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绾晴黛第五十九回

王表哥逾墙送宫花,林如海回京待问罪

贾家庶子与女冠干娘之间不可言说二三事的腥闻,逐日淡去。

暮春时节,贾府一切又恢复了庸碌的世家日常,贾母也渐解了郁结,又接了太医王家的书信。说是王君效离宫休沐,明天派车过来接黛玉及晴雯去王家。

贾母心想王君效能休沐,就说明上皇身子骨还挺得住,倒也不必着急筹备国孝。嘱咐了几句话,就让黛玉与晴雯过王府去了。

一进王府,晴雯就被外太公叫去习学针灸了,黛玉便在屋中给甄平安写信,到了晌午有人叩门,还以为是来给她送午饭的人。

“进来罢。”黛玉一面将信笺装进信囊里,一面客气说:“多谢姐姐了。”

“表妹,是我。”一个醇厚悦耳的声音响起。

黛玉蓦然抬头,就见王表哥捧着一大把鲜艳的玫瑰花,站在自己面前。

“表哥,你怎么来了?”黛玉眸光一亮,颇为惊喜。只不及分辨,是因为花,还是因为人。

禛钰将玫瑰花送到她手上,笑道:“我想表妹了,就来了。”

黛玉面颊羞红,低头推花:“上头都是刺,扎手。”

“刺我早替你剔掉了,不会扎手。”禛钰又将花送到了她怀里。

黛玉心知有聚必有散,花开终会谢,眼下看着这玫瑰,明媚鲜艳,香气四溢,过不了几日就会枯萎凋零。

表哥事忙也未必常来常见,等他娶妻生子,这花只怕再不能得的。

一念及时,脸上的笑又淡了下来,只把花插到定窑瓶中,再不看一眼。

谁知禛钰又打开一个锦匣来,里头堆的都是嫣红姹紫的奇花异卉。

“表妹,这是宫里赏的,想来只你配戴,就给你送来了。”

“这是通草花?”黛玉拈起一支来细看,果真栩栩如生,纤毫逼真,不觉嘴角挂上了笑意。

上回太妃娘娘省亲恰在正月里,百花未开,为了装点长林园,琏二哥就花重金请了能工巧匠,用通草绸绫作成各色花卉,装饰在树木上。

“彼时三妹妹还想取一两支通草花簪鬓,又被舅舅说‘此物虚耗人力,作践天物,一支就要五两银子’,还是拿去卖了,补亏空要紧。”

禛钰笑道:“若只为虚荣浮誉,闹了亏空还强撑门面,就说明不配拥有。”

为尊者讳,黛玉但笑不语。

又见表哥撷起一枝粉白海棠,簪在她发髻间,不由起身离了他,搅着帕子嗔道:“你做什么呢,怪臊的。”

禛钰将她轻推到大穿衣镜前,指着镜中的姑娘说:“这一支造价三十两,戴在表妹鬓间才叫相得益彰呢。”

黛玉瞅了一眼镜子,见表哥就在她身后,正望着自己出神傻笑。

她忙扭身过来,两手敷在热脸上,羞得不行。

转念又想,从前表哥送的礼再贵重,也是打着王家的旗号送到贾家。如今单只送她通草花,算不算私相授受?

一时又惧又疑,忙扯下花来掷到他怀里,“我没这么大福禁受,表哥还是拿去送别的姑娘戴罢。”

禛钰张手兜住花,扳过她的肩,仍旧簪在她鬓间,“没有别的姑娘,就只表妹一个你。”

黛玉听了,怔了半晌,低头说:“为什么只有我一个?我不明白这话。”

禛钰右手握拳,在自己心口上一敲,“我心里只你一个姑娘,就这一句话罢了。你若还不明白,十年后,百年后,万年后,你再问,我还是这句话。”

他说得那样诚恳真挚,黛玉几乎信以为真,又想起宝玉三天两头赌咒起誓,都是转头就忘,白白说一回罢了。

她勉力牵起唇角,装作毫不领情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冷笑道:“你只我一个表妹,我却不知有多少好表哥好兄弟呢。个个欺负我没娘教养,今儿送我一本混账书,明儿塞我一个鬼香袋。我已经领赐够了!”

说着黛玉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索性发泄满腹委屈,哭个痛快。

禛钰听了这话,知她是因贾环绣春囊之事迁怒自己,见她眼泪下来,更是心疼不已。

忙解释道:“好妹妹,我知道香袋的事让你担心受怕了,我已替你原样报复回去。但凡欺负你的人,我都会教他后悔终生。”

果真是他!黛玉心中微动,伏在门框上泣泪幽咽。

禛钰一面替她抚背顺气,一面借花陈情:“表妹,通草花不比鲜花,看着一样娇弱美丽,这花却可以在鬓间簪上百年,永不枯萎凋零。只要有心,花可以永开不败,人也可常聚不散。

你之所以多愁善感,常常洒泪,是因为从前无人对你用心,即便贾二少有七分心在你身上,也有三分匀给了别人。以至于你心无安处,时常惝恍忧虑罢了。

我别无长处,唯从小‘守一于道’,一生用心一处,一生只爱一人。”

黛玉闻言一怔,如饮烈酒,初来辛辣,后有回甘。他无情揭开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忧患和伤疤,又袒露心声,明言承诺,竟无一丝婉转矫饰。

只是宝玉待她之心亦不曾掺假,她夹在两位表哥之间,左右为难。

若再被人言三语四,她要如何承受那些诟谇谣诼。

想到此间,泪珠才落两行又下两行。

“表妹,别哭……”禛钰再不忍见她哭了,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

黛玉被他紧抱在胸前,听他心如擂鼓的心跳声,耳膜都在震颤,比身体相贴带来的暖热,还要令人作羞,也顾不得哭了,拿帕子遮住脸,左右挣扎。

禛钰松开手,却在她转身逃遁的瞬间,隔着薄薄的丝帕,吻了她嫣红的眼角。

黛玉怔了半天,嘴角微颤,肺腑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问,迎着他热切的目光,却一字也吐不出。

有意唐突也好,情难自禁也罢,终归要向前再迈一步的。

正这样想着,禛钰蓦然皱眉,表情有一丝怪异的扭曲,告辞道:“表妹,我得走了。锦匣里二十四枝花都是给你的。还有个礼盒里头的绒花留你送人情。”说完就弯腰溜出门去。

瞧那着慌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独留黛玉在原地心思百转,黯然神伤。

王府的蔷薇架下,禛钰背着人,弯腰缓了半晌,那股要抬头的燥火久久不退,迫使他不得不使出劲儿,才渐渐偃息,颤着音儿吁了一口气。

跺脚恨想:情难自抑偷跑过来也就罢了,这会子就犯了痴病!再迟个片刻,只怕就要在小表妹面前丢脸了……

晴雯正跟着师父在药圃中挖茯苓,突然听到表少爷的心声,她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听到了“小表妹”三个字就悬心起来。

“师父,王少爷好像在蔷薇架下,很难受的样子,他是有什么大病吗?”晴雯不由回头问王君效。

王君效以药锄杵地,不假思索地说:“久旷之人,肝郁化火,精盛溢泻罢了。轻则相思病,重则花心风。”

晴雯冷笑道:“看起来神清雅秀的公子,亦不过贪花蠢物耳!”

“那倒不至于,男女有别,有的女子一生不开情窍,不觉有失。而男子几乎大半生都系缚在欲上,到了二八之岁,少有不慕巫峡之会的。”王君效擦了擦额上的汗,摘下帽子扇风道:“少年人不思**,那才有大病呢。”

晴雯撇撇嘴,眉头紧蹙,表少爷已然对林姑娘动了爱慕之心,万一他死缠烂打,打动了林姑娘,宝二爷可怎么办呢?

她眼下还虚顶着宝二爷通房丫鬟的名头,再不能去别处了。过两年林姑娘嫁给宝二爷,她就名正言顺地成为林姑娘的人。

如若不然,只有等她苦学数年针灸,医治好林姑娘的病才行。

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表少爷那头狼把林姑娘的心叼走了,要想法子阻止他进一步接触林姑娘才行。

“你把茯苓拿给你师娘,让她教你炮制成药。”王君效将簸箕交给晴雯,撸起袖子堆在肩头,自己扛锄走了。

禛钰正打算翻墙溜走,忽见一道荷锄人的身影,投射在他攀爬的墙上。

他飒然跳下墙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故作轻松地道:“孤来看看王正堂。”

王君效冷笑道:“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瞧的,咱们成天在宫里还看不够么。”

他将肩上的锄头反提在身后,露出肌肉膨起的右臂,咔嚓一响,儿臂粗的锄柄立时断成了两截。

禛钰被浑厚的寸劲震得眼皮一颤,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忙道:“孤只是路过,这就告辞。”他迅速窜上墙,翻身逃了出去。

才落到地面,禛钰就听里头王君效对家丁吩咐道:“明天将院子里的墙再砌高二尺,嵌上碎瓷片,屋外再下挖深一尺的排水沟。”

禛钰肩膀一垮,无奈闭上了眼……

四天后的傍晚,黛玉与晴雯回到贾府。

贾瑚听到前头马棚一阵响动,猜想是黛玉回来了。

他借刀杀人的计划又失败了,这一次是清楚地败在了林黛玉本人手上。她自己解决了绣春囊事件,还把贾环给贬了出去。

没想到薛蝉也使了同样的计策,足见二人心有灵犀。可惜麻仙姑人品下劣,让林黛玉心生戒防,因势利导先下手为强。

关键在于那个绣了“瑚”字的绣春囊,那样天衣无缝的嫁祸手法,除了太子,他想不出谁还有这个能耐,让赵姨娘百口莫辩。若非贾政出了远差,只怕他也离死不远了。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再不想经受一次头颈被砍的恐惧和剧痛。他要活着,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要坐到人间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去。

眼下,他唯一能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杀了赵姨娘,求个死无对证。王夫人、王熙凤去了心头恨,也不便再追究他的责任,必然将那绣春囊给烧了。

四月二十六日,贾宝玉生日这天,田庄上传来消息,赵姨娘得五更泻死了。

王夫人只觉晦气,叫人给乡下田庄的贾环送孝服去,让三姑娘探春在家茹素守孝。

庶母死了,身为嫡子也要守一年孝,宝玉寿宴自然就撤了。

听闻赵姨娘突然去了,黛玉心下惊疑,莫非贾瑚为求自保,向赵姨娘下手了?

见探春哭成了泪人儿,守在灵前一夜不曾合眼,黛玉才知道原来她对赵姨娘的感情是这样深。

探春对赵姨娘之死满腹惊疑,壮着胆子求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我姨娘年轻身健,如何一夜之间就暴毙了,我疑心是小人作祟,害了姨娘的性命,还请老太太做主,请个仵作过来验尸。”

贾母哪里肯让仵作来府上破尸,沉着脸说:“你一个姑娘家,如何知道这事的利害。请仵作来验尸,不但毁了你的孝行,丢了贾府的脸,还会惹出多少闲话来。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先珠大哥还不是年纪轻轻就没了。而况你姨娘本就是因病挪出去的,一病死了也不稀奇。”

听贾母这样说,探春犹是不服,还想为赵姨娘申辩几句,两个嬷嬷一面上来劝说,一面将探春搀起来,送回秋爽斋去了。

黛玉虽鄙夷赵姨娘的阴险狠毒,但人死债消,便也放下了仇怨。她亦深知丧母之痛,一直默默陪在探春身边。

探春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对赵姨娘死亡真相的探查,她想起黛玉的表哥是禁廷侍卫,必然与锦衣缇绮相熟,便跪求黛玉请他协助查明真相。

黛玉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写信到外太公家,询问表哥的意思。

其实禛钰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贾瑚让两个小厮,利用虫痢,杀害了赵姨娘。

为了黛玉的安全考虑,禛钰隐瞒了凶手是谁,只复信与探春。

赵姨娘死于虫痢至五更泻,可能是疾病去世,也可能是一种十分隐蔽的杀人手段。田庄用水本就不洁,即便连仵作验尸都查不出所以然来。姑娘便是去顺天府敲登闻鼓,府尹大人也不会接姑娘的状纸。

探春拿着信笺咬牙切齿,细细思之,恨声道:“若能及时请到大夫,吃副药把虫子打下来就能活。偏偏乡下田庄缺医少药,姨娘缺识少智,只当泄痢之疾不打紧,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才叫杀人不见血呢。”

禛钰不得不猜想,如此心怀叵测又手段阴毒的人,这世上除了已被砍头的义忠王世子,只怕就没别人了。

再一细查,薛氏果与义忠王世子有过口头婚约,即刻就坐实了他的猜想。

回到东宫,禛钰回思与贾瑚初见的情形,不由汗毛直立起来。

“章明,”禛钰扶案而起,沉声道:“你派人盯好贾瑚,若发现他对林表妹有任何不利,孤许你们先斩后奏。即便他还能夺舍千百次,他若胆敢伤害表妹,孤就杀他千百次。”

章明应是,又忍不住刺他两句:“听线人说殿下的林表叔,就要高升尚书了。”

“量能授官,理所必然。”

林海在淮扬做了近十年巡盐御史,廉洁自持,不附权贵,在扬州城除奸革弊,济世安民,使得江南六省禾穗被野,盐粮满仓。

如此卓著的政绩,按照本朝的考满制度,他最有可能高升至六部堂上官,不是尚书就是侍郎。

然而就在大朝会上,宣隆帝提议拔擢林海为户部尚书的时候,弹劾林海之声不绝于耳,乃至下朝后,参劾林海的奏折更是像雪片一样飞至皇上的案头。

有弹劾林海藏匿税银贪赃枉法的;有说他交通水师边将,意图染指海防;还有说他与姻亲卖官鬻爵的;甚至还有说他勾结响马意图谋反。

各路御史风闻奏事,大肆纠弹,只把林海一代能臣,贬得一无是处。

无论哪一项重罪指认,只要林海不能自证清白,至少也是要革职抄家蹲大狱的。

宣隆帝面对案头上,堆了一尺来高的奏折,揉了揉眉心,为了平息这股弹劾浪潮,只得叫太子拟旨,召林海进京辩问。

太子知道接二连三的密集弹劾,无外乎都出自上皇党羽的手笔。他们见上皇病势稳定,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林海之能是巩固皇权的利剑,若不能为上皇所用,就只能毁去。

只是此消息一经散布,京中官宦人家免不了要远着荣国公府了,毕竟林海就是荣国公的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海官位不保,贾府也就日益势颓了。

昔日恨不能与贾府连宗结亲的人家,如今轿马打荣宁街走过,都怕行动稍有迟滞,受了无妄牵连。

禛钰心想:他的小表妹,这几日怕是又不安生了,哎……

好想去看看表妹,奈何他被困在东宫里习学政务,日夜不得出啊。

禛钰:王君效徒手断锄柄,溜了,溜了……

晴雯:研究如何拆cp中,勿扰

林海宦海沉浮,三起三落,最后是内阁首辅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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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吾皇黛玉第五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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