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所生活的地方叫擂钵街。
顾名思义,是一片凹陷下去的、形状像是擂钵的街道。
更早以前它不叫这个名字。
在这片临近租界的地带,一场原因不明的爆炸事故将所有人造的痕迹化为乌有,仅留下直径足有两千米的深坑。无家可归的人们就这样在爆炸产生的荒野上擅自建立起街道,直到最后偷渡客、流民与犯罪者彻底占据了这里。
我与中原中也的初次相遇也是在这个地方。
那时的他还是“羊”的首领。
和用以命名的动物不同,这个组织远没有听上去那么温顺。在这片混乱无序的灰色地带,缺少自我保护手段的未成年们自发地聚齐起来,最终建立了名为羊的自卫团体。
入侵羊之领地的人,无论对象是谁,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羊没有规范的规则制度、没有丰厚的后勤储备、没有优秀的人才,有的只是靠蓝色纽带链接起来的同伴。
以及一位拥有强大异能的“羊之王”。
在我十四岁时,他从人贩子的手中救下我,自此我成为了羊的一员。
十五岁时,他离开羊,加入了敌对组织“港口黑手党”,我并不知道原因。
然后在十六岁时,我也同样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
并非自我贬低,我的工作是名副其实的谁都可以接手。仅仅只需要对递交过来的文件和资料进行整理,然后归档。
但毕竟是在规模如此庞大的组织之中,这样的岗位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
为此,对于没有文凭和学历的我能顺利入职这一点,我也曾感到过费解。
不过现在的我多少能理解了。因为组织里的平均学历低到令人发指,未成年员工也屡见不鲜,处于平均水平线上的我并没有哪里会让人觉得突兀。
所以与我同龄的青年能担任组织核心干部这种小事,也完全不值得惊讶。
“小茜。”
而现在,这位“与我同龄的干部”正以刻意拖长的语调,像是亲密的友人一样毫无边界感地叫着我的名字。
太宰治,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我放下手机,坐直了身子抬头去看他,以表示我的尊敬:“太宰先生,您好。请问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吗?”
除去几位特定人员,情报部门很少有需要加班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点,此刻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还有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青年有着蓬松柔软的黑发,以及异常年轻的俊秀容貌。那件不合尺寸的黑色大衣松垮垮地披在肩上,更显得他过分纤瘦。
与大片纯黑产生强烈对比的,是缠绕在他腕部、颈部,以及额头处白色绷带,那些绷带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完完全全地覆盖住了他的右眼。
他撑着手臂歪头趴在我的工位前,茶褐色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嘴角微微曲起露出代表笑容的弧度。
但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笑意。
颓废、虚无、脆弱,他的眼神时常让我想起楼下那只快要病死的黑猫。
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人。
“嗯?没有什么事情哦,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世界上有三样事物最不可信:开会时部门主管画的饼,电视购物频道的广告,以及男人的甜言蜜语。
太宰先生是擅长说谎的人,所以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刚好有事需要特意过来一趟,碰巧遇到了你”。
“原来如此,那真是我的荣幸。”我冷静地回应。
他看着我,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略显干涩的嗓音轻飘飘的,带着少年气的天真无邪,却又满溢着与之矛盾的、某种像是淤泥般沉重的情绪。
“你在做什么?”他好奇地问。
“在玩俄罗斯方块。”我老实回答。
“但是它看起来好像要GameOver了。”
他伸手指向我的手机屏幕,画面中五颜六色的方块正在不断落下,毫无规则地胡乱堆叠,最上方的L形方块马上就要触及屏幕顶端。
我默默地将它屏幕朝下盖在了桌上。
……还不是因为你和我搭话!
“没事,我已经玩够了。”
“这样啊。”他支起上身,漫不经心地拿起我桌上的兔子摆件,一边揪着它的耳朵一边问,“那你现在是打算回家吗?”
什么情况,我的上司们怎么都突然开始关心起我的日常了?
我困惑地点头:“嗯,马上就回去。”
虽然想按中原先生昨天提出的要求准时下班,但要和完全不熟的同事一起等电梯等车这种事情太过可怕,所以我特意错开了两班电车。
也不是没想过要和同事打好关系。
流行的电视剧、最新话的漫画、喜欢的人、家里养的宠物,大家所谈论的都是我无法参与的话题。
不管是迎合别人还是让别人迎合我都会令我感到不安,我也不是那种缺少社交就会孤独而死的生物,现在的状态说不定才最适合我。
太宰停下手里的动作,仿佛遇到了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笑眯眯地望着我:“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啊?”
这又是哪一出?
我和太宰先生并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工作内容也很少有交集,他能记住我的名字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令我下意识拒绝:“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文件没处理完……”
“我请客哦,可以去吃很贵的烤肉。”
“好耶。”我从善如流地站起身。
“——反正是刷中也的卡。”
“……”我又坐了回去,“为什么是中原先生的卡?”
“他的卡就放在口袋里,要是战斗的时候掉出来就糟糕了,所以我趁他不注意好心帮忙保管起来了。”
那不就是偷吗!
我谨慎地组织语言,试图让这位难搞的上司放弃他的计划:“但是刷别人的卡还是不太好吧?”
太宰“诶”了一声,像是没能获得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那样埋怨起来:“好过分啊,我明明只是想和小茜一起吃饭而已,为什么要一直谈论那条蛞蝓的事情?”
“中原先生不是蛞蝓。”我严肃地指正。
他凝视着我,沉默半晌后突然泄气般地叹了口气:“啊——算了,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脸上的笑容褪去,他直起身,放弃了伪装,以分外冷淡的目光看向我。那视线仿佛某种精密的仪器,安静地贯穿我的躯体。
我的猜测没错,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我。
“所以,太宰先生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我也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向他,“比如说因为今早是左脚先踏进办公室大门,所以要开除我之类的?”
“如果只是开除的话倒是小事。”他摊了摊手。
对我来说这可是大事!
太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从大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什么放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张相片。
相纸光滑的表面隐约折射出亮光,将成像无比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照片上是戴着眼镜的、大约三十岁的男人。
“你认识这个人吧?”太宰以肯定的语气陈述道。
“是的。”
当然认识,因为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同事,他的工位就在我的正后方。但要说熟悉也不算,我知道他的名字,然后他下班偶尔会和我打声招呼,我与他只是这种程度的“认识”罢了。
“他是敌对组织的眼线,这段时间不知道偷偷泄露了多少秘密,实在是让人困扰。”太宰的语气平淡,“过来之前,我刚对他进行了相当温柔的拷问,拿到了不得了的情报哦。”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时我才看清他衣领上那块深色的污渍,那不是什么墨渍,而是血液溅落在上面晕染扩散出的圆斑。
“老鼠不止一只。”他说。
被黄昏浸染的寂静室内,他的影子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大网,覆盖在我的身上。
片刻后,我听见自己分外冷静的声音。
“您是在怀疑我吗?”
“不,恰恰相反。”这一刻他又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起来,“所以别露出那么紧张的表情。”
我并不是叛徒。
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可麻烦的是我没有办法自证。
“我可以问问您找上我的原因吗?”
“因为那个人在我开枪前一边崩溃地大喊‘我不想死’、‘放过我吧’、‘我全都说’之类毫无新意的话,一边在指认小茜就是那个同伙哦。”
哈?我??我和那个人根本不熟啊???
“生气了?”他问。
“有一点点。”我闷闷不乐地回答。
明明我在真心实意地烦恼,太宰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更加愉快了。
“真可怜,你完全被人当作替罪羊了呢。”他倚靠在我的桌前,单手支着脸饶有兴致地俯视着我,“但我是相信你的,所以才会来找你说这些。”
我毫无诚意地说:“那真是十分感谢您的信任。”
“情绪化、胆小、不擅长说谎——他的谎言破绽百出,我并不认为这样的人会是真正的间谍。所以一定有人在为他提供计划,并且这个人仍旧潜伏在组织里,企图用一个完全错误的答案来混淆视线。”
“那么,现在是额外的提问时间!”太宰朝我伸出一根手指,“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样才能让你身上的嫌疑更重呢?”
“……捏造一些假证据?”
“嗯,没错。如果想要让这些证据更具有可信度的话——”
他微笑着,鸢色的眼眸在背光的阴影中呈现出与血渍如出一辙的赤黑。
“他们需要的,是不会辩解的死人。”
虽然有想把这个故事补完……但遗憾的是居然没有留下完整大纲!只剩下一些(当时的自己觉得)很可爱的片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中原先生所不知道的事情(2)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