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孔宣吃的食不知味,他看了看老神在在的鸿钧,又看了看毫不知情吃的开心的秋安昙,一时间竟然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无奈。
秋安昙全然装作自己没发觉饭桌上这不尴不尬的气氛,她认认真真地低头吃饭,认认真真地喝了酒,随即离开了饭桌,出门在院子里散步。她当然知道定国公和孔宣之间一定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秘密,而这秘密早就已经被放在了明面上——孔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这一次又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么定国公又是怎么认识的孔宣呢?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定国公和孔宣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以这种可能就能够推算出来许多东西。比如,定国公这个身份存在已久,也就是说,她所在的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并不统一。
秋安昙再一次从自己身上感受到了那种特殊性。既然那漩涡也是被人为操控着投放在极北之地的上空,那么孔宣的到来或许不是个意外,在她所处的世界中,外来者有很多,而且这些外来者借着时间的不同已经在她身边存在了很久。
所以,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秋安昙到底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是她现在最想要弄清楚的事情,然而,当她仔细想一想后,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秋安昙深吸了一口气,在院子里找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关于她心理上的矛盾由来已久,她最初觉得这是不正常的,为此挣扎了许久,多年以后,她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有些事情追查到底真的是件好事吗?秋安昙不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可这本身就意味着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并不是很想查下去,维持现在的局面就这样糊涂地好好生活下去也许并不坏。若是追查出的真相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残酷,那么她就成了一个笑话,她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
“你在想什么?”孔宣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些吃多了,在这里缓一缓。”秋安昙下意识说了谎话,她侧头看着孔宣,“倒是你,之前和定国公说了什么,脸色那么差?”
孔宣勉强笑了笑,他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家中有些事情,定国公转告于我罢了。”他说着,微微俯身,认真地看向秋安昙,“我可能很快就要回家去了,你一个人要当心,元浮黎好像也在柳城,你可以之后和他一起回极北之地,若是回去了,没什么事就不要再出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秋安昙听出他言语中的认真,抚慰般地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姑姑希望我回京城去,毕竟朝廷已经打算对极北之地出手,我在其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与其留在这里引得陛下怀疑秋家,倒不如我悄悄回家,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你并不是一个热衷权势的人,若是真的回了京城,就会参与到那些事情中,无论你自己是否愿意。元浮黎是个聪明人,有他在,大家的目光都会汇聚在他身上,反倒不怎么会关注你。”
孔宣伸手摸了摸秋安昙的头,“你也感觉到了吧,很多人都是有意接近你,所以未来你回到京城那个众人汇聚的地方,怕是不会再有如今这样快活的日子。”他垂眸笑道,“我只能说这么多,未来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秋安昙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有一种感觉,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与孔宣再相遇了。
——
自从那天在院子里谈话后,孔宣就在当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没有与任何人告别,是以秋安昙直到第二天用午饭的时候才知道他离开的消息。
定国公对此不发一言,也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在二皇子遇刺这个时间点上,孔宣能够自由出入柳城。他只是让秋安昙安心在这里住着,刺杀二皇子的刺客很快就能落网,到那时,她就可以离开柳城了。
他在见完秋安昙后,屏退众人,去了二皇子独居的院落。两名从京城一路奔波至此的太医刚刚结束了今日的诊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讨论该如何开药方,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定国公,二皇子的伤势过重,再加上近日天气逐渐变热,伤口已经有腐坏的可能,再加上柳城此地着实是气候变化莫测,只怕是这伤势会反复啊!”
鸿钧点了点头,他温声道:“还请两位太医尽力使二皇子的伤势不再恶化,陛下从京城那边又拨了一批名贵药材来,请您二位放手施为,一应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两位太医开了方子,侍者拿了方子去煎药,鸿钧便进了内室。二皇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胸膛处几乎看不到起伏,他上身缠满了白绢,即便过去了这些时日,还是有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来。
“这一刀还真是不要命了。”鸿钧低头看了看那道几乎贯穿了半身的巨大伤口,伸手比划了几下,笑着调侃道,“老子只是没了外面的记忆,你倒好,却是将魂灵都剖成了两半,让我这做老师的好找。要不是知道在这里,外来者都会随着时间被阿昙吸引,想要找到你这两个半身,还真是要花上一番气力。”
鸿钧伸手在那一道巨大的伤口上按了按,肉眼不可见的灵力被打入二皇子体内,那凭借着人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好转的伤口终于隐隐闭合起来,一抹血色也浮上了二皇子的脸颊。
鸿钧低垂着眉目,面上看不出喜怒,“为了确定这是否是真实,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来拼死一搏,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啊,元始!”
他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榻上。他将两个弟子放入图中,本来想着借此来缓一缓这两个弟子的性子,却没想到最放心的那个却做出最胆大的事情来。或许是元浮黎曾经来到过柳城,而这一次二皇子被秋安昙吸引也来到了柳城,同属一体的魂灵彼此间有着感应,许是因此让二皇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这只不过是极微渺的一点错觉,可是二皇子却为了证明这错觉的正确,而干脆利落地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若不是他就在极北之地,这一次怕是要出大乱子。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你一个,通天一个,你们两个迟早有一天会闹出大事来。”鸿钧长出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弟子时发生的事情。
那一年他在紫霄宫传道,天地间大凡生灵能来的都来了,而修为高绝,远超旁人的几个来的更是尤其早。他在紫霄宫的后殿喝茶,等着前殿这些人安静下来,却是听到了有人说了一句“凭什么他要让?”,他生出一点儿好奇之心,便开了水镜围观。
那说话的青年穿着一身红衣,眉目潋滟,生生将那正红都压下几分,青年身边站着的人看着比他稍长几岁,穿着一身绣着云纹的天水蓝长袍,他们的眉目间隐约可见几分相似,应该是兄弟——鸿钧这样想着,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三清中的元始和通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站在通天对面的穿着朴素的衣服,眉目素淡的人温声问道,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倒像是通天欺凌了他一般。
“按照这里的规矩,先到先得,这就是机缘,你们两个来得晚,便是与这机缘无关。”通天冷哼一声,“若是换了旁人,知道没有机缘就此罢手,倒还让人高看几分,而你们两个却是不断说着你们从西方来,有多么的辛苦——若是辛苦就能够从别人手中拿到机缘,那大家干脆从此以后也别再修行了,每日就比比谁辛苦不就好了?”
元始拉了拉通天的衣袖,低声道:“莫要如此说。”
“我说的不对吗?洪荒上不是一直都按照修为决定话语权的吗?这两个人来得晚就算了,还口口声声希望可怜可怜他们,还真是不要脸面了。”那时的通天年轻气盛,对于他不喜欢的、看不上的人说出的话素来都如刀子一般,元始那时经常劝他说话做事好歹留下三分颜面,然而通天却选择了离家出走。
在洪荒上游走了数年后,通天的脾气只能说略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起码再遇到不喜欢的人的时候他选择了不开口,虽然脸色还是不好,但是元始已经为这种改变而欣喜了。只是这一次准提和接引精准地踩了通天的雷,成功引发了这一场争执。
其他人都在后面小声地议论,紫霄宫前殿的最前方摆了六个蒲团,任谁都能明白,那六个蒲团一定不普通,机缘想来就是从那里来。三清和女娲占据了其中之四,他们的修为高深,而且又到的早,其他人也没话说。只是这剩下的两个蒲团大家都想去争一争,只是很晚才到的西方的名为准提和接引的两位修士,很是可怜地请求占据了最后两个蒲团的红云和鲲鹏将位置让出来。
通天只是说了在场人都想说的话而已,毕竟在这里,有资格也有实力说出来的人真的不多。
然而,准提和接引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出通天话中恶意一般地,仍旧是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和红云和鲲鹏商量,这一举动无疑让通天更为生气。一直都在旁观的老子对着他摆了摆手,“通天,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动气?”言下之意就是让通天管好自己就好,通天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坐回了蒲团上,不再去看那边的准提和接引。
元始在他身边坐下,“不必生气,这里是紫霄宫,若是红云和鲲鹏不愿让出位置,准提和接引也不敢在这里动手。若是红云和鲲鹏愿意,这便是准提和接引的机缘,无论是哪一种,都和你我无关。”
“我岂能不知这一点!”通天压低了声音,他闭上了眼睛,“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而且一见到这两个人,我就有一种预感,或许多年后,这两个人会算计到我头上。”
元始一愣,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层次,预感这东西可就做不得假,通天能这样说出来,必然就代表了此事为真,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准提和接引,还是没有从这两个人身上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最后准提和接引还是如愿以偿了,待在后殿用水镜看完了全程的鸿钧闭目深思了一会儿,这才让身边的童子打开前殿与后殿之间厚重的大门,道祖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向他行礼。他讲了几句场面话,随即开始了讲道,四十九日讲道之后,他发下鸿蒙紫气,坐在六个蒲团上的人得以成圣。
鸿钧不得不承认,在他这六个亲传弟子中,他果然还是更喜欢性子活泼张扬的通天,最怜惜以造人功德成圣的女娲,其他四人他一视同仁,却做不到对他们也抱有更深厚的感情。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很清楚地看明白了几个人的性子,老子性子淡泊,他会遵守天地秩序,可也别想让他多做些事。元始最重规矩,也能利用人性去做一些事情,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他会很好地利用人性,却也会因为自大而使自己陷入不道德的局面。
准提和接引是靠着发下大宏愿而成为圣人的,简单说就是先借钱达成目的,之后再慢慢还钱。这种做法算不得错,但是也看得出,为了达成目的,这两个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毕竟,他们是和天道做交易,一旦他们没能及时还上本钱,天道可不会姑息他们,而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振兴西方,他们两个绝对会不择手段的。
女娲性子平和,也不喜欢多生事端,只是当她真正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没人能够阻拦住她。鸿钧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因为她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东西选择正确的方式,不会像西方那两人不择手段。
鸿钧最看重通天,因为通天是个全才,他唯一的缺陷也出在性格上,但是这个缺陷是个被动。简而言之,若是通天一直不遇到改天动地的大事,这缺陷就绝对不会被触发。
“很在乎自己看中的人,会为了这些人而付出许多心血,但更多的却是被命运推着强迫着向前走。”鸿钧的手放在二皇子的头上,他一点一点修改着二皇子的记忆,将那些怀疑的种子尽皆祓除,“在等一等吧,等到她想清楚,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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