。那张小小的芯片,承载着他们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联系。他没有扔掉它,只是把它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它的边缘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

然后,他转身,汇入安检的人流,没有回头。

他最忠实的听众、家人、朋友,被他亲手留在了再也无法回头的彼岸。

再也不见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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