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贾灵玉却是不想坐轿了，拉着林妹妹的手商量道：“表妹，咱们走走可好？”

望见那双晶莹剔透、不染丝毫尘埃的眼睛，黛玉怎会拒绝，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怯之意应下：“听表姐的。”

二人一路散着步回去贾母院中，后面跟着一溜儿丫鬟、小厮。

“表姐，方才……”

“表妹，……”

二人的话说到一处，两人扭头对视一眼，又都笑开了。

此时冬去春来，春日里还似乎夹留着些许寒意，可此刻两人心中却暖流如许。

贾灵玉率先开口了，盈盈笑着，“既是亲人，又长在一起处着，表姐二字有些生分，你唤我灵玉便可……我唤你‘黛玉’可好？”

她的声音宛转悠扬，带着三分小心翼翼的轻哄，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喜爱，林黛玉不由恍惚了片刻，从没有人这样待她，和善、妥帖、温柔、喜爱……似是不带任何条件的关心她，不觉间，她眼角染上几分泪意。

对上那双含湿润含情的眼神，贾灵玉神情一滞，慌忙哄道：“怎哭了？可是我……”

“不，灵玉姐姐……”黛玉一时有些激动，拈着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从前，我总想要个兄弟姊妹陪着，一块儿读书、写字，今儿实现了，我是高兴的……”

“那就好！”贾灵玉轻舒一口气。

她知黛玉为绛珠草转世，此一生要把所有的眼泪还给神瑛侍者，但她希望林妹妹有个好结局，还泪还泪，泪还完了便罢，不要让一生皆是苦难，她想要给她此生更多的欢喜，让她见识更辽阔的世界……而非拘于女阁，囿于情爱，此一生只为宝玉而快活。

隔着高大的围墙，贾宝玉驻足而立，唇角掀起一抹苦笑，他不知他是否是‘神瑛侍者’，但他绝不愿看到妹妹难过，只希望这株‘绛珠草’少些泪才是。

转过弯，林黛玉与贾宝玉迎头碰上，两人皆是步足一顿，贾灵玉却是迎头赶上，活泼道：“哥哥，可是在找我？”

虽然两人是双生子，有着特殊的心灵链接，但外人只知道少许，比如，两人中一人受伤，另一人定然有感应；比如，近距离时，能感知对方隐约的想法……他们遮掩了许多，贾府众人并不清楚他们的链接有多么的密切与深刻。

随着两人慢慢长大，尤其贾灵玉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两人便更加减少在外人面前的心声交流，毕竟‘异类’总是难以被容纳的，尤其他们身处公侯府中，一着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幸，为了以防外人嚼舌根，贾母早早就道：“该说话还是要说，否则岂不令人误会兄妹感情不好，”遂当着众人的面，两人还是会用语言进行沟通，除了私下里与面对一些特殊的情况，两人会用心声互通。

所以，这样特别的存在，外人鲜有人知。

贾宝玉被贾灵玉拉扯住胳膊，感受到妹妹投来的关注，他心底的阴霾也被冲开几分，冲着一旁的黛玉点点头，而后亮晶晶的眸子浮现一抹期许，“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黛玉忍不住疑惑起来，怎么好几人似是问过，还有方才灵玉姐姐说的‘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给我放了一段假期，十月底前回去一趟便可。”

“十月，那便是，三月、四月、五月……约莫八个月，倒也不错，你可算能多在家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贾宝玉听了，眉眼笑开，拿手指数着她要待的日子，数到十月时，又问：“那今年过年，还是要去药王庙吗？”

他的话中透着几分涩意。

“哥哥！”见此情形，贾灵玉挠了挠脑袋，有几分犹豫：“师傅只说要我十月底赶回去一趟，旁的没说，若是可以，我也想陪你……们……”

她的眼睛瞥向一旁的黛玉，心中暗道，今时不同往日，林妹妹来了，年底人口杂乱，若是受了欺负可不行，若不成，我那时找个借口，偷溜回来。

贾宝玉又喜又怒，他岂会不想和妹妹一同过节，只母亲说过，不可强留，恐有祸患，遂连忙嗔斥一句，“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母亲说了，情愿你平平安安的……”

贾灵玉吐了一下小舌头，“知道了~”

林黛玉落后几步，听着两人的谈话，有些云里雾里。

贾灵玉与贾宝玉闲说了几句，便回来拉住低头走路的黛玉的胳膊，解释道：“黛玉，我三四岁时，家里来了一个道士……后来，我就去了药王庙养身体，学些医术，每年回来一段时间……”

“竟是如此，”黛玉面露吃惊，没想到，表姐身后竟有这样一段故事，“那灵玉姐姐岂不是很难与家人一同相处？会不会很……想念家人？”

思及自己此时的处境，黛玉感同身受，颇为敏感，不由有几分红了鼻头。

“倒也还好，”贾灵玉轻点头，眼前似是看到什么，笑着描绘道：“若是长居贾府，我便见不到那谷底的万亩桃林，也学不到师傅一身精妙的医术，更看不见这繁华市井、人间烟火……祸福相依，怕就是如此道理。”

“却是如此，”林黛玉何等聪慧，立刻便联想到，若她此时还在扬州，怕也见不到这些姐妹，见不到这一路的风景，那也是何等的遗憾！

见她想通，贾灵玉唇角轻扬，调侃道：“更重要的事，若我不去，怎会与妹妹有这样一段缘分……”

“什么？”林黛玉惊讶极了，“缘分？”

贾宝玉眼神里也浮现一抹好奇与吃惊。

一会儿，林黛玉似是想起什么，“……你便是药王庙的……少主？”

贾灵玉傲娇地抬头，如猫儿一般神气，“可不正是在下？”

“呀！”林黛玉又惊又喜，连忙躬身作揖：“多谢灵玉姐姐，请受表妹一拜！”

“客气了，”贾灵玉连忙去扶她，“既是亲戚，闻得此事，自然要帮忙，这是应该的……”

“母亲素来身体不好，若非得药王庙圣手相助，怕是……”

“别哭，姑姑身体已经好转，休养一段时间，定然能恢复康健，妹妹要多笑才好，”贾灵玉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惜与安慰，“妹妹身子骨弱，心中恐有郁结，若长此以往，恐影响寿命，这才会令姑姑担心呢！”

“灵玉姐姐，”林黛玉有些惊讶，但更多是了然，她最是聪颖爱书，又自幼多病，岂会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她大概知晓自己的身体弱，但却也不怎么在意，就如那随风而逝的流水，花落岁枯的时节，一年一载，自然流转，且随它去……

似是看出了黛玉的想法，贾灵玉握住她的手腕，瘦弱白皙的腕部青筋清晰可见，没有半分血丝与盈余，令她心中一紧，难过上几分：“黛玉，不若，与我住，可好？”

这样的黛玉，细瘦孤伶，可怜极了，她不愿她困在那小小的一间闺房，若可以，她要带她去见识她看到的那些风景，认识不同的人物，让她知晓，这一生，非只为还泪而来，她可以是自由的……

黛玉犹豫了，来之前，母亲说过，她还年幼，祖母定会与让她与其一同居住，若与表姐一同住，她自然十分欢欣，只会不会打扰到表姐，祖母会不会不同意？

“瞧，你又多想了！”贾灵玉轻敲她的额头，不敢使力气，只轻轻一点儿，举止说不出的亲昵，“我的香暖阁可是众多姊妹最爱待的地方，多少人想要与我一同住，我都没应下，眼下邀请你来住，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犹豫……”

她这话说得又娇又横，却不令人反感，只让黛玉觉得好生亲近。

“表妹怕是在担心祖母不同意……”贾宝玉看得清晰，提醒妹妹道。

“若是祖母，更是不必担心，我自会央求祖母答应下来！”贾灵玉信心十足，贾母年岁渐老，很是疼宠几个小辈，待她不必说，对林黛玉这个外孙女更不必说，林黛玉初入贾府，有姊妹陪着，她还放心些才是。

果不其然，饭后，贾母刚要安排黛玉居处，贾灵玉只是张口说了一嘴，贾母便答应了下来。

贾母看得清楚，贾灵玉的性子和善，与几个姊妹玩得好，又颇得长辈喜爱，在贾府中还有几分做主子的威严，如今既然喜欢黛玉这个表妹，有她护着，她这外孙女在贾府自然无虞。

贾府现虽还由她掌控，但府中许多事务也已由二房打理，她这二儿媳面上如菩萨，可原先与敏儿也是有几分矛盾的，若是有贾灵玉护着，约莫会好些……

贾母心思清明，只思忖片刻，便立刻拍板定下，让林黛玉与贾灵玉一同住在了香暖阁。

闻得此言，厅中的几个姊妹眼里皆流露出一抹羡意，惜春年龄最小，掩饰不住情绪，脱口而出道：“我也想同灵玉姐姐一同住……”

感受到众人身上传来的羡意，林黛玉不由心生好奇。

这香暖阁，究竟是个什么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