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帝王新立，适逢国丧，宫里各处都悬着白绸，素衣服孝的新天子，走在宫里，被所有人看着，面上却无一点表情。
月色下，年轻的琴师在调着琴弦，萧睿鉴走过去，免了跪拜，看着那尚未脱去稚气的眉眼，忽然问了起来，“你家在河北，这些年回去看过么？”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臣不知为何回去。”
天子伸手，随意调了几个音符，“你师父也是许久不出现了，他身子还好么？”
“师父在城外秋鹤观修行，若是陛下有召，随时听命。”
年轻的琴师正是那年夏道长捡来的孩子，当年先帝听到萧睿鉴与夏光达的约定发了好大火气，虽然没有命令，但是夏光达还是主动避了出去，编制到还是挂在萧睿鉴府中，人却是无诏不现身。
而夏光达捡来的朗月青，夏道长养到了十几岁，又把孩子送到了萧睿鉴身边，不是卫士，而是琴师。
“为什么要做琴师，你不愿意做官从军么？”萧睿鉴随手弹了几段，这几年忙着政事，琴棋书画这些爱好倒是放了不少，萧睿鉴弹着弹着便忘了谱子，不记得后半段，也停下手，看着朗月青等他回答。
“臣只是觉得，弹琴很有趣罢了……如果陛下希望臣做官从军，臣照办就是。”朗月青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弯弯的，同天上的月亮一样清亮无害。
“我叫你考取功名，你也做？”
“不过是几本书罢了，今年恩科将开是来不及了，我现在回去读书，三年后的那一场应该还赶得上。”
“哈哈哈……”萧睿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聪明，不过我还是想听你给我弹琴。”
琴师得令，从萧睿鉴手下捧过琴，接着弹萧睿鉴方才起的调，空旷凄切的一曲《搔首问天》。
朗月青的琴师从京中名家，琴声笃然，虽是前半夜，却弹出了微薄的晨曦和断断续续的鸟鸣，萧睿鉴闭着眼，只觉得过会儿真的要天亮了，于是笑起了起来。
“琴师好啊，你适合做琴师。”
“谢陛下夸奖。”朗月青也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扬起的嘴角。
“你的剑练得怎么样？”萧睿鉴当然还记得当年夏光达不远千里把人带到京城，只为了培养一个江湖一流的剑客。
朗月青笑了一下，拱手道，“师父让我来宫里，是为了让我替他保护陛下，践行当年的诺言，臣想，应当有师父七八成的功力。”
“朗月青，狡猾！”萧睿鉴伸手点了点人，随即又收起了笑容，道，“天一亮，你就出宫，去找你师父，然后同他一起，回家看看。”
朗月青静静听着，脸上还有几分疑惑，却见萧睿鉴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工精致的玄鸟玉佩，下面的穗子都已发白，一看便是多年的旧物。
“记着，到了河北后，你二人要继续北上，到云州，去拜见新封的靖北侯李希春，他认识你师父，让靖北侯带你去见这枚玉饰的主人，告诉他，有一位故人托你们带封信。”
“如果他问起京中的事情，你们要照实回答，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们该如何称呼这位……”
“靖北侯会告诉你们的。”
论功绩，不管是顾思林还是李希春都早应封侯，但是先帝在时，一直压着，直到萧睿鉴登基，虽然只是一道旨意，却是一连赐封了数位将军。
这几年揭摩方向十分太平，并无大的战役，只有前一年揭摩雪灾南下犯境打了两场小仗，萧睿鉴用积功的名义把该封的将军都给了爵位——也包括顾思林。
或者说，最重要的就是顾家。
顾玉山还在，顾思林正当时。
也难怪先帝至死防备。
顾家在军中积威多年，军中声望极高，甚至国之重兵一度成了顾家私兵，倒是顾玉山退隐后几年，因为王岩案处置了一大批老人，新提拔的将军半是羽林出生半是随着李希春，顾思林资历尚浅，这几年没有大的战役，军中的局势这才好转。
顾思林半数时日都在北疆，京畿兵马由羽林出生的林璋掌管，而控鹤卫也移交到了萧睿鉴手上，国丧期间京城里倒是一片太平。
萧睿鉴甚至亲自去了一趟顾家，没有带顾思卿，只带了年岁尚小的萧定权。
本意只带两名卫士，先帝指给他的控鹤首领李重魁却坚持非常时间不可草率，最终还是带着一队控鹤到了顾家。
顾思林也被调去了边疆防守，只有老人小孩的国公府也多了一股萧瑟的气象。
顾玉山出来迎接，面色发黄，萧睿鉴听太医说过顾玉山这阵子身子也不如从前，夏日里盗汗体虚，连忙止住老将军跪拜，直接拉过顾玉山的手，说到，“你我的情分，何须这些虚礼。”
一番探望，又赐了许多贡药。
老将军抱着自己的小外孙，当今太子，心情大好，顾家两位公子听他来了也上前来，顾逢恩还有些忌惮，顾承恩从地上起来直接笑呵呵道，“姑父，下回也让我跟着父亲一起去北边吧！”
“你？”萧睿鉴刻意打量了一番，笑道，“小孩子捣什么乱，你父亲不在家就放肆了？”
“姑父！我不小了！十六了！”
“嗯……”萧睿鉴点点头，似是笑了起来，“十六了，是不小了，该接亲了，有喜欢的姑娘么？”
“姑父！”没想到天子提起了这茬，顾承恩眼睛都瞪大了，“我还小呢，不成家！”
“我是你姑父，这事我就替你做主了！”被顾承恩一闹，倒是有了几分烟火气，萧睿鉴抓着顾承恩手道，“你父亲忙着战事，我这个姑父就要管你，去不去军中再说，但是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
“姑父……哪有你这么霸道的！父亲都还没说什么……”
“我是你姑父，跟你父亲又是至交，老将军，你说是不是？”
顾玉山正头疼长孙，说一门亲事不答应，说两门亲事搅黄，这回有天子亲自过问是再好不过，连忙赞同。
“也就是陛下说话管用。”
“承恩，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内，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我给你赐婚，半年内要是谁都入不了你的眼，姑父就让宗府给你挑。”
“半年？”顾承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哪有这么快的！不行，起码要一年，不，要三年，没有三年时间我怎么看得出那人的品性！”
“再敢讨价还价，就直接给你指婚。”
“姑父！”
“你父亲那边我会写信给他，你就给我在京中安生点，要是还敢在马场打架，我就给你找个厉害的媳妇，狠狠管着你。”
“爷爷，你快帮我说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