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位女人款款而至。一位身量略长,高挑薄肩,是昨晚黛玉见过的廖姨娘;另一位体态稍丰,圆脸俏鼻,是梁姨娘。
两位姨娘之前都是贾敏还没嫁过来时在林如海身边伺候的,眼下都被拔为姨娘。林府现在,也就这两位姨娘。
黛玉站起来问好,只见那廖姨娘看了看垫子,又扫了一眼黛玉,捂嘴嗤嗤笑道:“咱们林府的小凤凰怎么被人赶出来,要坐在这里?”
黛玉倒不怕谁,“你少管!”
廖姨娘从鼻子里哼一声,“我没管啊,只是关心关心姑娘一句罢了。太太现在满心在姑娘的弟弟身上,倒是把姑娘给赶了出来。”
这话说得绿云和身旁的梁姨娘齐齐皱起了眉头,哪有这样挑拨孩子和娘自己的关系的?
梁姨娘先说道:“姐姐不知道今儿吃错了什么药,说话夹枪带棒的。”
绿云也说道:“廖姨娘你回吧,以后若是想来,先把嘴巴给我洗干净了,别跟吃了猪粪一样熏人。”
没人惯着她,廖姨娘脸色白了又白,悻悻离去。
见黛玉神情有些失落,梁姨娘忙安慰道:“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合该去老爷说说,叫她别成日里满嘴胡瞎说。”
绿云也笑说道:“太太怎么会不疼姑娘呢,整个府里就姑娘一个金宝贝,疼还来不及呢!”
黛玉勉强笑笑,起身往外走,“我回去了。”
为什么娘亲会听信所有人都觉得荒唐的话呢?那是因为她实在对阿黎弟弟太过想念,也没法走出来。
黛玉想起前世贾敏就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久治不愈,最后撒手人寰,自己就成了没娘的人了。
她越想越心焦难过,忍不住走到那白梅花树底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好不伤感。
哭了一会儿,却听见背后有人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黛玉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头一看,竟是手里拎着罐子的薛蟾。
薛蟾原先听见有人在树底下哭,原想要早点走开,不惹是非。但余光撇到那小小的背影像是黛玉,又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近,怕吓到她。
此时看着眼角红红的小黛玉,薛蟾的心里软软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反倒是黛玉先问道:“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今日里夏先生要给学生开课吗?”
“这白梅花开得好,我来摘一些花蕊入药。”薛蟾晃了晃手里的坛子,“今日课下得早,夏先生让我们先回去温书。”
其实夏渊是被气得离场。
手沾了泪,有些冷。黛玉放在嘴边呵气。
“前边有个暖阁,阁扇都合上,很暖和,不如到那里坐坐。”
黛玉点头,她现在也烦得很,不如和薛蟾聊聊天。
阁子建在湖上,用竹子做的吊桥来联通。
走在桥上吱吱歪歪,有些晃,黛玉有些紧张,把手向走在后头的薛蟾伸去。
薛蟾立即牵紧黛玉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暖和,正好包裹住黛玉冰冷的小手。
直到走到对面,黛玉放开了他的手,竟有些不舍。
不过阁子里面也十分暖和,烧着炉子。
薛蟾把八面阁扇都关上,只留一条小缝,刚好可以看到外头是否有人过桥而来。
黛玉环顾着暖阁,惊异地问道:“我家里竟然有这个地方,怎么之前从来没有来过?”
薛蟾嘴边抿着笑,“这里是聚贤园,林大人专门打造出来给来拜师的学生们住。才建好没多久呢。”
黛玉这才明白,她刚才心烦意乱,这边走走那边走走,没想到竟走进了聚贤园里。
她耳朵有些红,刚才合该是薛蟾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就躲在树底下哭呢?可以和我说说吗?”薛蟾声音温柔地问道。
黛玉捧着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有许多烦心事。”
这话要是说给外人听,他恐怕会笑。因为在外人看来,林黛玉明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父族清贵之家,母族功勋之后,又是家中唯一一个孩子,千娇百宠,人人都羡慕。出则香车宝马,入则高楼美屋,衣食住行,哪一样还需要烦心呢?
但薛蟾却能理解,黛玉的生活,实则危机四伏。
“如若你信得过我,就和我说说呗。”薛蟾轻声说道,怕显得过于亲昵,把她吓跑。
黛玉本来满腹心事,欲与人倾诉,这时便全都说出来了。
“……李道婆那个骗子是实在可恨!可母亲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就是看不清,仍固执相信做了法喝了药,就能把阿黎弟弟重新生下来……唉!”
黛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头所有郁气都吐出来。
薛蟾略一思索,便开口分析道:“如今最大的症结是姑姑的失子之痛,这本该由林大人和妹妹这样的亲近之人陪伴她走出来。没想到中途杀进来一个李道婆,倒引得姑姑越发沉浸在失子之痛。那做法生子到头来是一场空,反会害了姑姑。”
黛玉把手一拍,深深赞同,“正是如此!但母亲现在十分相信李道婆的话,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这事倒好办。李道婆说穿了也是个江湖骗子。薛蟾出身行商的薛家,跟着父亲和这些人打过太多次交道了。
于是他出主意道:“我家里在扬州也有几间商铺,我去调几个伙计出来查查这个李道婆,若拿到她行骗害人的证据,就往官府里告她去,保准她不能再来。”
黛玉眼神亮了起来,“这个可行。李道婆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肯定不止骗了我母亲一人,定能捉住她的把柄!”
“二哥哥,这若是能成,我和父亲定要好好谢你一番!”
看着黛玉从刚才的情绪低沉变得这么高兴,薛蟾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妹妹何必见外,昨夜都说我们是亲戚了,就不必说什么谢不谢了。”
黛玉才哭过,此时眼睛红红的,冬日里又干燥,她觉得眼皮周围发痒,于是正要伸手去挠,结果被薛蟾伸手拦住,“仔细挠破了皮,我去拿浸过温水的布巾子给你捂着。”
说着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将手中温热的布巾子递给黛玉。
黛玉道了谢,将它捂在眼睛旁,眼睛得到了滋润,果真觉得舒服了好些。
捂了好半天,黛玉的心情渐渐缓了过来,不由便觉得尴尬。
刚才她为了母亲的事情伤心难过,正好碰见了柔声细语的薛蟾,就和他说了一堆家中密事。哎,实在是交浅言深。
黛玉偷偷看他,只见他坐得笔直,也不看向自己,眼睛盯着隔扇上的图案。
薛蟾感受到黛玉的目光,转过头关心地问道:“是布巾子冷了吗?我重新去弄……”
“不用,不用。”黛玉赶紧摆手,把布巾还给他。
好吧,他还算很体贴,应该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若是他还能帮上忙,以后和他多走动也无妨。
于是黛玉也客套几句:“那二哥哥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也定要来找我,我给二哥哥出主意!若是我不能办法的话,我就去和父亲说去。”
薛蟾挑了挑眉,心里忽一动。
“其实……”,他把袖子往上折,露出手腕来,“今天我也有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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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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