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挣扎

在首尔的最后一天,李贤俊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约简舒在一家能俯瞰汉江夜景的顶楼餐厅共进晚餐。他永远是那么周到得体,预定的位置私密性极好,连侍者推荐菜品时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用餐气氛起初是轻松愉快的。李贤俊聊着首尔艺术圈的趣闻,分享一些不涉及**的业内动态,他的谈吐和见识总能让人如沐春风。他细心地将烤好的韩牛夹到简舒的碟子里,动作自然流畅。

直到主菜撤下,甜品还未上桌的间隙,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像是随口提起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说起来,前几天偶然听一位意大利的朋友提起,好像在欧洲的某个小圈子里,看到了梁柏的名字。”

简舒握着水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只是目光专注地投向了李贤俊,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贤俊抿了一口酒,继续用那种温和的、不带评判的语气说道:“据说……是和一位背景很深的意大利富商家族走得颇近。那位家族的小女儿,似乎对艺术家,格外青睐。”

“其实也能理解……有时候现实的压力,确实会让人做出一些……嗯,不得已的选择。”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梁柏那样有才华的人,原本或许能走一条更纯粹的路。”

简舒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她的思绪飘啊飘,回想起那个将她和梁柏打入地狱的越洋电话。他站在窗边,语气起初是轻松的,带着探亲的寻常口吻。

“嗯,妈……我这边学期项目刚好告一段落……对,会回去待一阵子。”

简舒正在整理书架,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回应,心里盘算着等他回来,要一起去哪里短途旅行。她甚至拿起手机,悄悄浏览起湖区的民宿。

然而,电话那头的语气似乎陡然变得急促、沉重。梁柏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像是阳光被突如其来的乌云吞噬。他背过身去,声音压低了,简舒只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词语:“……怎么会?……严重吗?……”

她的心微微一提,但并未意识到风暴将至。或许只是家里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电话挂断后,梁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底深处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涛骇浪。

“家里有点事,”他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寻常,“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事?要紧吗?”简舒放下手机,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事,”他避重就轻,伸手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里带着不舍,却也没有将它取下,仿佛这只是短暂分别的信物,“处理好了就回来。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成了后来无数个日夜里,反复灼烧她的火焰。

他离开的那天,伦敦依旧下着毛毛雨。在希斯罗机场,他甚至还在和她讨论,回来时要给她带什么口味的国内零食。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神温柔,带着承诺的力度。

“很快就回来。”他笑着说,然后拖着行李箱,汇入安检的人流,还回头对她挥了挥手。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起初,一切如常。他们每天通电话,发信息。他语气如常,只说事情有些繁琐,需要多停留几天。她抱怨着伦敦的雨,分享着摄影课的趣事,期待着重逢。

然后,联系的频率逐渐降低。从每天,到隔天,再到……石沉大海。

他的电话开始无法接通,信息也久久没有回复。最初的担心变成了焦虑,焦虑发酵成恐慌,恐慌最终在长久的、死寂的沉默中,凝结成了冰冷的、坚硬的绝望。

简舒从最初的疯狂联系、四处打听,到后来,只能对着那个再也拨不通的号码,和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一日日地枯坐。

她不明白。

不是惊天动地的告别,没有苦衷重重的解释。

就像一首激昂的交响乐,在最**的乐章,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回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着那个“等我”的承诺,和那枚戴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很久以后,简舒才从一些零碎的、辗转的消息里,拼凑出模糊的真相:梁柏家不是“有点事”,是倾覆般的巨变,足以压垮一个骄傲灵魂的、无法启齿的灾难。

但他选择了一个人扛。

用最沉默、最彻底的方式,将她推开,推离那片他正在坠落的废墟。

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她拥有的,只是那个机场里,他回头笑着挥手告别的、阳光灿烂的假象。

李贤俊的话,慢吞吞,像裹着天鹅绒的匕首,将简舒从回忆中剥离。他没有一句直接贬低梁柏,甚至语气里充满了“理解”和“惋惜”。但每一个词组合在一起,都在清晰地传递一个信息:梁柏为了钱和前途,即将牺牲感情,入赘豪门。

简舒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血液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不,她不信。

那样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灵魂带着毁灭性火焰的人,会为了所谓的资源和地位,去接受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目光落在荡漾的酒液上,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听说,他们对梁柏……并不是很尊重。在一些场合,言语间多少有些……轻慢。觉得他不过是……唉,你也知道,他们那种老钱家族,看待像梁柏这样……嗯,眼光总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他没有直接说梁柏攀附权贵,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对方家族如何“看不起”和“羞辱”梁柏上。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小的刺,看似在同情梁柏的处境,实则更狠辣地戳在简舒的心上——他暗示梁柏不仅可能牺牲了感情,甚至在这段关系里是卑微的、不被尊重的。

简舒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她眼前瞬间浮现出梁柏那张招摇而骄傲的脸。他拉小提琴时微微扬起的下颌,他眼神里从不曾熄灭的、近乎执拗的光……那样一个骨子里浸透着骄傲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如此对待?

一种细密的心疼和尖锐的不甘,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和梁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沉没,不应该是这样充满妥协和屈辱的现实注解。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样纯粹而炽烈的燃烧,即便最终化为灰烬,那灰烬也应该是滚烫的,带着尊严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倏地亮起——去找他,问清楚,要一个答案。

这个念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几乎要驱使她立刻拿起手机,订下飞往欧洲的机票。

然而,下一秒,冰冷的现实感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熄了那团火焰。

她凭什么去问?

以什么身份?

一个……早已被他“不告而别”式地抛下的前任青梅竹马?

他既然选择了不告而别,选择了可能的新生活,那她的出现,算什么?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一种对过去无谓的纠缠?

不应该。

一种巨大的迷茫和空洞感向她袭来。她一直以为,时间会慢慢抚平一切,她和梁柏会各自在平行的轨道上走向未来。可如果他的“未来”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启,那她一直以来所谓的“放下”和“向前看”,又算什么?

而她自己的生活呢?

好不容易在纽约建立起的新事业,慢慢趋于平静的心绪,以及……身边似乎出现的、像权志龙这样虽然带来困扰但至少真诚的……新的可能。

打破这一切,去追寻一个很可能让她更加难堪、甚至彻底粉碎她对过去最后一点美好想象的“真相”,值得吗?

这顿晚餐的后半段,简舒吃得食不知味。李贤俊依旧体贴地照顾着她,说着轻松的话题,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个部分,因为这个消息而彻底乱了。

理智在清晰地告诉她:不应该去打扰他可能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更不应该亲手打破自己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不甘心”与“不应该”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内心疯狂角力,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和梁柏那样深刻、那样疯狂地爱过、痛过,最终却落得一个如此模糊、如此不堪的猜测作为尾声!那是对他们所有过去的亵渎!

可她也不应该!不应该再让自己陷入那潭早已决定离开的浑水,不应该再为了一个曾经放弃她的男人,扰乱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向前走的步伐。

她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窗外是首尔璀璨的夜景,一片繁华盛景,却照不亮她内心的迷茫与挣扎。

她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通往可能残酷真相但也可能彻底解脱的道路,另一边是维持表面平静但内心永远存着一个溃烂伤口的未来。

哪一种选择,才是对的?

或者说,这两种选择,无论选哪一条,都注定伴随着痛苦?

简舒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股强烈的、想要追寻答案的冲动,被理智强行按压下去,但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不甘,沉淀在她心底最深处,等待着某个契机,再次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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