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阴星上的金乌

太阴星,广寒宫深处。

此地不似太阳宫煌煌赫赫,唯有清辉流转,月桂婆娑,空气中弥漫着至阴至寒的本源气息,却又不失一种静谧的生机。今日,这清冷之地难得染上了几分暖意与期待。

巨大的月桂枝桠交织成的巢穴中,一枚流淌着光晕的金乌卵正微微颤动,卵壳上原本清晰的金乌纹路此刻竟与太阴月华之力交融,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混沌之象。

帝俊与常曦并肩立于巢前,神色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是他们的次女,亦是帝俊血脉中罕见的、融汇了太阴本源的金乌之卵。因其孕育艰难,孵化过程漫长,在帝俊子嗣中的排位已从最初的次女滑落至预想中的老八,如今终于到了破壳之时。

“兄长,常曦。”东皇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沉寂。

帝俊与常曦回头,只见太一与通天一同踏入广寒宫。太一依旧身着玄衣,金纹内敛,眼带担心,眉宇间比之之前倒是更显鲜活。他身侧的通天则是一脸坦然好奇,对着帝俊与常曦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太一,你来了。”帝俊语气温和,目光在弟弟和通天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常曦也对着太一柔和一笑,又对通天点了点头,并未因上清的突然到访而讶异,显然帝俊早已告知。

“我来看看侄女。”太一走到巢边,熔金的眼瞳落在那个光芒流转的卵上,感受到其中勃勃的生机与那股奇特的阴阳交融之力,冰冷的心湖也泛起一丝微澜。

通天也凑过来,啧啧称奇:“太阳太阴之力竟能如此共生!”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枚幼卵的颤动骤然加剧!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卵壳顶端破开一个小洞,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光华冲天而起,并非纯粹的金乌烈日之芒,也非清冷的太阴月华,而是一种融合了二者特质、呈现出瑰丽银白与淡金交织的光辉!

紧接着,在四人注视下,一只幼鸟艰难地撑开裂隙,探出身来。

它形似三足金乌,却又截然不同。羽翼并非纯粹的金色,而是覆盖着如月华凝霜般的银蓝月辉。腹下三足稳健,周身萦绕着精纯无比的太阴本源气息,然而在那银蓝躯体的核心,却跳动着一团温暖而强大的、属于太阳金乌的生命之火!

这是一只……月乌!

太阴本源孕育的三足金乌!

在场四人,反应各异。

常曦先是愕然,随即化为纯粹的喜悦与怜爱,这是她的孩子,无论变成何等模样,都是她的骨血。

通天是纯粹的惊讶与赞叹:“竟是太阴金乌?阴阳还能如此衍化?!”

而帝俊与太一,在看清那月乌形神的刹那,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脸色骤变!

帝俊脸上的喜悦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看向太一,眼中是同样的震惊与……一丝恐慌。

太一更是如遭重击,身形猛地一晃,那双熔金的眼瞳在瞬间收缩,倒映着那只新生月乌的身影,却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那个自称姬献的女修,在战场上显化出的、与眼前这只月乌几乎一模一样的本体!

——太阴本源的三足金乌!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姬献……姬献!

那枚蛋壳!那被天道模糊的绝望记忆!

她竟是……她竟是兄长之女!是他的侄女!是这只刚刚诞生、本该拥有无限未来的妖族公主?!

是了,唯有如此,她才会那般了解天庭,了解周天星斗大阵,了解他与兄长!唯有如此,她才会拥有那般精妙的阵法造诣,却又带着太阴的清冷特质。唯有如此,她拼着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也要逆乱时空,回到过去,用那种隐晦到极致、一旦明说便会立刻引来天谴的方式,向他示警!

而他……竟然忘了!竟然被天道蒙蔽,直到此刻,直到亲眼见到这几乎复刻的本源形态,才如同被冷水浇头,轰然惊醒!

“呃……”太一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周身气息骤然紊乱,那被强行压制千年的魔意与道心裂痕再次疯狂翻涌,玄衣无风自动,暗金纹路明灭不定,眼底那点猩红骤然扩大,几乎要吞噬那熔金的色泽!他身形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太一!”帝俊见状大惊,上前一步便要扶住弟弟。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在太一气息紊乱的同一瞬间,站在他身侧的通天想也不想,猛地伸出手,五指如爪,精准地扣住了太一的手腕命门,精纯浩大、带着截取生机之意的上清之气如同决堤江河,毫不犹豫地涌入太一体内,强行镇压那暴走的魔气与崩溃的心神!

通天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疏朗不羁,只有全神贯注的凝重,他甚至没空去看帝俊和常曦惊愕的表情,所有心神都系在太一身上。

常曦也回过神来,担忧地看着太一,又看看怀中懵懂无知、正发出细微鸣叫的新生月乌,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发白。

巢边,新生的月乌无知无觉,发出清越而带着些许虚弱的鸣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以及眼前这些神色各异的大人们。

广寒宫内,清辉依旧,却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酝酿、在咆哮。一个被遗忘的、血淋淋的真相,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悍然撞破了时空与天机的迷雾,呈现在他们面前。

太一濒临崩溃的心神被硬生生拽回。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猩红褪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痛楚的冰冷。

“我……无事。” 太一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他看向帝俊,“兄长,这是个线索。”

帝俊脸色铁青,他何等智慧,瞬间便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姬献那异常的阵法天赋、对天庭的熟悉……以及,她曾多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执拗地向他和羲和进言,关于小金乌们的安置问题!

就在此时,广寒宫外光华大盛,炽热而雍容的气息席卷而来,瞬间冲淡了太阴星的清冷。

“帝俊!常曦!” 羲和的声音带着急促与担忧,身影已出现在宫门口。她身后,六个小小的、如同金色小火团般的身影挤作一团,正是那六只小金乌太子。他们似乎是被母亲匆忙抓来,个个脸上带着懵懂与好奇,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感受到宫内凝重气氛后瞬间小了下去。

羲和没理会儿子们的吵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常曦怀中的月乌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但随即看向帝俊和太一,立刻察觉到两人异常凝重的神色,以及太一那明显不稳的气息残余。

“发生了何事?” 羲和快步上前,目光锐利,“我感应到太一气息剧烈波动……”

帝俊深吸一口气,指向那新生的月乌,声音低沉得可怕:“羲和,你看这孩子……像谁?”

羲和凝神细看,初时是为这孩子奇特的太阴金乌本体而惊讶,但随即,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猛地撞入脑海——那个惊才绝艳、却又最终在天谴下灰飞烟灭的准圣女修,姬献!她曾显化过的、与眼前月乌几乎同源的本体!

羲和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猛地看向帝俊和太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帝俊沉重地点头,肯定了妻子的猜想。他目光扫过那六只挤在一起、尚不知世事艰难的小金乌,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现在,你明白了吗?明白姬献当年,为何几次三番地告诫我们,一定要将孩子们养在太阳宫,绝不能放任他们远离管束,尤其是……绝不能让他们一起离开汤谷,必须有你亲自带领才能外出!”

六个小金乌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到,瑟缩了一下。

太一冰冷的声音接上,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她对“射日”反应激烈到不惜暴露自身。当时只觉奇怪,如今想来……她是在恐惧!恐惧某个已经发生、或必将发生的,与‘射日’相关的惨剧!”

“射日?” 羲和倒吸一口冷气,想到当日场景,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六个儿子更紧地揽住,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危险正在逼近。常曦也抱紧了怀中新生的女儿,眼中充满了惊恐。

帝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帝王的决绝与冷厉:“她回来,是为了阻止这场灾祸!而这场灾祸,很可能……应验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他看向太一,兄弟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不惜一切代价,扭转这个可怕的未来!

通天站在太一身侧,听着这一切,眉头紧锁。他虽然不完全了解内情,但“射日”四字中蕴含的针对性,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看向太一紧绷的侧脸,心中暗下决心,此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广寒宫内,清辉依旧,却仿佛被无形的阴霾笼罩。新生的喜悦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昔日姬献那些曾被忽略的、苦口婆心的告诫,此刻化作了最刺耳的警钟,在几位妖族至尊心中疯狂敲响。幼小的月乌在常曦怀中发出细弱的鸣叫,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存在,如同惊雷般劈开了笼罩在时空之上的迷雾。

太一站在那里,玄衣下的身躯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利剑。他熔金的眼瞳深处,是翻涌的痛楚与滔天的杀意,方才被强行压下的魔气再次蠢蠢欲动,使得他周身那过盛的、带着邪异的魅力更加惊心动魄。他不是为自己可能被“射落”的未来而恐惧。熔金的眼瞳深处,是翻涌的痛楚与冰冷的杀意,那是对未来惨剧的愤怒,也是对自身遗忘的自责。袖中那枚蛋壳碎片,此刻不再是冰冷的谜题,而是侄女泣血的遗物,烫得他神魂都在颤抖。

他几乎要立刻再次催动神识,不顾一切地深入那蛋壳,去挖掘更多被隐藏的细节,去承受那业力与劫气的反噬,只为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不可!”

两声阻止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帝俊。他一步踏前,紧紧抓住太一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那双惯常沉稳睿智的金色眼瞳中,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不能让太一再去冒险!上一次触碰那蛋壳,太一便险些道心崩溃,身陷魔障,甚至恍惚间问出那句——“哥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句话,如今有了最残酷的注解。

帝俊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太阳神宫深处,太一浑身缠绕业力与魔气、眼神空洞破碎的模样。那不仅仅是走火入魔,那是亲眼目睹至亲陨落、自身道途尽毁、天地同悲后的绝望投射!他死了,在那未来的景象里,他定然是死了,才会让太一变成那般模样!比起尚未发生的、关于儿女的悲剧,太一此刻的状态更让他心惊胆战。他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通天的手同样按在了太一的臂膀上,他脸色凝重,那双平日疏朗含笑的眼中,此刻是全然的不赞同与深切的担忧。

“太一,冷静点!” 通天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那东西里面的业力和劫气,比我见过的任何混沌魔神残留的污秽都要骇人!你再强行探查,就不是入魔那么简单了,那是自毁道基,形神俱灭的下场!” 他不在乎什么妖族存亡,什么金乌太子,他在乎的只有太一本身。那蛋壳中蕴含的,是来自量劫之后、天地倾覆般的怨毒与毁灭气息,连他都感到心悸,绝不能再让太一接触。

他看了看兄长眼中那未散的后怕,又对上通天眼中毫不掩饰的焦灼,体内那不顾一切的冲动,终于被强行压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寒。

“后羿……” 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昔日斩杀那个大巫时,他甚至未曾留意其名号,此刻却如烙印般刻在心头。是他,在未来,射杀了他的侄儿们?而姬献,他的侄女,正是因为目睹过那惨剧,才会在战场上,仅仅听到这个名字,看到那相似的箭矢,便失控癫狂,不惜自毁也要阻止!

帝俊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紧锁着太一,沉声道:“后羿已死,被你亲手抹去。但……未来的危机,绝不会因一个巫族的死亡而彻底消除。” 他目光转向被羲和紧紧护住的六个小金乌,以及常曦怀中那懵懂的新生月乌,“姬献用命换来的警示,我们必须重视。从今日起,所有孩儿,居于太阳宫,没有长辈亲自带领,绝不可踏出一步!”

羲和与常曦用力点头,脸上血色未复,却满是决然。

帝俊再次看向太一,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太一,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亦想立刻查明一切。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你的安危,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通天,“若非上清道友在场,方才你气息逆行,后果不堪设想。”

通天闻言,并未多言,只是按在太一臂膀上的手稍稍用力,表明了他的立场。

太一沉默着。他知道兄长和通天是对的。姬献拼死传递信息,绝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再次送死。他需要更稳妥的方法,需要力量,需要……破局的关键。

他抬眸,望向洪荒无垠的星空,那双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悲伤与愤怒被强行压制成最坚硬的决心。后羿虽死,但巫族仍在,那冥冥中导致未来惨剧的根源仍未消除。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扭转那个注定的、让兄长陨落、让他侄女不惜代价也要改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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