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64、

二月初一,众人都在为第二天的龙抬头做准备,京城笼罩在一片繁华与祥和的气氛中,顾思林却一身铁甲手持佩剑杀进了宫里。

他满心的悲愤,哀伤,狂怒。

所有的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身热血中,横眉怒起,抿紧嘴唇,枣皮一样的红脸让宫人皆是胆战心惊不敢言语。

顾思林准备了许多话,甚至准备好了就算顶撞圣意他也要说,也要即刻启程去往北方。

但是宴安宫里一片沉闷。

众位侍者位列两旁低头不语,就像是一件件死物。

宛若死水。

顾思林像是愤怒燃烧的火,一路撕破沉闷气氛,带着铁甲的声响闯进宴安宫。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摊死水的源头。

萧睿鉴坐在龙椅上,一边是低头不语的常侍,一边是佩剑而立满身戒备的殿帅,而他的小外甥,此刻正跪在地上,双手举案,案上一碗浓稠如同芝麻糊一样的液体正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他知道了——顾思林心里忽然出现这样的声音。

然后他觉得酸涩,委屈,不甘,原本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话语全都堵在喉咙里,让鼻腔酸胀不已。

“都下去吧……”帝王终于拿开了扶在额头的手,轻轻一挥。

“父皇,请用了这碗药吧。”萧定权着急,却又不敢逾越,此刻求助一般看向自家舅舅。

萧睿鉴终于伸手,细白的手腕将那碗药拿起——然后重重放到了桌子上。

“下去。”

帝王的声音比初春的天气更冷。

众人几乎是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慕之……”萧睿鉴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顾思林,顾思林这才看到帝王脸上的清泪,“承恩走了。”

“嗯。”顾思林正是为此进宫,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长子被敌军诱骗出城,战死沙场。

他要去报仇,去给自己深爱的儿子报仇,但是他知道萧睿鉴并无意扩大北边的战争,甚至还在忙着收拾年前商贾们的烂摊子,所以他决心用满腔热血来进谏。

顾思林做好面对锋利刀剑都绝不退后半步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是天子泣泪。

“照临……你这是,怎么了?”顾思林所有的怒火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担忧。

“圣上今早接到战报,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太医施完针,也是刚刚醒来。”陈谨在旁小心的解释着,萧睿鉴却仍旧是小幅度的摆摆手。

“把药喝了吧。”顾思林到底还是担心萧睿鉴的身体,上前一步,已经是在劝慰。

萧睿鉴瞧着漆黑的药碗点点头,好半天才端起来,长叹一口气,然后皱着眉一口喝下。

“陛下,请许臣北上!”

“慕之来此,果然是着急了。”萧睿鉴嘴里喊着果脯,说话时还有些含混。

“陛下,臣此行北上,不仅仅是为了儿子的私仇,更是因为,主将阵亡,北境危矣!”

“你不放心李希春。”萧睿鉴看着他,十分平静的就把这句话抛了出来。

顾思林抿着嘴唇,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显然是认同了萧睿鉴的话。

“说出你的理由。”

“承恩所在云州,据他大营不过百里,他若是有心救援,我儿断不会殒命沙场!”顾思林说到这里,眼睛里又开始冒火,那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儿子,也是深负顾家期望的长公子。

“给武德侯换件衣裳,随我出去一趟。”萧睿鉴站了起来,侍者连忙服侍他更衣。

而有许多话想说的顾思林却也只能由着婢女脱去铁甲,换上褐色的长袍。

二人坐在车上,皆不言语,萧睿鉴在闭目养神,刚刚苏醒显然还有些力不从心,靠着软枕浅浅呼吸,而顾思林不想打扰,心中却又觉得他是在偏袒李家。

战事正急,萧睿鉴不动李希春,顾思林不怪他,但是还将北边的军权都放李希春手里,未免欺人太甚。

此刻在摇摇晃晃的小车里,他看着外头的街景,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去往李希春家的路。

萧睿鉴下了车,也不让侍卫通报李家人迎接,反而让管家带路,静悄悄的往里走,顾思林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这是卖的什么药,只顾着四下打量。

李家虽然也是官宦之家,到底不如顾家显赫,院子小,装饰也简单,连太湖石都只有一小块,多是些松木花草,倒是竹林养的很好,茂盛的一大丛一大丛立在庭院中。

一行人在院中走着,帝王心情不佳,也无人敢答话,只有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

顾思林不觉感叹李家的萧瑟。

一路往里也没有遇着什么人,似乎已经通报清理过,只有最里头有小丫头在窃窃私语,见着管家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挥退了,管家低着头问了两句,叫小丫头回房关上门,有把人往后头书房引。

书房里挂着不少字画,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正在窗前练字。

那人顾思林认得,李希春的长子,李恕,本该在北疆才是。

结果顾思林再一看他练的字,不觉倒吸一口气。

桌子上摆着纸墨笔砚,上头是歪歪扭扭斗大的字。

堂堂的李家公子当然不是从小没学过写字,只不过这时候右臂垂下衣袖虚虚掩着,正用左手一笔一划练着。

年轻人正写完一个字,提笔端详着笔画,似乎因为太过入神而没有注意到屋里进了人,仍旧是站着继续写,将刚才没写出来的笔锋带出来,这才有了些许笑容。

只不过这一写半天,字又写的大,没写两个又要换纸,这时候才回头找书童,结果就看到了屋里站着的圣上。

“陛下?”李恕一惊,这才想起来放下笔行礼。

“不必紧张,朕只是来看看。”萧睿鉴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容,让李恕也没那么紧张,连忙招呼下人上茶。

“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陛下请,武德侯请。”皇帝这次来没带多少人,两人和武德侯就在书房坐下了。

“我就是不想搞的大张旗鼓,”萧睿鉴笑道,“只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劳陛下挂念……”李恕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露出了十分难过的表情,随即又压下了悲伤,笑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日后左手也是一样能用。”

李家不同于顾家,是从他父亲李希春才开始入伍,早前几代都是从仕,作为大公子的李恕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尚书有意让这个长孙考取功名,然而揭摩犯境,李恕自请上战场,老尚书不愿意,却拗不过儿孙,只能让儿子带着长孙去北边。

“李希春在固州坚守不出,揭摩只好买通了内奸,伏击了前往永城传令的李恕,齐腕斩下了他的右手送给李希春,要他开城投降。”萧睿鉴说这件事的时候没看顾思林,只是神色淡淡,眼睛看向虚无。

“李希春是趁着夜色,出城袭击揭摩营地,才将他带回城,遣人将他送回京中。”

“你现在还不放心李希春么?”萧睿鉴说到这里,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顾思林。

顾思林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论年纪,李恕比顾承恩还小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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