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天的文会临时改了地方,陶然亭被人占了,他们这帮少年只得转道香山。秋色染香山,正是开始绚烂的时候。
太阳升起来不久,雾还没有散走。
一行人到香山脚下,少年们下了骡车换上山轿,林雪苔在轿子上面如坐针毡。不论是多少次,他都难以适应被其他人抬着,拥簇着,或是踩着他们的背上马或是登车。
郑隐安见他脸上不太好,对抬行他的两名轿夫说:“劳驾两位稍微稳当些,林公子似乎有些晕眩。”
“我还好,只是想到待会儿大家作诗联句,还没开场,我就已经发怵了”,林雪苔正望着远山,脑子里胡思乱想,听到郑隐安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乘坐的山轿,又称滑竿,一种由健壮轿夫抬行的简易座椅,是士大夫们最体面的登山方式。
管事们走在队伍最前面,负责和提前上山的仆役对接,少年人坐在椅子里。山路狭隘,轿夫们只能一前一后错开身位,但也不妨碍他们转过身互相交流。
“我发现你林漱冰真是个妙人”,郑隐安在椅上抚手笑道,“我只见过不行硬撑、附庸风雅的,还没见过谁把‘怕’字直接挂在嘴边,尤其是在我们这群人中间。”
“我们?”林雪苔缓缓靠进椅背,闭了眼,声音轻飘飘的,“我们是什么样的一群人?”
“嗜文如命,眼高于顶。”
林雪苔抱住胳膊,像睡着般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惹得郑隐安笑出声。
“漱冰兄打小就这这么有趣?”
“不是”,林雪苔否决得干脆。
“想来也是”,郑隐安点着头,目光从他身上滑开,掠向远山,“我听闻漱冰兄少时长于市井,想来自幼便要帮衬家务,那般境况下还要养出豁达的性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雪苔没有再应他,其实不是这样的,胡满仓和汤漪并不让家里的孩子参与过多的劳动。
上学以前,他每日在街头巷尾疯跑,家里管的松,他很快成了附近一群孩子的头。开蒙后,只要是认得的,纸页上的字他念过几遍就能背下,课业总压着别人一头。
称赞听惯了,又有爹娘在背后撑着,他骨子里便养出了另一种东西,一种与拮据无关的大方和自信。
不过那已经是十岁以前的事了。
将至巳时,香山里的这一支纵队转出半山腰的主道,在玉泉旁边开阔的空地上停下来,少年们下了轿,蒲团锦垫、案几、茶灶一应按区域和秩序先行排开了。
跟在最后一溜的各家小厮仆从们卸下箱箧书匣,放开琴囊,在空地边缘略喘了口气,便开始轻手轻脚地安置器物。
“请诸位到西南古树下,朱蕴真处签到。”
林雪苔和刚认识的少年结束对话,来到签到处题名盥手。
花笺上已题了一长溜名字,林雪苔看到“穆子均”三个飞扬疾走的字,上次在潮河驿,他就是抢了穆子均的风头。
“漱冰,你要不和我调换一下座次。”
文会伊始,召集人在林间空地做致辞,郑隐安寻了个空当走到他身边,跟他说安排座位的事。
林雪苔不解,“怎么了?”
“那边已经把座次排出来了,你在穆子均下首”,郑隐安向玉泉旁引出的溪流示意。
自从那日在林黛玉面前剖白过演武场上的急进,林雪苔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穆子均这个人。
穆子均家里的情况和林如海这边比较相似,都是因世袭递减,倒逼着进行科举转向的。
林家最初以军功封列侯,属于世袭罔替的勋贵,世袭的特权是不断递减的,他们选择从侯门转为清贵。林黛玉的祖父便从科甲出身,到其父中探花郎,彻底从武转文,由勋入士,得以继续身处社会顶层。
林家是比较典型成功的案例,穆家更像林家的反面,他们的转型并不彻底,家里有成功走科举跻身朝堂的人,但大多官位低下,支撑家族的还是原先靠军功获封的爵位。
这一点其实跟宁荣国公府的情况更像,但是他们家比贾家好运,与朝堂清贵的联姻都比较稳固,而且近些年考取功名的子弟越来越多。
林雪苔谢绝了郑隐安的好意,他倒不是不怕穆子均蓄意报复,相反他心里挺担心自己会在这些人面前出丑,但他的性子渐渐拧巴,这时候更不愿意逃避,不喜欢进行所谓战略性后退。
接到帖子那日起,他便厚着脸皮去向林黛玉求教。这些天,她日日押着他揣摩诗意,突击属对,连可能考校的题目都一一拟过,就算全没有进益,单是背熟她带着他作的那几首诗,也差不多够应付了……
林雪苔落座,他不知道在山上参与少年人之间的文斗之后,接下来还有一场大规模武斗,翩翩佳公子们大打出手,属于是为跻身朝堂之后的文体活动提前预热。
贾府大观园里,林黛玉等人也在李纨的组织下把十五的社挪到白露这天先组织起来。
十五那天府里势必较以往忙上许多倍,白露将将好。
早上她们得了新衣,去贾母那边谢恩,府上一直有“白露补食”的传统,她们围在贾母身边吃莲子百合羹,喝白露茶白露米酒,结束后回到园子里赏秋,最后一齐漫步至贾探春的秋爽斋,由她道东。
[垂耳兔头]这章有点少了,下一章写众姑娘们在诗社上的活动,估计会肥一些,当然少也不了雪苔……
林霙,字漱冰,小字雪苔。雪苔是小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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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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