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Last dance (上)
从青少年时期开始,权志龙就习惯了冬日的寒意。
一开始是臭美穿得那些夹克衫棒球外套并不保暖,后来是因为需要频繁演出跳舞的衣服不能太厚重累赘,后来他也习惯了这种让人头脑清醒的冷冽感。
首尔的冬日,雪总是没完没了的下,浪漫过了头就变成了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行走在街头,大面积的积雪被清扫之后,薄薄的雪花被冻成一层冰碴,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意从袖口、领口和脚踝窜到全身各处,冷过了头就变成了一种烧灼感,呼出去的热气变成一团团白雾,权志龙抬起头看向街道的尽头,那里有一盏黄色的灯光在微微摇晃,棚子下面火辣辣红艳艳的年糕冒着乳白色的雾气。
这是……
YG楼下小巷路口的年糕铺?
可是这家不是已经关门很久了吗?怎么算都有几年了,权志龙记得自己退伍之后特意找来才知道那个卖年糕的阿姨身体不好已经回乡下去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在附近的街区开了一家紫菜包饭店,他寻过去吃了一次,味道也不差,却怎么都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后来店主认出了他,郑重的约他下周再来,特意驱车回乡下,让妈妈做了年糕汤带到了首尔给他吃。
那天已经很晚了,也许下着雨,也许下着雪,总之店里面只有在清扫厨房的夫妻俩,权志龙坐在长桌面前慢慢的吃着那盘炒年糕,面前还摆着一些猪内脏和一碗鱼饼汤、一份金枪鱼鸡蛋紫菜包饭。
可能是吃得太多太杂了,当天晚上他的胃就很不舒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迷迷糊糊的在半梦半醒之间嘟囔道:
“……塔伊,哥的胃好痛,快拿药来救救我。”
权志龙睁开了眼睛。
一种难以言喻的晕眩从头部缓慢褪去,他扶着头坐了起来,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他昏睡太久,这会儿有点分不清楚现实梦境,坐在床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动静,只觉得很安静。
……是幻觉?
他有些迟疑的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目光却停留在床头柜上的一杯喝了一半的柠檬水上。
权志龙趿拉着拖鞋走出了卧室,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就连昔日闹腾的两只小猫咪也没有跑过来蹭他讨要吃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然后轻轻的推开了主卧旁边的房门。
这间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山坡,是个实打实的死角,因此窗帘并不像是主卧那样常年拉得紧紧的。
宽大的窗户下是一个约莫两米的软沙发,上面摆着玩偶和抱枕,从沙发两侧一直到门边,整齐的排列着形态各异的置物架,置物架的前后左右又错落有致的搭着八斗柜和小圆桌、艺术抽屉等,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此时约莫是下午,因为在下雪的关系,光线不算明亮,沙发前方的地毯上摆了个小巧的取暖炉,正散发出暖融融的晕黄色灯光。
江留月穿着一身白底绿碎花的纯棉家居服,身上搭着一条羊绒毯蜷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两只小猫一只挤在她的枕头那,一只窝在她自然下垂的手臂和胸口的间隙里,一只睡熟了,一只正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看到他走进门来,还伸出爪爪伸了个懒腰。
权志龙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这是一间满是江留月的照片与相关物品的房间,是他时常躲避进来的安全屋,这个房间除了最初的置物柜是工人搬进来的,其余时间就再也没有他之外的人进来过。
无论是摆放还是清洁,权志龙都亲力亲为,他将这视为自己的秘密,在这角落里抛下自己的自尊心,坦诚的面对自己那近乎绝望的想念。
江留月现在躺在那,就像是他这偌大的收藏室里最独一无二的藏品一般,毫不突兀的融为一体。
她本来就在那。
也会一直都在那。
权志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径直在地毯上坐下,伸出手摸了摸她被电暖炉烤得微微发烫的脸颊,转过头将取暖器稍微拿远了一点。
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似乎又瘦了一些,染成蓝色的头发已经开始掉色,让藏在她耳垂上的宝石耳钉变得更加璀璨起来。
他摸了摸江留月的脸颊,俯下身亲了一口她的额头,又忍不住用手摸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和手心。
江留月身上散发着一种热烘烘的香气,混合着杏仁与阳光的味道,权志龙没能忍住,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抚摸到肩膀,人已经倾身下去,想要吻一下他的睡美人。
“……嘶啊!!!!”
下一秒,他的指头突然传来剧痛,他吃痛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甩手倒退,捂着自己剧痛的手指嘶嘶抽气。
这一声动静可太大了,江留月直接被吓醒了,两只猫也吓得飞窜出去,她茫然的四处张望,过了三四秒才将视线定格在蜷缩成一团的权志龙身上。
“怎么了哥?”
她迷茫的问道。
权志龙此时手指头还是麻的,尖锐的疼痛感褪去变成火辣辣的烧灼,他嘶嘶的抽着气,自己也有些茫然:“啊……呃……我、我好像……被咬了?”
他之所以那么茫然,因为手指上感觉到的确实是类似于咬合力的触觉,指尖也感觉有些许唾液,但当时两只小猫都在乖乖躺着,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小心碰到了哪只毛的尾巴?
他甩了甩手,正要自我安慰,却看到江留月的胸口方领那,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两下,然后冒出了一个脑袋。
权志龙1号:“……”
权志龙2号:“呵。”
江留月:“……?”
短暂的沉默之后,权志龙发出尖锐爆鸣:“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对于年轻的自己表示十足的无语和鄙视之后,权志龙趴在江留月的领口呸呸呸了两口,然后十分自然的在柔软的胸脯上找了个好位置,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啊啊啊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啊啊!!”
江留月赶紧一只手捂住胸口的迷你龙,一只手挡住她哥伸过来的杀气腾腾的手。
“哥,有话好好说啊哥!!!”
好好说是不可能好好说的,但权志龙久病初愈,战斗力笔直下降,偏偏她还要在那里疯狂拉偏架,以至于心力也跟不上,一整个面无人色的瘫在地毯上,用一双哀怨的凤眼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江留月着实有点遭不住,手指头隔着衣服戳戳另一个小祖宗,希望他能爬出来,至少不要继续刺激对方。
结果戳了两下,对方就蠕动两下,抓着她的领口怎么都不松开,江留月低头要训斥两句,却看到一个萌物抬着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江留月:“……”
她思索片刻,将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子塞到了她哥怀里,然后挤出来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您……您要不凑合抱一会儿?”
权志龙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将她脚丫子甩开:“你把我当什么了!!”
江留月干笑两声,用小脚丫踩踩她哥的膝盖又踩踩大腿,最后塞到她哥的肚子那,另一只脚丫也跟上,在她哥的肚子上蹭了蹭:
“有点冷嘛,哥哥,帮我捂一下。”
“你不会把暖气打高一点?!”
权志龙狠狠瞪她,可伸过来的脚丫确实凉凉的,他于是冷着脸用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把脚放进衣服里直接贴着肚皮。
“你不是在生病嘛,需要盖着被子发汗,我怕暖气温度太高被子盖不住,只好自己忍一忍了。”江留月没忍住撇了下嘴,半是抱怨半是邀功:“我好歹也照顾两天病号了,干嘛要这样对我,我可是一下飞机就到你这来了,如果我没来的话,哥你现在都在医院打吊水了!”
提到这个,权志龙才想起来那些似梦非梦的片段,最后一点想要较劲儿的心也散了,只能绷着脸坐在那给她揉小腿和脚踝,也不说话,更不给那厚颜无耻霸占着江留月胸口的小玩意儿分哪怕一点眼神。
江留月尴尬的笑了笑,找了个万能话题:“哥,你饿不饿?”
都躺了两天了,权志龙还真饿了。
江留月于是起身做饭,迷你志龙照样还在她胸口趴着,另一位不甘示弱,翻了一双新袜子给她穿上,阴阳怪气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照顾不好自己呢?”
迷你志龙慢吞吞的说:“这房子的暖气一点都不好,和北京的房子根本没法比,好冷啊,塔伊,我想吃脊骨汤。”
权志龙不说话了,气冲冲的走到墙边操控暖气,手指摁下去的力道像是要把屏幕都给摁出裂痕。
脊骨汤要的材料,权志龙这里显然是一样都没有。
江留月先热了一碗红豆粥给她哥垫垫肚子,她坐在吧台那用手机叫外卖送食材过来,迷你志龙扒着她的手腕点菜。
权志龙的勺子在碗边磕得当当响,一碗香甜的红豆粥硬是喝出了酸气冲天的架势。
直到他听见这两个人交谈中定了好几餐的食材,才心头略有松动,语气里带上了意外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这次,会多待一会儿吗?”
“还能再待个两三天的样子吧,我要回国去录制过年的晚会什么的,之后可能又要忙上一阵子。”
江留月定好了东西就放下了手机,托腮看着权志龙,她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膀,未施粉黛的脸庞有一种素净而恬淡的温柔,半开玩笑的说道:“怎么了,和我一起待得时间太久了会让你觉得无聊吗?”
“……干嘛说这种话。”权志龙有些委屈,他低下头看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又不是我。”
江留月:“……啊?”
她下意识的看向正趴在她的手机屏幕上艰难刷屏的迷你龙,又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头发乱糟糟,胡子也乱糟糟的家伙。
他大概是起床之后就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流浪汉一样的尊荣,在这也跟着哭唧唧的撒娇呢。
江留月没忍住笑了。
她一笑,权志龙就更觉得窘迫,他抬起头,凶巴巴的说道:“笑什么!不许笑我!”
江留月笑得更大声了。
在她哥恼羞成怒直接回房间自闭之前,她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下巴:“哥哥,你现在……看上去真像个老头子。”
权志龙摸了一下下巴,嗷的发出一声惨叫,他满脸通红的从高脚凳上窜了起来,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说不上好看和帅气,甚至还有一些落魄和邋遢,手指摸到的胡子茬都出来一层,躺了两天脸肯定也肿的不像样,刚才那种作态,简直是尴尬到可以钻到地心去。
江留月捧腹大笑,她笑得太开心,惹得权志龙恼羞成怒,索性跑过去揪着她的脸蛋用胡子茬蹭她,蹭得她哇哇大叫,脸蛋都红了一片才解气。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
江留月被抱得喘不上气,她忙不迭的道歉:“你一点都不老头子……啊哥哥对不起!!”她又发出惨叫,最后不得不给出优厚的条件来招安:“我给你刮胡子,哥,我给你刮!!”
十分钟后,权志龙脸上敷着热毛巾坐在小圆板凳上,江留月拿着刮胡刀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她把热毛巾拿下来,又涂上剃须泡沫,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权志龙甚至能看到她鼻梁上特别不明显的一颗小痣。
“我真的很像老头子吗,你讨厌老头子吗?”
他很玻璃心的碎碎念道:“我至少要比他年轻三岁吧,塔伊。”
江留月觉得他好笑又可爱,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不敢说话,只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她哥很委屈的说:“就算是老头子,他应该在我前面,你讨厌老头子的话,要先讨厌他,然后三年后才能讨厌我。”
江留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笑得浑身发抖,趴在她哥的肩膀上气都要喘不上来气,一只手拿着刮胡刀,还只能用指节擦去笑出来的眼泪。
不行了,再不哄她真不知道她哥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了,万一笑得手抖给她哥脸上来上那么一道,她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好啦,你是老头子我也喜欢你。”
江留月掰正他的脸,冰凉的刮胡刀贴着权志龙的脸颊,慢慢的移动,隐约的毛发割断的沙沙声传入耳朵里,像是肥皂泡一样啪啪啪的炸开。
权志龙看见她垂着眼很专注的看着自己,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汇,但却彼此重叠。
“志龙哥到老了感觉也会是帅气的小老头呢。”
江留月用湿润的洗脸巾擦掉刮胡刀上的毛发,又用备在旁边的热毛巾给权志龙擦脸,还顺便给他敷了敷眼睛。
权志龙的体毛比较淡而稀疏,胡子两三天没刮也不过一层胡茬,江留月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就将她哥重新变成了一颗水煮蛋。
刮完了胡子,权志龙觉得清爽不少,房间里的温度上升让他出了一层薄汗,于是趁着江留月去收拾刚送到的食材的时候,他去洗了个澡。
这边他进了洗手间,那边江留月就和坐在一旁的迷你志龙对上了视线。
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刮眉毛的小刀,高高的抬着长满了胡子的下巴,气鼓鼓的看着她。
江留月:“……”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迷你志龙的肚子,一下子就把人给戳翻了:“你想都别想。”
迷你志龙在桌子上打了滚,立刻摊成饼不起来了,自己抽了张餐巾纸盖在身上,一会儿餐巾纸上就出现了两个湿漉漉的团团。
“别装了,我才不给你弄,你一年了都没长过胡子,这时候儿凑什么热闹。”
江留月说了两句,见他还耍赖,于是冷冷道:
“你要是在这里非要什么公平,那这一年做多少次,我挨个算给他,没有补完之前咱俩就别一块睡了。”
说是迟那时快,迷你志龙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小脸上光溜溜的,哪里还有一根胡子,他毫无羞耻和忏悔之心双手恭谨的握在一起:“塔伊啊,我来帮你收拾食材吧,你怎么能干那么辛苦的活儿呢。”
江留月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比他还大一圈的土豆,没有说一句话。
下一秒,迷你志龙‘嘭’的就变了回来,个头变大之后,他的自尊心和羞耻也似乎回来了,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赶在江留月变脸之前主动进了厨房。
该说不说,经过一年的锻炼,权志龙如今做饭虽然还是不行,打下手倒已经有了些水平,等到那位洗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香。
两位如出一辙,本出同源的权志龙对视一眼,默契的移开了目光,互相当做彼此不存在,各自找了自己能干的活儿开始忙活了起来。
等到吃饭的时候,不自在的人反而变成了江留月,她难得坐上了主位,左右手边各自坐了一位。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她说权志龙长肉真的让这个哥往心里去了,他明显比上次瘦了许多,两个人体型十分接近,再加上类似的发型和发色,同样气质的家居服,她已经有点不太能准确区分两个人了。
什么两个人……这要是双胞胎,她还有点责任,这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要她怎么办?!
江留月觉得十分头疼,想到今天还要住在这,她就更头疼了。
于是,她想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我们两个在这等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反问她的时候,江留月的心跟着瑟缩了一下。
但这时候要是露怯,她就不知道晚上要如何收场了,于是硬着心肠和头皮道:“没错,我准备晚上去木浦,明天下午回来,然后我想找永裴哥他们聚一聚吃顿饭,差不多也要时间回中国去了。”
“你去木浦干什么?”
这么一大段话说出来,权志龙只抓住了第一个重点。
他看向正在吃饭后水果的江留月,对方有些不自在的舔了下嘴唇,他又下意识的看向来未来的自己,得到了一个平淡的眼神。
权志龙喉咙有些发涩,好一会儿才说:“我自己可以……为什么要让你去啊。”
“可是你的时间不是很紧吗……总共也没几个月了,而且,我本来就有点事情要找胜铉哥说呢。”
“你有什么事儿要找他说?”
大约真的很抵触江留月要当说客这件事儿,权志龙语气都变得有些生硬了。
“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点懊悔自己的语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塔伊,我只是……”
权志龙顿了一下,他想要叹口气,却又忍住了。
江留月咬着水果叉,金属磕碰在牙齿上的感觉让她微微起了点鸡皮疙瘩,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志龙哥,我是真的本来就要找胜铉哥有点事儿,是……是关于柳家和我妈妈的事情,所以,只是顺便罢了,我也不是去给哥你当说客的,我就是去看看他,如果他还不肯来首尔,那明天聚餐不就见不到他了吗,多可惜啊,我们都那么久没见了。”
江留月仔细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我也很想胜铉哥啊,也想和他一起说说话,我还带了他喜欢的巧克力呢,他会很高兴见到我的,即便不能劝他回到文明社会,也不会把我直接从屋子里丢出去的。”
权志龙抬起头,这次他又看向了未来的自己。
他有些下意识的,去求证这些话。
因为江留月能有这个想法和行动,大抵是未来的自己说了什么,这个在中韩两地来去自如的家伙非常知道目前团队专辑的困境。
可对方只是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并不与他进行任何交流。
权志龙心中涌出难以压制的焦躁,他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嘟囔了什么,反正就是拒绝江留月来掺和这事儿。
他心烦意乱,忽然就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渴望一个人。
哪怕是江留月,他也有不想告诉对方的私心与拿不出手的情绪。
权志龙借口抽烟去了阳台。
外面的雪停了,映衬得天光大白,凛冽的寒气让权志龙即便裹着羽绒服也打了个哆嗦,他试图给自己点火,打火机却不听使唤,怎么都打不出火来。
他烦躁的要命,最后索性将打火机啪的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自己干叼着一根烟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比起歌曲、舞台、排练、资源,最大的麻烦是崔胜铉又开始躲避和退缩了起来。
刚出事那会儿,他就用极为激进的手段逃避过一次,从生死关头被抢救回来之后,权志龙实在是怕极了崔胜铉再走极端,因此毫无顾忌的抓着他一起去看展、喝咖啡,将合影发在公众社媒上,甚至他去服兵役的时候都是崔胜铉去送的。
可时隔数年,崔胜铉又钻到乌龟壳里面去了,从去年开始,他就开始沉迷虚无缥缈的太空计划,甚至想要把自己直接发射到月球上去。
这种疯狂的行为一半是因为他本身有着严重的双向情感障碍和他的性格使然,一半也是因为他们的空白期真的太久了,人总是会对开始变得陌生的人和事失去掌控能力和产生畏惧心理。
“哥,bigbang真的不能没有哥。”
权志龙对他哭过鼻子也发过脾气,但他最终对崔胜铉毫无办法。
次数多了他也有冲天的怨气和委屈,也有恨不得全世界一起毁灭的绝望。
从策划团队回归以来,唱衰声和质疑声就没有停止过,也有人劝权志龙不要再拉扯团队,不如将自己的品牌做好,他现在在香奈儿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PMO和各大奢侈品的联名,他与NIKE的深度合作……为什么非要再来这烂泥堆里搅和呢?
是这些人对不住他,为了止损,他也要立刻甩了他们才好。
有些瞬间,有些夜晚,权志龙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做不到啊。
他就是做不到。
权志龙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窝囊又不争气,心烦意乱的时候抓住叼在嘴里的烟揉碎成了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你如果又生病的话,是想让那孩子再照顾两天病人吗?”
冷淡的话语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老实说权志龙看着未来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精神分裂。
他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自己在2015年的时候办的个人展,在那个展览中,有一座他精心设计的雕塑。
权志龙高举权杖,杀死了权志龙。
真奇怪。
权志龙心想,他如果和眼前这个人打一架,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呢?
“输赢根本就不重要。”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对方声音很冷淡的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啧。
又打哑谜。
权志龙很不爽的想,但他还是站起来返回了温暖的室内,客厅是空的,iye正抱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鳕鱼干在沙发上啃,啃得到处都是碎屑。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那间房间的门开着,江留月大约又跑到那个小房间去了,这让他心头又觉得有些诡异,感觉她有时候像是个从他扭曲的思绪和偏激的爱意中被赋予灵魂和生命的艳鬼,是他可望不可求的具象化,而非那个活生生的人。
不然她怎么就那么爱他。
就像是他幻想的那样爱他呢?
“那孩子……说是去木浦找胜铉哥的事情,是什么事儿?”
他回头问。
“不知道,她都说了,是跟柳家有关的,其他的她不说,就是不想说。”
得到的回答让权志龙有些讶异。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那么宽宏大量了?
他回过头,却见对方手里多了个打火机,正在点燃叼着的香烟。
烟雾飘散,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上,带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
“她总要有点秘密。”
“……什么秘密,你不觉得好奇?你难道不知道……”
权志龙自己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他抿着嘴,不知道在跟谁生气一样的攥紧了拳头。
他对崔胜铉总是有些难以和别人解释清楚的愧疚与情感,尽管大家都说是崔胜铉做错事了事情拖累了他,他实在是自私软弱又总是当逃兵,但他天生性格如此,权志龙从跟他做朋友开始就知道。
比起这些,崔胜铉身上的艺术家气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卓越的音乐才能和独一无二的嗓音更吸引他。
是他介绍了崔胜铉进入YG。
是他说着“哥,我们一起来做出最棒的音乐吧”,拉他走上了这条路。
是崔胜铉为了团队发展最后妥协去当了演员。
权志龙还记得崔胜铉演了电视剧之后有好久都没跟他说话,他知道崔胜铉对那张流产的SOLO专辑以及被叫停的团专耿耿于怀,但他作为队长,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带着委屈,很小声的说:“哥,我们都一个月没见面了吧哥。”
他当队长当不下去,没办法搞得动崔胜铉的时候,他就会卑鄙的变成崔胜铉的弟弟,叫着哥,希望崔胜铉最后总是像小时候叹着气为他买单首饰衣服那样顺他的意。
到底是责任感是他最大的负担,还是负罪感,权志龙有阵子总是分不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总是对不住崔胜铉的情绪。
“你没有什么时间了。”
权志龙听见自己说。
“这也许是bigbang最后的机会了,你想抓住,就不要犹犹豫豫。”
是啊。
他要抓住才行。
既然已经决定要回归,就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更何况。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的。
“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哦,不要吵架,等我回来。”
江留月郑重其事的安排两个人。
权志龙情绪很低,他拽着江留月的手指玩,不想让她走,但嘴唇嗫嚅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志龙哥,我知道Bigbang对你来说很重要。”
江留月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
“对我来说也一样。”
“不管是作为Bigbang的队长,还是作为GD,又或者只是当权志龙,你的人生你只要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了。”
“一起加油吧,志龙哥,不足的部分,一个人还是太辛苦了,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
“就算撬开胜铉哥的乌龟壳,我也会把他拖回首尔的。”
江留月信誓旦旦的说道,她的眼睛亮亮的,攥着的小拳头挥舞的时候活像是日本漫画里的元气少女。
“啊,我再重申一次,不要吵架,更不许打架哦!!!”
江留月在他们额头上分别虚空点了点,又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电梯合拢的瞬间,她还在笑。
权志龙瞥了一眼旁边,原本站在另一个自己的位置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死装。
他暗自吐槽未来的自己。
虽然这的确是冤枉了权志龙。
他说要给江留月一些**空间,就真的会给,只是木浦、年底、雪天,这三个元素实在让他应激。
因此他决定隐去身影跟在江留月身边,只在她和崔胜铉见面的时候在车里面等她。
好在江留月这次去木浦在她哥的强烈建议下选择了一家安保系数极高的安保公司护送,宽大的商务车就算再多坐几个人都绰绰有余。
从首尔开到木浦的路上,江留月一直在处理工作和回复微信,她这次首尔之行是硬挤出来的时间,绝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急症倒下的权志龙,至于要来看崔胜铉,则是定下要来首尔之后额外补上的。
这些天江留月一直在工作间隙关注着权志龙的团专工作进度,尽管她哥没有剧透2021年的权志龙的团专工作和未来反馈,但从他的言谈中不难知道这其中的重重困难。
在得知团专都开始录制,崔胜铉都没有现身又开始当乌龟之后,江留月就一直想帮上点忙,而且,她确实有事儿要找崔胜铉。
当天晚上11点,江留月到了木浦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去老宅拜访崔胜铉。
她提前一天定了鲜花与礼盒,想着和崔胜铉聊完了她还要去徐瑾培(崔胜铉外公)的墓上去看一看。
权志龙不想被她发现,遂一直用透明的状态漂浮在空中,江留月睡着之后才给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则在一旁的沙发上发呆。
凌晨时分,下雪了。
雪花越来越大,最后如同鹅毛一般飘飘洒洒,将外面的一切都包裹了起来。
在这样一片近乎肃穆的白色中,权志龙整夜都没有合眼。
他明知道一切事故都发生在2024年,也无法完全放下心,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江留月劝不劝说,崔胜铉都会在过年后返回首尔,和弟弟们喝了一顿酒之后,总算收拾了心情和勇气参与了团专的音源录制和MV拍摄。
只是工作将将进行了三周,就再度宣告永久终止,最后只有一张单曲和MV面世。
这已经发生的一切,就如同窗外蜿蜒的道路。
即便被雪覆盖,当雪融化之后,也会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们各有各有的路要走。
只是,如果只是今夜。
只是,如果只是梦游廊的某个房间,无数个可能中的某一个可能。
他也想看看,未来是不是真的会不同。
*
江留月吃过早餐之后乘车前往崔氏老宅,她也有几年没来了,大雪覆盖的道路让她有些分不清楚方向,古旧的韩式宅院有没有什么地图标注可以导航。
她从后座转移到了副驾驶来尽量寻找自己能看到的地标,时不时要停下来看一下,和司机讨论着是不是自己几年前来的时候摘过果子的柿子树。
按照江留月的要求,这次的司机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性,她从面相看就温柔又干练,两个人因为走错路交谈变多之后,氛围反而不那么紧绷。
为了缓解江留月的情绪上的焦躁,女司机还笑着和江留月聊起了日常,江留月嘀嘀咕咕的抱怨,说自己之前来的时候都是坐车,而且那时候智能导航并不发达,司机全靠肉眼和记忆力,而她只需要一觉睡醒就好。
本来想要堵住崔胜铉,害怕他会逃跑的江留月最后不得不给崔胜铉打了个电话,果然得到了哥哥的一顿臭骂。
好在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人来接了。
好消息:他们其实距离并不远。
坏消息:雪太大了去老宅的路全部被淹没,需要步行。
崔家的管家接管了司机和车,另有人带领江留月步行前往,老宅的人员几乎不会发生变动,因此来接她的都是熟人。
胖乎乎的阿姨上来就拿了一件大棉袄给她裹住,喋喋不休的埋怨她这么大的雪天就应该提前说,自己这样过来太危险了。
“塔伊,我们塔伊最喜欢吃小葫芦煎饼和牛骨汤了是不是,姨母出来之前就让他们都炖上了,还有你最喜欢喝的甜米露,啊,对了,柿子,还有我们塔伊最喜欢吃的柿子……”
听着阿姨温暖的唠叨,江留月也被勾起了回忆。
她自从来到韩国之后,只有新年是和乔娜还有柳天赐一起度过的,那时候权志龙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柳天赐和乔娜都一心希望她能和崔胜铉打好关系,再加上徐瑾培当时还在世,他和柳天赐是忘年交,因此过年的时候江留月就会被带到徐氏老宅来。
后来徐瑾培过世,将自己的大半身家收藏和自己名下的老宅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木浦这里的徐氏老宅就改挂了崔氏的牌子。
从崔氏老宅还姓徐的时候,老宅里就有江留月的房间,她的房间的走廊拐角就是崔胜铉的房间,因为这是个单独的院落,因此江留月几乎不出去,整日烤火看书玩游戏。新年一过,就夹着尾巴跟着崔胜铉的车回首尔,有时候还会假惺惺的回首尔之后分开回公司,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江留月对这栋老宅轻车熟路,她在玄关换掉自己被雪花打湿的外套,披上了厚实的韩式棉袄,顺着被清扫干净的细沙道路,一直走到了崔胜铉的院子。
崔胜铉穿着一身韩式棉袄,盘腿坐在在走廊下的露台上,他的面前架着一个炭火炉子,炉子上烤着红薯土豆和板栗,还有一小壶已经开始咕嘟咕嘟沸腾的茶水。
他就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发呆,也许太久没出门,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遮住了他锋利而浓烈的眉眼。
韩式宅院是白墙灰瓦,经过冬日和严寒的摧残,露台旁的竹子被雪白尽数覆盖,崔胜铉一身灰色暗蓝坐在那,凝固成了一坨山水之间的浓墨。
“胜铉哥!!!!!”
忽然一声清脆的呼唤,崔胜铉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没有波澜的眸子里,忽然一圈一圈的荡开涟漪。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笑了起来。
江留月像是小鸟一样扑棱棱的跑了过来。
“你干嘛不去接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烤东西吃啊!”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吃的东西堵不住她的嘴,还平白增添大呼小叫的叫烫声。
雪花一片一片,沉默的下落。
它穿透权志龙透明的身体。
他双手抱胸的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江留月爬上露台,自来熟的盘腿坐下,对着崔胜铉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一会儿。
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了江留月的身边。
就像是他在过去的漫长的岁月里,无数次做的那样。
那孩子惹所有人的喜欢。
权志龙早就发现了。
他若是和谁灵魂契合,互相欣赏,若那个人总和他默契十足,喜好相似。
那江留月便对谁拥有惊涛骇浪的影响力与致命的吸引力。
好在他这人,敏感多疑,又争又抢。
总是在那些融洽的、幸福的瞬间走过去,打碎那若有似无的联系。
他会把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腰上,捏她的脸,耳垂,甚至会冷不丁的亲她一口,偶尔也恶劣的故意卖惨喊疼,故意发脾气的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紧贴着她,直到感知到对方将目光从江留月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他就会若无其事的叫一下江留月的名字。
‘塔伊。’
那孩子或迷茫或开心或疑惑的看着他,答应着,漂亮的眼睛里,是他的倒影。
快乐、贪婪、愉悦、痛苦、嫉妒、酸楚。
错综复杂的情绪里,权志龙爽得头皮发麻。
【她是我的。】
他想。
我不会因为她能拯救谁而退后或者松开手的。
因为我就是那个最需要被拯救的人。
塔伊。
我想来想去,觉得我可能还是摆脱不掉自己最爱自己的卑劣心思。
所以。
请你、求你,来爱我吧。
崔胜铉的戏份大约还有个两三千字吧,他确实很有性格的缺陷,也做了错事,但权龙确实试图一心一意的捞他,如果那时候他有毛遂自荐去演鱿鱼的勇气,大约一切又会不一样。
而且我觉得妹妹可能对大哥是‘爱她’这事儿有些反应迟钝的,但权龙一定是知情,甚至我觉得发觉自己的影子之前,他就知道大哥的心思,因此才下手得那么仓促急迫。
怎么说呢,成年人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心照不宣的,做错事情的人付出代价,而已经尽力却依然只能保住残缺的团的人也已经脱敏往前走了,那只能祝他们在自己的路上,都走得稳稳地,走向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8章 Last dance (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