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族学时可要小心,与那薛蟠远着些,做些表面功夫也就是了,他那人喝酒好色,手底下又有人命,什么坏事都做得,”贾灵玉双眉紧锁,抿紧嘴唇。
见妹妹如此担心,贾宝玉反倒摇头笑了起来,“你这是关心则乱,我入学时,你便怂恿父亲去参观书舍,刚好撞上族中旁支子弟在课堂上嬉闹无人管教,父亲大怒,当即便禀告了伯父狠狠整治了一番,又清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人,现下族中治学风气好了许多。”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薛蟠是个放荡纨绔,他犯下的事眼下有舅父在,无人敢禀告圣听,可有朝一日,若我们王家、贾家败落,这件事被翻出来,便会牵连到父亲、母亲,甚至贾家上下。可这案子,眼下有薛姨妈在,为着贾史薛王四家的利益与颜面,舅舅定然不会让薛蟠坐牢!”
贾宝玉为妹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柔声安抚道:“眼下我们年龄尚幼,诸多府中事务父亲舅父也不会让我们掺和的,既是无法改变,妹妹又何必自扰……且妹妹既已铺下许多筹谋,眼下也该是看我的了,你我都清楚,若想保贾家昌盛不衰,我迟早也是要入官场的,官场可不是玩闹的游戏,届时我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如今能有薛表哥这样混不吝的拿来练手,岂不正好?”
贾灵玉听罢,眼眸一亮,赞许道:“哥哥如今果真是长进了,我居然还没有你想的明白,确实,哥哥平日里接触的人物大都尊你为府中宝二爷,恭敬有加,便是有什么坏招,也不敢往你身上使,如今来了这样一个纨绔的表兄,你与他交往也能多了解些与这类人打交道的手段,且他如今靠着贾府,定不敢对你如何!”
“妹妹说得没错,”贾宝玉嘴角微微翘起,望向贾灵玉的目光温柔而宠溺。
果然,薛蟠进了族学,对贾宝玉很是友好,轻易不敢得罪宝玉,他在族学里先是规矩了两日,而后便想着结交一些同窗,逃学出去赌博喝酒。
贾宝玉便冷眼看着,族中一些子弟经不住薛蟠的诱惑,跟着胡闹,但也有一些子弟经历了之前的整治,不敢犯下过错,严守规矩,不管薛蟠如何劝说,专心读书治学。
没几日,其间动向,贾政便知晓了几分,当下按下不提,只吩咐小厮留意着些。
这日,薛蟠又和族中一些子弟逃学出去喝花酒,被小厮告了来,贾政立刻前往族学,见族学中果真空了不少位置,雷霆大怒,派小厮出门去寻。
小厮们原本便有人盯着,最是清楚这些爷们的动向,很快一群子侄便被押了回来,薛蟠在人群中站着,衣衫不整,喝得面色通红,见了贾政,嘴里还在说些胡话。
顾及着亲戚颜面,贾政本不想多管,但眼下宝玉也在族中听学,他若不严着些,令他沾染上这些习气……想到此处,贾政便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脸色发红,大声斥道:“给我拿家法来,今日逃学的,通通打二十板子!”
有贾政盯着看他们挨板子,小厮们自然不敢放水,于是,贾府族学一片哀嚎。
晚些时候,薛姨妈和宝钗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由又愧又羞,忙去寻王夫人说情。
王夫人自是好好安慰了二人,又吩咐丫鬟们取来上好的金疮药与白棉布,给梨香院送去。
薛蟠经了这一番板子,暂时老实了下来,可心里却忿忿不平,想道若不是自己父亲早逝,哪里会挨几今日这顿板子,贾家如此,定是欺他们薛家无人。
纵是薛姨妈与宝钗多番劝说,贾政是一番好意,他也不往心里去,只想着有一日定要报复回来,让那贾宝玉也摔个跟头!
可表面上,薛蟠却是一番改过的模样,在族学里安静下来,不再惹是生非。
为此,薛姨妈和宝钗私下里宽慰许多,道是他长大了不少,十分感念贾政的出手教训。
贾宝玉自然感受到薛表兄不似表面上平和,但他没有招惹到自己身上,他也便不多管。
时光匆匆,转瞬间便过去半年。
临近十月,贾灵玉收到药王谷传信,今年的考核快要开始了,她也要回去参加。
告别府中长辈,她便乘船前往药王谷。
途中,“红绸妖女”再度现世,惩治了一批江湖宵小,可也正是这次,她遇上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虽最终杀了对方,可她自己也身负重伤,跌落江海。
山峦起伏,青青苍苍,夕阳在江面泛起一片耀眼的光泽。
一队数十人组成的人马行走在丛林小道,戒备森严。
队伍中央,一匹英俊矫健的黑马身上驮着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将领,只他脸上戴着半块面具,遮住了大部分脸庞,隐隐能看到一条伤疤划过下巴,看不清面容。
队伍前方的斥候,远远便看到江水边似是浮着一具尸体,连忙举起旗子示警。
身着铠甲的将领望见,派身边人前去探查,没一会儿,便听得身边护卫来报,“是个姑娘,身受重伤,尚有呼吸……”
李昭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救下她!”
而这一救,便成就了二人的重逢。
月色朦胧,贾灵玉从昏迷中醒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受到身上传来的四分五裂的疼痛,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没想到“终日打雁,被雁给啄了一口”,若不是自己在最后关头护住了心脉,怕不是已经丢了性命……
而后,她抬头察看四周,竟是一间破庙,而自己身下则是一堆稻草铺成的床,想是哪个好心人救了她。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嚎叫声,痛哭流涕,求饶声,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
贾灵玉心中生出一丝慌乱,眼下她武功失了七八分,若是遇上歹人……
正想着,却听见一道冷峻的男声,伴随矫健的步履声传入破庙,“带下去沉江!”
“是,主子!”
贾灵玉呼吸乱了几分。
下一秒,她眼前多出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是男人进了屋。
男人很敏锐,立刻便察觉到屋内的动静,冷声道:“出来!”
贾灵玉知晓眼下她没有躲藏的空间,且这人从江面救下她,应是没有恶意,遂她乖乖起身,瘸着腿走了出去。
李昭抬眸望去,眼眸微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身红色裙装,腰束墨色缎带,盈盈一握,未施粉黛,花容月貌的女子,只她脸颊过于苍白,失了血色,却也让她多了几分令人怜爱的气质。
贾灵玉也没有想到,救了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神秘男子,头戴面具,似在遮掩疤痕,而他的身影似是有几分熟悉。
贾灵玉眼神怔愣了一下,而后便犹豫地唤出:“……李昭哥哥?”
“……灵玉。”
药王谷谷底,当着贾灵玉的面,少年为自己化名李昭,出了药王谷后,他也当真继续用了这个名字,对于这个短暂相处数日的小女孩儿,不知怎的,他竟铭记于心,时不时回想起来。
他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两人居然还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篝火旁,贾灵玉斜倚在稻草堆上,眼睛弯成了月牙,纵使身上疼痛,仍难掩兴奋,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你都没看到我那一招……势如破竹,排山倒海,打得他落花流水……”
李昭默不作声,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灵动的少女。
见他不说话,贾灵玉有几分尴尬,摸了摸鼻头,“嘿嘿,你是不是嫌我太吵?”
李昭摇摇头,“你说便是,我只是不爱说话。”
“好吧,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什么任务吗?”贾灵玉看他身着铠甲,便猜到他应是朝廷之人。
李昭眸色暗沉了下去,“……家中长辈催促,回去探望……”
“呀!看你这么冷清,没想到还挺听长辈话呢!不过也是,马上又到了年底,回家同父母一起团圆也是一桩幸事,”贾灵玉苍白的脸庞映上一层金黄的火光,显得健康许多,她眼底流露的羡慕之色令李昭有几分疑惑。
他疏淡开口,平淡道:“……不是幸事。”
贾灵玉一愣,抬眸望向他,刚好望进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在翻滚着些什么情绪,阴郁而厌恶。
“你……”她心中犹豫几分,还是问出了口,“可是与家里不和?”
男人沉默了,神色清冷更甚从前百倍,明明初见之时,他还是个外冷内热的少年,面对误闯入河里幼小的自己,虽戒备却又小心避免误伤自己,可如今,他身上散发的嗜血阴沉气息,便是想掩盖也遮掩不住的。
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可是在边关受了磨难?又遭到家里人的恶意打压?
……
想到此处,贾灵玉艰难坐起身,在男人紧盯的目光下,轻轻靠近男人身边坐下,“不管怎么说,你要善待自己,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机缘巧合,两人已互相救了对方一条命,她自觉两人的关系已然很近很近。
想到二人初次见面时,男人脸上半边天使半边恶魔的模样,还有他提起家中还有一个双生哥哥时的颓然,贾灵玉猜测,或许他如今这个样子,也有家庭和他那兄长的几分原因吧。
不知是兄弟阋墙还是……也不知他家长辈态度如何……
贾灵玉伸手拨了拨篝火,火焰跃起,飞出数十颗火星子。
男人似乎能感受到女孩儿身上传来的馨香气息,他手指微微蜷动,此刻,他竟感受到内心久违的安宁与平和。
一边思忖着,灵玉开口道:“李昭哥哥,这事儿我有经验,若你受了委屈,只管大声说出来,若你家长辈明理,自会与你做主惩治了坏人,若是不明理,那你便该出手便出手,为自己讨回个公道!家人虽重要,可你自己的安危与快乐更重要!”
贾灵玉言辞凿凿,话语恳切,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安慰与鼓励过他,他们只会教他忍让、退让、避让,李昭竟一时间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竟有几分听了进去。
可想到京中那位位高权重的兄长,他又低下头去,“可若那人地位尊贵呢!”
“地位再是尊贵,也不能不讲道理不是,若果真欺负了你,你便离开,天高海阔,哪里没有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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